阿启的这句话将东厢房内寝里的一室旖旎驱散了个干净,裴池褪下衣衫的动作一顿,眼里炙热的欲念因着阿启的这句话而消失殆尽。
是了,表姐还在病中。
而床榻上的沈菀荏如蒲扇般的睫毛仍在微微颤动,耳旁却传来了裴池腰间玉环相磬的声响,她慌忙睁开眸子,却见裴池早已穿戴齐整,黝黑的眸子里尽是清明之色。
她如今衣衫半褪,羞红的双靥下正是一副任君采撷的娇媚模样,谁成想裴池竟是坐怀不乱,连余光都不曾落在沈菀荏身上一息,只径直撩开帘子往外头走去。
沈菀荏心下虽是有几分别扭,只觉得裴池方才还是一副如饥似渴的饿狼样子,可转眼间却又变得这般淡薄如冰,实是奇怪的很儿。
应是别庄上出了什么大事吧。
于她来说也是件喜事,能拖过一日就一日吧。
沈菀荏便忙将廊下立着的明若召了进来,喜滋滋地拍了拍自己的床榻,笑道:“明若,快过来。”
*
姚如霜在盛满冰水的浴桶里泡了两个时辰,终是在黄昏前夕发起了热。
她派出去的小丫鬟也赶在晚膳前夕回了别庄,隔着厚重的帐缦,恭声禀告道:“姑娘,世子爷去了澄园。”
姚如霜捏紧了手里的葫芦玉坠,逼着自己将颤抖的声线放缓放平,道:“去显国公府里找阿启,说我病得糊涂了。”
那丫鬟忙应声退了出去。
姚如霜头昏脑涨,内里似是被人放在火上灼烫了一般燥热无比,且她素来身子孱弱,上一回的风寒未曾好全,如今又添新疾,整个人颓败的不像话。
红雪瞧了于心不忍,一边用帕子替她擦拭身子,一边问道:“姑娘,您又是何必?”
姚如霜却只是倔声回道:“姚家已满门覆灭,我若不再争气些,洛阳姚氏这一族便当真该绝脉了。”
若是要红雪来说,洛阳姚氏这一族虽是先皇的血脉,如今却也和绝脉了无甚差别,只是这话不能在姑娘面前说就是了。
“您已是够争气了,世子爷如此心悦您,先头为了您退了和沈家小姐的婚事,世子妃一位只要您点头,也必会手到擒来。”红雪便道。
姚如霜听了这话后却用皓腕勉力撑起自己的身子,面色胀红地说道:“你懂什么?若我如今就应下,非但是德怀县主要笑我心比天高,满府的下人和那些贵妇小姐都要说我是破落户出身,在国公爷死皮赖脸地待了七八年,一心为着世子妃一位,那往后还有谁能瞧得起我?”
她身上也与裴池一般流淌着皇室血脉,自该有几分骨气在,那样自毁名声才得来的世子妃一位,她才不稀罕。
红雪忙替她顺气,又轻声抚慰道:“姑娘别动气,如今只看着世子爷会不会撂下澄园里的那个,来别庄上瞧您就是了。”
这话却也是真真切切地勾起了姚如霜心内的愁思,若换了从前,她自然有十足十的把握确信裴池会抛下一切赶来别庄上。
可这几年的工夫,她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却总觉得裴池不似从前那般热络了。
似是从他与那沈家小姐传出婚事一说开始。
所以姚如霜才会铤而走险地借着下人们的风言风语要回洛阳去,幸而裴池在城门口拦下了她,并将她安置在了这一处山清水秀的别庄里。
别庄里没有尖酸刻薄的德怀县主,也没有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奴仆下人,她的日子确是过的舒心了不少。
只是今夜裴池究竟会不会撇下那个外室,赶来自己的别庄上。
姚如霜却又做不准了。
她躺在床榻上战战兢兢地等了一个时辰,眼瞧着黄昏的余晖褪去,漆黑的屋内由红雪点了一盏微弱的烛火,可马蹄声却迟迟未曾响起。
姚如霜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苦涩裹挟着哀意浸润了她的五脏六腑,令她眸中滚落下如雨的泪珠。
红雪小心翼翼地给姚如霜呈上了一碗浓厚的驱寒药,道:“姑娘,喝药吧。”
姚如霜也不知从哪儿生出来的气力,竟挥手将那药碗打翻在了地上,滚烫无比的汁水溅在了她雪白的皓腕上,立时便耸出几个触目惊心的小燎泡来。
可姚如霜却似察觉不到疼痛一般,脸色阴沉欲滴地说道:“他不来,我喝这药做什么?”
话音甫落,门外小丫鬟们急切的通传声便盖过了姚如霜弄出的清脆声响来。
马蹄声渐止,而后是阿启带着大夫奔进庭院的声音。
姚如霜心内喜不自胜,却又不肯显露出来半分,只听她吩咐红雪道:“引着世子爷去耳房内歇息,他若问起我的身子,便说我无妨就是了。”
红雪便要领命离去。
姚如霜却又叫住了她,添了一道吩咐:“若是世子爷执意要进里屋来瞧我,便让他进来。”
庭院中的裴池吹着微凉的夜风,心绪也渐渐地平稳下来,他盯着姚如霜所在的里屋瞧了半晌,终还是介怀上一回表姐隔着屏风与自己相见一事。
那般生疏,那般冷淡,将他的一腔热意浇灭了大半。
他也是从那时候起,对身陷囹圄的沈菀荏存了两分心思。
既是与表姐再无可能,便寻个与表姐极为相像的人来代替就是了。
诱着她做自己的外室也是自己早已谋划好的计策。
只是这几日。
他似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澄园,而忽略表姐这里。
这是顾此失彼。
裴池本该对姚如霜抱有深深的歉疚之意,可如今他的心间只剩迷茫。
他立在夜色里久了,璨若曜石的眸子便与浓墨重彩的夜色融为一体,红雪提着灯笼寻了半晌,才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找到了裴池。
他似是担忧极了她家姑娘的病情,剑眉微蹙,黑眸里凝着深切的忧愁,似千年山巅上亘古不化的寒冰,只是瞥了一眼,便让人胆寒心惊。
红雪便凑上前去,恭声说道:“世子爷别担心,姑娘的病不严重。”
裴池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后才看见了自己身前立着的红雪,他便冷冷淡淡地“嗯”了一声,再无旁的话语。
红雪心内甚觉怪异,便照着姚如霜的吩咐说道:“姑娘说她只是小病,如今大夫已来了,世子爷不必担心。”
“嗯。”依旧是这般冷淡地回话。
红雪便讨好似地笑道:“世子爷可要去耳房坐坐?喝杯热茶也好。”
夜色渐浓,裴池便抬起深邃的目光望向了灯火通明的里屋,几息的沉默之后,他便自嘲一笑道:“不必了。”
说罢,也不等红雪说出姚如霜的第二句吩咐,便往别庄外头走去。
红雪望着裴池清濯寂寥的背影瞧了半晌,虽是说不出什么异样来,可她总觉得世子爷与往日里不大一样了。
*
裴池从别庄赶回京城后,未曾再去澄园留宿,而是回了显国公府内。
阿启留在别庄,阿令便着急忙慌地迎了上去,替裴池接下外袍后,道:“爷怎么回来了?”
裴池心情郁结,一时间也懒怠说话,便只是用冷淡似冰的目光瞥了一眼阿令,阿令立时噤声闭上了嘴,沉默着服侍裴池安寝。
另一处的潇湘阁内,德怀县主正靠坐在美人榻上,脚边放着五彩貔貅珐琅香鼎,丝丝缕缕的轻烟袅袅升起,旷神的香味抚平了她这一日的疲惫。
“澄园里的女子是秀才的女儿?”德怀县主随口问道。
身旁的嬷嬷忙答道:“是了,还是良家子出身,灵儿去后街买菜时路过澄园时瞥到了两眼,听说样貌不俗,身段也极好。”
德怀县主听后不仅没有半分责怪裴池蓄养外室的意思,反而放缓了语调,神色雀跃地说道:“这倒是件好事,省得我儿被那个姚如霜耍的团团转。”
那嬷嬷心里也高兴的很儿,便笑道:“正是如此,那姚姑娘有什么好的,心计深沉成那般模样,还总是拿腔作调地将世子爷叫去别庄上,偏还要立一匾大牌坊。”
“粗鄙。”德怀县主虽是笑骂了那嬷嬷一声,可松泛的柳眉处却无半分紧绷之意,嘴角的笑容也再遮掩不住,她道:“明日你去澄园走一趟,年轻女孩儿不会服侍人,总要好生教一教她,再把池儿平日里的喜好和忌讳都说与她听。”
那嬷嬷心下惊讶,德怀县主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既是良家子,又是这么些年池儿头一个纳进来的女子,若是能断了池儿对那姚如霜的情爱,来日我便抬她做个贵妾。”德怀县主掷地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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