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三层厚的棉被压得人胸口发闷,齐知远本想翻个身喘口气,却毫不意外地钻进身侧人的怀抱。
齐知远叹了口气,又想翻身。
然而身旁这具拥有结实又滚烫的胸膛的主人显然不满意他的决定,宽大的手松垮一揽,他又被人转了回来——这次还附送手臂做的绳索,他被牢牢困在那人的怀里。
“醒了?”
“热。”
“是吗。”像是要把齐知远捂出痱子,屋内还故意烧了暖炭,黎奕起了坏心,故意将齐知远的被角捂严实,“看你戏水的样子,还以为你生性属水,不惧热才对。”
“黎长懿。”齐知远想抬头看看黎奕的神情,却被对方钳制得抬不起头来,齐知远想喘息,“你弄疼我了。”
宽厚的手掌自腋下伸出,齐知远被人轻巧一捞,终于逃离了火炉似的被窝。
梦里被人灌了几大碗汤药,还有人始终抚着他的后心,一遍又一遍地替他捋气。齐知远觉得身上发痒,撩开衣角一看,原来是长了热疹。
齐知远自小就睡得不沉,幼时照顾他的哑婆说这是“惊夜”,如今长了热疹后更是辗转难安,白日混混沌沌,夜里像被人扔在火上煎烤,整个人说不出的难受。
黎奕见齐知远要挠腰上的肉,索性扯了帐幔将他的手捆住,自顾自地翻身下床找药。
“你把我放开,我不抓了,我发誓。”齐知远求饶。
黎奕:“水里不干净,还是小心为好。”
齐知远后腰被掉落的烂木头刮伤,黎奕为她擦了金疮药,现在正好是换药的时候。
痒肉愈发加重,蚀骨滋味抓心挠肝,齐知远佯装生气:“男女授受不亲,我不需要你帮我擦药,帮我放开。”
“男女授受不亲,你是我的妻,所以我俩不分男女,”黎奕惩罚似的掐了把齐知远的腰,带茧子的掌心划过发痒到溃烂的皮肤,虽然隔着衣服,却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
齐知远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黎奕问:“此地荒山野岭,除了我就是宋山他们,你是想让他们给你上药,还是我来?”
齐知远乖乖地闭上嘴,死活不肯再出声。
其实齐知远几次睡醒都看到了黎奕,他昏睡了多少天,黎奕就守在他床前多少天,黎奕在他的床前踱步,黎奕替他煮药……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黎奕替他撑起的芥子屋。朦胧中他还听到黎奕不信虞山本地的郎中,连夜找来致仕不久的太医院医师,在此人灼灼的目光里,被誉为当代华佗的神医连搭在他腕上的指尖都在发抖。
还好齐知远运气好,只是几日连夜奔波劳累伤了身体。
齐知远醒后黎奕总算允许外人出入房屋了,早就在外准备的丫鬟们鱼贯而入,齐知远被人围住服侍动不了,干脆对着铜镜打量自己,除却眼下大病初愈特有的疲惫外,整个人都透着一尘不染的整洁。
黎奕没允许外人在他两的芥子屋滞留太长时间,刚把齐知远梳洗完黎奕就把人撵了出去,两扇门一合,耳边又恢复了清净。
齐知远无奈地看了黎奕一眼,他醒来已经三四天了,沈游行几人估计早得到消息了,他甚至能想象到沈游行被黎奕拒之门外时的神情,定是铁青着一张脸,大骂黎奕狗胆包天,竟然敢囚禁朝廷监察。
腰上的伤口又开始发痒,齐知远觑着黎奕的动静,手慢慢扶上腰。
齐知远又被绑住了手,黎奕干脆半跪在榻前帮他上药。
明明病到卧床不起的是他,可只有黎奕长了满脸的青色胡茬。
游走的粗糙碰到腰上的凹陷,齐知远下意识地往后回避。
黎奕握住他的腰,将他重新放置在自己眼前:“躲什么?”
“我幼时母亲粗心,曾不小心将开水打翻在我身上。”齐知远只觉得腰背被看得发烫,“我不想给你看。”
黎奕没答,依旧给齐知远上药:“你可知今日我见你立于塔上衣袂翻飞,心里在想什么?”
齐知远垂眸摇头,任由发丝搭在肩上,轻轻滑落。
黎奕知道齐知远怕痛,上药的手极轻:“我在想,若我能将你娶回家,算不算光宗耀祖。”
“你还真想娶我回家?”齐知远哭笑不得,他一直都当黎奕说的是玩笑话,娶一个罪臣之后,光宗耀祖谈不上,不大义灭亲就算孝顺了。
黎奕擦得耐心,答:“是势在必得,从第一次见你,我就想要把你带走。”
腰被搔得痒痒了,齐知远忍不住去躲,没想到此人霸道又野蛮,拖着自己的腿就往后一拉,齐知远跨在黎奕的肩上,弯腰张嘴就在黎奕的锁骨上咬一口。黎奕又拉了一把齐知远,齐知远重心不稳下意识的环住黎奕的脖颈,却在手指触及到对方结实的背肌时心尖都忍不住一颤。
疆北人生野,有在自己东西上做标记的习惯,若黎奕是他虏来的奴隶,后者定会用铁烙在他身上印个“思”。
届时烫在哪?是自己的背上?胸前?亦或是大腿上?
“又在想什么?”黎奕将齐知远放回床上坐好,他总觉得,小狐狸一旦不说话,就是在想坏主意。
齐知远凝视黎奕:“在想如果我生在疆北,我就把你抓来做我的奴,专属我的人。”
黎奕笑了笑:“现在我也是专属你的人。”
齐知远不屑:“你又拿花言巧语骗我,第一次见我时什么样你怕是都忘了。”
黎奕答:“没忘,这辈子都不会忘过。”
齐知远不是不知道风月里那一套,姑娘们最爱拿一见钟情来说事,巴不得一眼就能定下三生三世,可人生来来往往遇见过那么多人,那段善终的感情不是磨合又磨合才得来的?齐知远心中忍不住怅然,黎奕是将他当风月场上的姑娘了。
若他真是他的人,就好了。
那种爱是不需要霸占和拥有的,鱼水之欢就是赏赐,践踏与恩宠都是爱意的证明。
他的身体忠诚于他,灵魂却是自由的。
腰上的疤开始结掉痂,齐知远靠着黎奕,躯壳里的魂魄荡漾,想入非非,飘在上空失神又迷恋地看着对方撕咬自己。
他的黎奕成了狼王,而他成了以血饲主的羔羊,痛得心甘情愿,一边享受一边沉沦。
怎么不算一种专属?
“疼了?”黎奕小心的将掉落的痂揭下,见齐知远抖得厉害,又给齐知远涂了点舒缓的药膏。等替齐知远整理好后,黎奕用掌心摩挲者齐知远伤口附近,警告道,“你是我的人。病或死,都只能由我来决定。”
听齐知远吃痛轻哼一声,后者又扬起可恶的得意:“这是不听话的惩罚,”
*
芥子屋原先是虞仑钟藏娇的地,西边小凉亭里珠围翠绕,到了傍晚夕阳一晒,云蒸霞蔚,半边天都像着了火。
齐知远自幼练武,虽没习得黎奕那般行云流水,但自认身骨比普通人好些,于是刚破了小侯爷的门禁就忍不住熬夜议事,趁着沈游行求黎奕练兵的几日,硬是将一盏盏油灯熬成了枯灯,熬得座谈的几人面色蜡黄,精神萎靡,唯他面色红润,仿佛展翅的鸟儿。
公事谈完,等人走得差不多了齐知远才闭目养神,他知道黎奕让沧牙在看不见的地方盯着自己,索性坐上亭里搁置的游船,让艄夫撑到湖心,任由这扁舟在水中晃悠。
夏槐宁笑道:“谁都知道小侯爷软禁了你,沈游行气不过几次要上书状告圣上,结果你猜怎么着?均州的信鸽一夜之间全没了。”
齐知远没睁眼,只是浅笑:“怪不得近日乌孟胖了些。”
此刻身旁没有外人,夏槐宁才收色正道:“此次洪水是祸亦是福,若非此次洪灾,谁能想到看似富庶的虞山早已败絮其中?虞山虽小,但地理位置特殊,始终占据我朝海防一线,蚁溃堤坝,气泄针芒,若是让野心勃勃的天狼王抓到了时机,后果不堪设想!”
“天狼王的确早有预谋,我已将均州之事上报给朝廷,当今天子乃是明君,定能有所判断。”齐知远回忆那日的青铜刀,又道,“听闻此次招安的队伍里有赛坎人?”
“额日勒帮与汉人的混血,父辈就已经归化,自小就在均州长大,听宋山说不仅力大可倒拔垂杨柳,还会背弟子规哩!小侯爷拨了几个好苗子说要带走,剩下的全留在虞山,还给他们上了军户的名册,说留给宋山分配为府兵。”夏槐宁感慨,“虞伦钟卷跑了半个虞山,大半百姓家里的余粮连半口人都养不活,若为军户,也算解了燃眉之急。”
齐知远默然:“圣上近几年来一直推行世兵制,黎奕又立功了。”
早在数日前皇上就催黎奕回京交差,黎奕表面应许,但只让任千里先回去,自己却迟迟没有动身,一是齐知远身体还没恢复,二是燕戟飞虽然招安,但手下始终有异响,他留在这要做的事不比齐知远少。
为天子办事,无过便是功。
夏槐宁啜茶:“皇城中最近有消息,安国武侯巡逻南塞道时对上了赛坎的游击兵,遭天狼王偷袭旧伤复发,近来伤势不乐观,皇上有意许黎奕回疆北接替老侯爷的位置,但一来忌惮他黎家,二来怕老侯爷想暗度陈仓,这次黎奕回京,应能许得高门女子择日成婚,诞下子嗣……”
齐知远明白对方的意有所指,他与黎奕能瞒得过沈游行那样的榆木桩子,却瞒不过夏槐宁这样的通透明玉,夏槐宁更是在提醒他,徽京张袂成帷,势力之下早已布成巨网,一步行错便是万丈深渊。
齐知远神闲意定,接过夏槐宁的话头:“黎奕本就是天子骄子,若得贵人指婚也是美事一桩。”
夏槐宁得到保证似的,面色一松,岔开话题道:“昨日收到了先生的书信,先生措词素来严厉,这次却毫不吝啬的褒赞你虞山水患一事处理得好。”
齐知远看了夏槐宁一眼:“白家一案与翠屏山匪患足以让我分身乏术,若非你在旁倾囊相助,替我涉险,水患一事怎会处理妥当?”
杯中的茶水成了烫嘴的炭,他与齐知远一同长大,自是知道齐知远又犟又倔!
这种人看似克恭克顺,实则毫不领情!
“你,知远啊!”夏槐宁站了又坐,终是拂袖甩手,“回京后莫要再说这种话了,先生听到会伤怀的。”
天还没亮,齐知远就坐上了回程的马车上。
黎奕本想遛马,却被齐知远唤回车厢里,让沧牙领着烈日。
沧牙驾车极稳,一路几乎没有颠簸。齐知远单手握着书卷,面前焚着静心香,仪态端坐。黎奕怀抱着剑,懒散地倚靠在齐知远肩上,心出奇的安稳,竟难得地打起了盹。
黎奕鲜少睡这么死,哪怕在齐知远面前都未曾。齐知远听黎奕说过,十一二岁正是孩童玩泥巴的年岁,他就被自家父亲、战功赫赫的安国武侯扔到了军队,从最累最苦的哨兵做起,他迈出的每一步都比别人扎实,且艰难。
齐知远的手拂过黎奕挺拔的鼻骨,失神片刻后掀开轿帘。
黎奕醒后马车正停在路边,齐知远正在不远处捡木柴,见他疑惑主动与他说话:“醒了?”
黎奕没有说话,残留着睡痕的眼正聚神打量四周。
“烈日太皮,沧牙没管住他,一个不留神跑到了这里。”齐知远将木柴放到脚边,主动解释道,“今日就在这歇着吧。”
黎奕会心一笑,揽住齐知远:“烈日真会跑,跑到了东亭驿站,这破荒地离均州城五十公里,再往北偏去二百公里便是木里,你想送我回疆北?”
头顶是耿耿星河,照得人影明亮,齐知远低头躲过黎奕的目光,认真生火:“你想回便回,我身体初愈,回京路上怕是要多耽搁一会儿。”
黎奕盯着齐知远打趣:“得此发妻,此生何求?贤良淑德是你,解语花也是你,你让我怎么舍得不娶你?”
沧牙是个识时趣的,早在黎奕醒前就消失得没影。
夜檀溪上,月照孤山,火烤出的木香和着晚露深重的土腥气,齐知远偎在黎奕的身边,裹紧了外衣:“巧言令色。”
黎奕将脚边的树枝折断,扔进火里:“只是可惜了,我要辜负你一番好意了。”
齐知远的发被风吹动,一侧头,发现黎奕也正看着自己。
黎奕笑了笑,在旁过他的话:“少年时,我因父亲擅自做主将我留在徽京城中和他大闹了一场。我厌他没有铁骨,不敢与阉党正面一搏,将我与明清扔在偌大的皇城里做朝廷的质子。”
古往今来,藩王的子息作为质子留在皇城中的多了去了。看似堂皇的皇城中,囚着多少首丘的冤魂。
黎奕的身上暖和,齐知远又往他身上靠了靠,宽慰道:“当年安国武侯风头正盛,皇上又刚从太后手中接过朝政没几年,心里自然忌惮。只是没想到刘誉竟然倚仗圣宠跋扈放肆,竟然敢克扣军马的粮草。”
齐知远语顿,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当年安国武侯后受伤后,百名士大夫自发集结守在宫门外,要求皇上赐刘誉一死以示人间公道,结果士大夫在宫门外站了数日,黎奕却突然出现,陈情安国武侯年事已高,是跑马时大意才摔落马下。
也是那时,黎奕纨绔的臭名才正式传开。
“在旁人看来,的确是这样。”黎奕仗着身高将齐知远拢在阴影里,两人呼吸缠绵,“你可听过荧惑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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