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走水

梁府闭门谢客了,韩祈月本意是想同陆悠鹂道个别再走,可让人去下拜帖时才知道梁府已经两日没有迎接过客人了。

韩祈月问是为了什么,去的人回复是梁鹤梁老生病了,这次生病有点厉害,所以不见外人也大门也关了。

韩祈月听这话觉得不对,便自己起身出门也不带下人,走到了梁府的边门口。

四下无人,她轻轻地敲了敲门,朝里头喊道:“我是郭府的秦娘子,你们二姐在吗?”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里头的动静:“二姐,秦娘子来了。”

“秦姐姐?快把她请进来。”

丫鬟开门,只漏了一条小缝让韩祈月挤进去。梁府静悄悄的,下人们各自做事,也不出声。

韩祈月心中惴惴不安,看见陆悠鹂迎上来,刚想问话就被她一把拉进屋子。

陆悠鹂摒退下人,又关了门,这才来到韩祈月身边。她神色隐晦,韩祈月放下手中的慰问礼,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陆悠鹂抿抿嘴,看了一眼韩祈月带来的东西又推了回去:“我外公没生病,是故意称病的。”

韩祈月恍然大悟:“梁老这是在变相拒绝惠卿?”

陆悠鹂点点头:“柳家那边也是。”

“柳家又怎么了?”

“本来今日是约定再度会面的日子,可我外公称病,柳老爷说事务繁忙抽不开身,去象山了,说改日再登门拜访给他们赔罪。”

韩祈月听完手心冰凉,柳家和梁老都拒绝了,那郭家呢?这几日她待在府中,也没见着郭易行的人影,说是歇在衙门了,也不知如今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境况。赵慈安一个内闱夫人,也不懂得朝廷争斗,何况身子骨也不好,韩祈月根本不敢拿这事去打扰她。郭守燕自从和她吵了一架后更像是消失了一般,早出晚归,根本碰不着面。如今暗潮涌动,好像整个郭府只有她一个人担心,这就让她更加着急了。

郭家于她有恩,她可不想让郭家重蹈韩家的覆辙。

陆悠鹂试探问出口:“秦姐姐,我听说惠宰辅的人也去过郭府,郭知府是怎么回答的?”

韩祈月摇头:“我不知道,我碰不到郭伯父,郭守燕也整日不见踪迹。今日书院沐休,他又同柳之源去喝酒了!”

陆悠鹂想到了什么:“今日好像是柳家的新酒楼开张。”

“管它新的旧的,只要有酒喝他就会去!”

陆悠鹂看韩祈月这副生气的模样,揶揄地笑了笑:“秦姐姐莫不是着急吃醋了吧?若是担心有像玉红娘子那样的姑娘,姐姐就把郭二哥去抓来呗。”

韩祈月叹气,觉得如今这事迫在眉睫,郭守燕若是在这样顽劣下去,郭家迟早受池鱼之殃。

“对,我现在就去把他抓来!”

陆悠鹂本只是说笑,没想到韩祈月当真了,而且似乎是真的要去抓人。她吓得立马站起来拦住韩祈月:“秦姐姐我开玩笑的。”

“我知道,但是我不是开玩笑。”韩祈月神色严肃,“这是我最后一次管他,若他还是任性不听。那我就……”韩祈月深呼吸顺了顺气,咬牙道,“那我就打到他听话为止。”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丫鬟急急地敲门,喘着粗气道:“二姐,秦娘子,不好了。柳家的酒楼走水了!”

韩祈月一愣:“走水了?”

“对,郭二爷和柳大爷都被困在那里了!防隅军已经过去了。”

韩祈月赶忙打开门,丫鬟看着她急忙道:“秦娘子您别慌,防隅军已经带着水袋赶过去了,郭二爷吉人自有天相,您别急。”

韩祈月却是听不进去,她转头问陆悠鹂:“有马吗?”

“什么?”

“马,有鞍无鞍皆可,我要马!”

陆悠鹂被催促,根本没有心思去细想为什么秦媛媛会骑马,连忙领着韩祈月到了后院的马厩,这才问到:“秦姐姐您会骑马吗?我们家没人骑,马鞍马镫什么的都落灰了……”

“无妨。”韩祈月接过马鞭,又扯下衣裳一角连同马厩旁的棍子一起丢进水缸里浸湿。她蒙上面,又握住棍子,翻身利落上马:“帮我去郭府通报一声,多谢。”

“秦姐姐你要去做什么!”陆悠鹂还未从方才的惊愕当中回过神来,话音未落,韩祈月就已如离弦之箭冲去院门,朝着浓烟的方向疾驰而去。

-

“让开!快让开!”防隅军的人推着水车冲开人群,披上浸湿的袍子冲进火场。

士兵隔开人群,用竹子顶着水袋丢进酒楼,但这酒楼有三层之高,最上方火势最猛,竹子难以支撑过重的水袋,房梁摇摇欲坠,火势冲天。

“三楼有人吗?”

“有,我听被救出来的宾客说柳家大公子和郭知府的二公子都在三楼!”

“天爷啊,这可如何是好!那柳大人和郭知府呢?”

“我听人说柳大人去象山了。”

“那郭知府呢!”

“不知道啊!”

人声纷杂,大街上乱成一锅粥。突然,晴空响起一声惊喊:“让开!速速让道!”

一黄衣女子驾着高马疾风一般冲进人群,发丝披散飞扬,衣袂翻卷,她在酒楼前拉住缰绳,马匹嘶鸣,前蹄高抬。那女子借力腾飞,踩着栏杆三次跳跃,一翻身便跳入三楼回廊,消失在火海里。

“郭守燕!”韩祈月嘶声喊叫,浓烟滚滚,她眯着眼四下寻找,在一片火光之中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郭守燕!”她连忙跑过去,只见郭守燕和一个陌生女子正奋力地抬着烧得通红的房梁,而房梁底下压着的正是今早和他一同出门喝酒柳之源。

韩祈月走到身边郭守燕才发现她,他惊愕地看着她,旋即破口大骂:“你来干什么!你怎么上来的!”

韩祈月没回答他,作势也要蹲下帮忙抬房梁,被郭守燕一把拉开:“你别碰!”

“这都什么时候!你想让大家一起死在这里吗!”韩祈月瞪着他,“我知道你现在又很多问题,等我们出去了我再向你一一解释。”

她环顾四周,只见房梁的另一端垫着几案高高翘起。她立马跑了过去,朝着郭守燕和那陌生女子喊道:“郭守燕,你我一个抬一个按,一起来。姑娘,你将柳之源拖出来,我们支撑不了多久,一定要快!”

那女子显然已经有些眩晕,她虚弱地点点头,拉住柳之源的双臂,即使柳之源已经昏迷,但她还是对他笑了笑:“柳公子,妾身拉您出来,您一定要坚持住!”

“郭守燕!一、二、三!”

压在柳之源腿上的房梁应声抬起,那女子咬着牙将他拖出房梁背在身上。柳之源比她高出许多,压在她背上像一座小山,可她一点都不在乎,只记着一遍又一遍地喊柳之源的名字。

“快走!这里要塌了!”韩祈月抓着柳之源的领子将他放在郭守燕背上。

四人匆忙下楼,火势滚滚,楼梯被烧得酥脆,“噼里啪啦”地掉落。三楼倾塌,郭守燕眼见着木板砸下来,一把拉过韩祈月要护在怀里。韩祈月却将他反手一推,推进二楼,又一把抓过那女子护在身下,手中的木棍舞出屏障,格挡住掉落的木板。楼梯突然断裂,她拦腰抱起女子,在被埋住的最后一刻冲出险境。

一切皆是须臾之间,郭守燕只当自己眼花。他从未见过身手这般敏捷的人,何况此人还是自己先前一直以为柔弱无骨的秦媛媛。

“咳咳——”那女子已经支撑不住,双腿虚软,面色发紫。

韩祈月望了一眼窗外回廊,又看了看柳之源,道:“郭守燕,去廊外。”

“做什么?”

“跳下去!”

“你疯了?”

韩祈月拉着郭守燕走到外廊,她向下望了一眼,十尺高台,底下除了几个水桶没有任何可以保护依凭的东西。防隅军的士兵们看见他们着急大喊:“你们做什么!我们的人已经上来了,能救你们出来的,你们别跳!”

“老大!老大!楼梯断了!我们的人上不去!”

“你说什么!”领头一人揪住他的衣襟,怒目圆瞪,恨铁不成钢地推了他一把,“东西拿来,老子上去!”

韩祈月向后望了一眼火势,转身对郭守燕道:“腰带拿来。”

郭守燕听话地解下递给她,她将四人腰带接连系好,绑在栏杆上,嘱咐道:“你拉好绳子,我带着他们下去。”

如今的郭守燕不管韩祈月再说出什么样的话都不会震惊了,只是这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她已经给了他太多的惊讶和无措,仿佛是一个全新的人,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韩祈月拉住腰带绳子的另一头,一手拦住女子的腰。那女子急了:“先救柳公子吧!”

“你先下去,等会儿在下面接着他。”

那女子恍然大悟:“好!”她环住韩祈月的脖子,紧紧地抓着她。

韩祈月提起站上凭栏,拉着腰带一紧一放地跳下去。她不是不会轻功,只是以往在军营里更重拳脚功夫,她也不行走江湖,是以疏忽了这门功夫,一个人飞檐走壁或许可以,可是若要带着人那可就难了。

何况还是三个根本不懂武功的人,韩祈月心里紧张,却只能强迫自己镇定。

柳之源与那姑娘已经安全达到地面,防隅军的人连忙将他们接过安置。韩祈月回头向上望去,正待再上去将郭守燕接下来,却在凭栏处看不见他的踪影了。

“郭守燕?”韩祈月心脏猛地抽动,二话不说又要上去,却被防隅军的人一把拉住。

“姑娘别上去了,这楼要塌了啊!”

“不行,我要上去,郭守燕还在上面!你放开我!”

“老大,一楼的宾客已经全救出来了!”

韩祈月看向说话的那人,眼泪突然涌了上来:“所以这楼里只有郭守燕了吗?”

不行,不行,她一定要去!当初密州城破,也是自己先走了没能助父亲一臂之力将他解救出来,她时常后悔,若是当时她没有走,她去战场上找一下父亲,是不是,是不是父亲就不会死了?是不是自己就可以救他出来了?

韩祈月已经失去了理智,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冲进火海的。她看见一个人拿着朴刀正追着郭守燕砍杀。火光之中,她看清了那人的脸——成铭。

韩祈月几乎不作他想,抄起被她扔在边上的木棍就冲了上去。火光下的朴刀光芒刺目,郭守燕身上已有几处伤疤正在汩汩流血。

成铭冷笑:“还是宰辅考虑得周到,火都烧不死你们,看来只能让我来了结你了。”

手起刀落,一根木棍横在刀刃与郭守燕的头颅之间。成铭瞥目,迎上来的是一双怒意重重的眼睛,韩祈月飞身一踢,连带着将郭守燕裹挟飞远。

成铭连连倒退,震惊地看向面前的女子。若他没有记错,那是当日在郭府遇见的那个姑娘。他本以为这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家闺秀,不承想竟是个功夫不差的练家子。

他笑道:“竟然是你,既然你看见了我的样子,那也不能叫你活着出去了。”

韩祈月没心情与他争斗,郭守燕在她怀里血流不止,喘着粗气眼看就要没命了。

“你别管我,你快走……这屋子,这屋子要塌了……”

韩祈月不听他的,将他挂在自己身上,拦腰扶起,一步一步地往外廊挪,眼睛被烟熏得酸涩,却还是努力睁着。她握着木棍的手颤颤巍巍,成铭提起朴刀向她袭来,她转身飞踢,背对着他受了一刀却一掌将郭守燕拍到廊外。韩祈月双手没了束缚,成铭正欲再砍,她晃身一躲,身形柔软,如同风一般窜到成铭身后,对着他的脑袋当头一棒,趁其不备,又反手夺过朴刀,几番连跳跳至回廊。

成铭被留在火海之中,他扶着钝痛的脑袋,目眦尽裂地看着韩祈月,双手一甩,暗器从他袖中飞出。韩祈月横刀抵挡,刀刃却应声折断。成铭如同饿狼一般朝他们扑过来,韩祈月几乎不作他想,拿着断裂的朴刀用尽力气朝着他的心脏掷过去。

成铭袖中的暗器同时飞出,韩祈月再无武器可挡,她横双臂于胸前,却在须臾之间看见郭守燕起身将她整个人抱着罩住。

栏杆承受不住两个人的冲击,猛地断裂。

韩祈月听见风在耳边呼啸,郭守燕嘴角的血滴在她的脸上。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二人齐齐摔在柔软的稻草上,韩祈月分辨不出声音,她的脑子里好想只有浆糊,混混沌沌,无所依凭,浑身上下皆是酸痛。

有人将她抱起,可手上却有一个力道一直攥着她。

“郭守燕……”韩祈月侧目望去,只见口中之人正在身侧,她仿佛舒了口气,虚弱地笑了笑,“我终于……把你救出来了。”

还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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