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了大半夜。
沈菀荏醒来的时候已近午膳时分,她身子已不再发虚,喉咙口似火烧般的灼烫感也消退了不少。
绿竹和红珍忙了大半宿,已是累得眼下乌青一片。
裴池虽是一夜未睡,却因还有些公事要处理,不得不先行离去。
沈菀荏喝了半碗粥后,便硬是要绿竹与红珍将她搀扶下床榻,披了件昨日裴池留下来的外袍后,便急急匆匆地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绿竹与红珍苦劝无果,也不敢用蛮力阻止她,便只好寸步不离地跟去了书房。
绿竹担心沈菀荏的身子,便苦劝道:“爷离去时嘱咐奴婢们好好伺候小夫人,小夫人如今尚未痊愈,万不可受凉风吹才是。”
沈菀荏却顾不得自己的身子好坏,她昨日梦到了许氏,居于采莲殿的她听闻女儿被火烧死的噩耗后,风寒入体,一病不起。
梦里的她已是失了生志,在那雕栏玉栋的奢靡宫殿中熬干了血肉,临死时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沈菀荏从噩梦中挣扎醒来,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她必须想法子给许氏递信,绝不能让梦里的情景重演。
她从绿竹和红珍这两个丫鬟的嘴里得知了昨夜裴池来了澄园,且因自己发烧的缘故一夜未宿,天刚蒙蒙亮时便去忙正事了。
她便是想求裴池也碰不上他的人。
只能另想法子了。
沈菀荏踩着踉踉跄跄的步子走进了书房,四方桌案上的墨砚未干,紫竹镇纸压着一摞宣纸。
她沉着气提着狼毫在宣纸上写下了“平安”二字,并在拓印处画了朵六角梅花。
而后她便扬起郁气沉沉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打量着跟前的绿竹和红珍。
两个丫鬟照顾了她大半宿,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若让她们再往齐正大人的府上走一遭,未免强人所难了些。
只是除了这两个丫鬟,她又该让谁去送信呢?
她一是不想让裴池知晓此事,以免多生事端,二是事出从权,母亲的身子也半点耽误不得。
恰在这时,庭院里正在洒扫落叶的两个婆子欣喜出声道:“郭大人。”
这一声打断了沈菀荏的愁思。
她慌忙从书房里奔了出来,途径檐下的阶梯时,因气虚体弱的缘故,眼瞧着便要一脚踩空,往前头重重摔去。
幸而郭哀眼疾手快,来不及与庭院里的两个婆子说话时,便纵步上前搀住了沈菀荏的胳膊。
手心传来一阵阵滑腻莹润的触感,郭哀知晓自己方才这一阵劲道极大,便低头瞥向她的皓腕,果真见上头被自己捏出了些显眼的痕迹。
红艳艳的,像极了她不施脂粉的丹唇。
凉风拂过,将沈菀荏清瘦身躯外罩着的那条墨黑外袍的边缘吹起,沿边的金线上绣着一只傲立的鹤鸟。
是裴池最喜欢的纹样。
郭哀立时便松开了自己的手,垂眸恭敬地与沈菀荏说道:“沈姑娘小心。”
话一出口他便懊悔不已。
她如今是裴池的外室,该称她为小夫人才是。
沈菀荏虽是面色苍白,可杏眸里却窜着炙热的火苗,她正一眼不落地望着郭哀,心内升起些殷切之意。
“郭大人。”
娇娇糯糯的声音入耳,却让郭哀心头蒙起些歉疚之意。
他分明与沈菀荏隔开了两个人的距离,除了方才情急之下搀住了她的玉臂,断没有旁的逾距之举。
可他的心里却偏偏歉疚的很儿。
仿佛只是瞥了眼沈菀荏清丽姣美的容颜,听了一句她如莺似啼的嗓音,便是对裴大人的不忠与背叛。
郭哀压下心里紊乱的思绪,应道:“小夫人有何吩咐?”
沈菀荏昨日已知晓了郭哀与裴池的关系,便在心里思忖着该如何让他帮自己这个忙才是。
即便她与郭哀相处的时候不算多,可她却觉得他是个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自会愿意帮人解了燃眉之急。
“郭大人,我如今已是世子爷的外室,可是前尘之事尚未了结,我总是心里难安。”沈菀荏拧着柳眉叹道。
郭哀只以为她是在说沈夫人被逼进宫一事,便只得劝道:“小夫人且放宽心吧,日久天长,说不准便会有亲人相见的时候。”
只是说出口后,他便又有些懊悔。
“与亲人无关。”沈菀荏苦笑一声后,将手里的信件递给了郭哀,“沈家覆灭前,我与齐大人的大公子有过婚约,他是个认死理的痴心人,我怕他因我的死讯一蹶不振,便用闺中密友的口吻给他写了一封信,劝他往前看。”
郭哀先是一愣,旋即便在沈菀荏殷切的注视下接过了那信笺。
她与齐正大人家的大公子有过婚约?
“郭大人,可以吗?”沈菀荏水凌凌的杏眸里凝着些期许之意,问出口的话音也极尽婉转。
郭哀捻着那信笺出了好一会儿的神,才道:“小夫人言重了,郭某这就去送信。”
说罢,他便红着耳根仓惶离去。
郭哀似一阵风般走出了澄园,沈菀荏也只能目送着他宽阔的背影离去。
正欲转身之际,渐行渐远的郭哀却又红着脸折返了回来,将身后小厮手里提着的药包放在了地上,说道:“这是世子爷托我去回春堂取的药包。”
而后不等沈菀荏道谢,便以风驰电掣般的势头跑出了澄园。
绿竹和红珍这才迎了上来,替沈菀荏拢紧了外袍后,才问道:“郭大人怎得走的这么匆忙?”
沈菀荏避而不答,方才胸膛里蓄着的那口气一下子便松了,连走回东厢房都要绿竹和红珍搀扶着。
重新躺回架子床上后。
绿竹便在她锦被下塞了个汤婆子,丝丝暖意熏着沈菀荏发冷的身子,她僵硬的身躯这才缓过来大半。
半晌后。
她便让绿竹和红珍去歇息一会儿,自己也阖上眼皮浅浅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便梦到了齐正大人家的大公子。
齐正非但是父亲的恩师,还是两朝太傅,清流之党的领军之人。
他的大儿子齐云天虽不及他父亲那般才学过人,品行样貌却也还瞧得过去。
况且她被显国公府退婚之后,于婚事上便不大顺遂,能与齐云天定下婚事,父兄与母亲皆高兴的不得了。
只盼着齐云天能聪慧些,能将自己送去的信笺交在齐正大人的手上。
齐正大人那般灵慧的人物,自会想法子将那信笺送到母亲手上。
沈家之灾,一半是因着九五之尊对臣妻的觊觎,另一半是因着父亲是齐正大人门生的缘故。
这样的忙,于情于理,他总该帮一回才是。
天色昏暗之际。
绿竹与红珍摆起了晚膳,筷箸落地的声音惊醒了床榻上的沈菀荏。
她将绿竹叫到了床边,问道:“郭大人可有来澄园?”
绿竹只疑惑地摇了摇头。
沈菀荏只得压下心中的焦急。
信既已送出去了,她就该安心些等候消息才是。
绿竹喂了她一碗苦药,便将她扶下床榻,指着梨花木桌上的桃花酥,道:“小夫人喉咙里苦,不如吃一块桃花酥吧。”
沈菀荏顺着绿竹手指的方向望向桌上那一碟糕点,粉艳欲滴的桃花酥中央还点缀着一小粒蜜饯,模样清爽又别致,很有几分意趣。
她便笑了笑道:“这是谁想出来的点子?”
“自是本世子爷。”
话音甫落,一身苍翠锦袍的裴池便迈步进了东厢房,迎着沈菀荏惊讶的目光,堂而皇之地坐在了她身旁的团凳上。
怔愣过后。
沈菀荏便朝着裴池莞尔一笑道:“见过世子爷。”
裴池盯着沈菀荏瞧了好半晌,黑沉的眸子里先是掠过些审视之意,随后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沈菀荏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嘴角浮起的笑意一僵,只道:“爷也会做糕点?”
她这话的语调仓惶胆怯,仔细听来还有些心虚之意。
裴池仍是笑意深深地注视着她,漆黑瞳仁里映着流溢烛火,将他冷冷如月的眉眼衬得愈发清隽淡漠。
沈菀荏只与他对视了一遭便败下阵来,别扭地移开目光后,只在心里腹诽道:
这般负心薄幸的男人,凭什么生的这般好看?
她心里的念头尽皆写在了脸上。
裴池心内颇觉有趣,并未着恼,只就着她的筷箸夹了块桃花酥。
酥香清甜,入口即化。
将他这一天一夜的疲乏驱散了大半。
沈菀荏抬起杏眸悄悄望了眼裴池,见他吃那桃花酥吃的津津有味,虽则胃口不佳,却也被他吊起了几分馋意。
当真有这么好吃吗?
“沈菀荏,你怎得不动筷?莫非是与我在一块儿胃口不佳?”裴池挑眉问她。
沈菀荏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筷箸之上,心里一阵无奈。
筷子分明是被他抢去了。
他怎得还好意思问出口?
身后的绿竹与红珍不知何时已退出了东厢房,桌上只摆着一副碗筷。
沈菀荏羞窘难当,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裴池仍是兴味十足地盯着她,等着她下一步的动作。
见她久久未有动作。
裴池笑意一敛,肃声问道:“你嫌弃我?”
声音冷硬,分明是失了耐心。
沈菀荏不想触怒了他,便欲伸手去接过裴池跟前的筷箸。
却见裴池从腰间拿出了一封信笺,搁在桌案上后,问道:“做了我的外室,怎么还想着与旧情人报平安?”
郭哀对女主就是:
明知道她是密友兼上司的外室。
却不受控制地被她吸引。
背德的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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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信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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