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苏醒

韩祈月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梦里她还驰骋在密州的校场上,漫山遍野的草丛,还有和煦的阳光春风。军营里的叔伯在远处望着她,朝着她大喊:“快点!阿皎快啊!他们要追上你了!”

韩祈月策马奔腾,笑着答应:“他们谁能追得上我!”

人声渐行渐远,直到听不见。韩祈月顿觉奇怪,她回头看去,只见一片火海,哭喊震天,尸横遍野。整座密州城都陷落在无尽的绝望之中,韩祈月忽然想起什么,大喊着往前冲:“爹——爹——”

“媛媛!媛媛!”

谁在叫我?韩祈月回头,等等,媛媛?我不叫这个名字啊?他们为什么这么叫我?媛媛是谁?

韩祈月忽然记起来了,秦媛媛,她在逃亡的路上遇见了她,救了她而后有眼见着她死在自己面前。于是,她就拿着秦媛媛的玉佩来到了明州郭府。

郭府,等等!郭守燕呢?

郭守燕!

“郭守燕!”韩祈月猛然睁开双眼,入目是青色的帷幔,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薰气息,闻之静心。

韩祈月想出声,只觉喉间干涩,半分说不出话来。她抬起手臂,艰难地撩开帘子,敲了敲床沿。

外头的丫鬟听见动静,连忙跑进来撩起帘子一看,眼泪霎时夺眶而出,边哭边跑出去:“快,快去告诉老爷夫人,秦娘子醒了!”

韩祈月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整个人虚弱无比,但也比郭守燕那个还昏睡着的人好点。柳之源没了双腿,一个风流倜傥的纨绔公子从此只有上半截能用,听下人们说,这柳公子即使醒过来了也跟死了没什么差别。

郭易行不在府上,城中出了那么大的一桩案子,险些将自己儿子儿媳搭进去,说什么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赵慈安来看她,柔声细语地询问她要吃什么,绝口不提当日发生的事情。虽然她不问,韩祈月也知道,有些事情终究是瞒不住了,只是她如今还没想好该怎么说,该说些什么,瞒些什么。所以如今这样拖着,也挺好。

又过了几日,她已然能下地,大夫来复诊,把脉后对着赵慈安夸赞道:“秦娘子底子极好,应当是常年锻炼修身的缘故,只要卧床多休息几日便可痊愈了。”

赵慈安的眼神变了变,笑着将大夫送走。

韩祈月自此不敢单独面见她,便去郭守燕的屋里看他。

这家伙还没心没肺地睡着,韩祈月一直记得最后一刻,是他为自己挡下的那些暗器。他一个从未习武之人,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哪受得了这些苦?

这么那么傻呢?

真是个傻子。

韩祈月坐在榻边,静静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下人们进来要给郭守燕换药,看见韩祈月在便想退下。

韩祈月出声道:“你换吧,我坐外边,问你些事。”

小厮答应,二人换了位置。

床榻帷幔垂落,小厮将郭守燕翻了个身,掀开衣裳上药。

韩祈月远远地瞧着,看着小厮一点一滴地在郭守燕的背上涂抹,抹完这里抹那里。她忍不住出声问道:“他伤得如何?”

小厮隐忍着哭腔叹气:“二爷小时候身体不好,老爷夫人从没让他干过什么重活,这一遭真是……真是受罪!”

韩祈月又想到什么,忙问:“那暗器上可有毒?”

“我们二爷福大命大,得亏那暗器上没有什么致命的毒,不然我们二爷怎么能挺过来?

“秦娘子您不知道,那会儿收到陆娘子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老爷一早就被人约出去了谈事,府中就只有夫人。您是不知道夫人有多担心你们,差点昏过去。

“我们这几个下人一边通报老爷,一边去酒楼找你们。到的时候只看见您和二爷从酒楼的二楼摔下来,多亏防隅军的人早就在底下布置好了稻草你们才能无虞。那酒楼也在眨眼间的功夫塌了,防隅军的人还有在里面搬楼梯木板想去救你们的,而被压死好几个。

“我们这些人啊,就和防隅军的一起将你们抬到了医馆。一开始您的手和二爷的手根本就分不开,最后是我们硬生生掰开的。我们二爷……二爷他……浑身都是血啊……”

那小厮平日里多受郭守燕照顾,如今声泪俱下,说得韩祈月心中也难受无比。

她捂住心口,鼻尖酸涩,又看向躺在榻上仍未苏醒郭守燕,只觉愧疚难当。

“大夫有说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吗?”

“大夫说二爷呛入太多浓烟,又受了刀剑伤,如今性命无忧,但是什么时候醒来……还是要看造化。”

韩祈月本以为自己救出他,已是逃出生天,没想到这后头还有那么大的劫数在。

她咬了咬牙,隐忍着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一想到眼前这人若是因为救自己而就此醒不过来,而自己对他最后说的话竟是吵架,心中就十分的懊悔愧疚。

郭守燕虽说顽劣,但至情至性。她还记得那日自己坐在船上,不小心惹怒了柳之源,郭守燕非但没有帮着柳之源欺负她,还趁机将她的船推远,让她远离是非之地。之后她住进郭府,虽说他对自己不耐烦,但终归是尽足了情义,带她游玩明州,吃喝玩乐。

韩祈月走进榻边,面颊上还挂着泪珠。

小厮望了她一眼,起身退出门外。

她望着郭守燕,曾经站在密州城外山头上看着远处战火纷扰的无力感又袭上心头,眼泪再也止不住,簌簌落下。

她哭得很小声,抽抽搭搭,却也让人心疼。

郭守燕终于忍不住了,长长地叹了口气:“姑奶奶,别哭了。我都演不下去了。”

韩祈月惊愕回头:“郭守燕?”

郭守燕想要起身,却牵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你哭得我心发慌,我在演下去就不是人了。我说你这个人,先前同我吵架时其实那么足,如今怎么跟个小媳妇一样抽抽噎噎的。”

“你……你竟然骗我?”

“嘿嘿,逗逗你。”郭守燕小孩子心性,本意只是想吓一吓她,想出出之前两个人吵架的气,可没想到她哭成那样,根本不忍心再装下去了。

韩祈月看他虚弱的模样,叹气:“明明什么都不会的人,还逞强。”

“不是我逞强,是那个人追着砍我!我也害怕啊,我就躲!可我不会武功没他快,所以就被砍了几刀……”

“我是说你替我挡暗器!你不怕死吗?”韩祈月急了。

郭守燕看着她,无奈失笑道:“怕啊,我还从来没见过这阵仗呢……太可怕了。你是不知道那房梁断的时候,把我们都吓坏了。”他一脸后怕,“可是……后来我听见你和防隅军的人说的话了,他们说酒楼快塌了,让你不要上来救我。可你还是上来了,所以当时我就想,你是如何待我的,我就要如何待你。”

韩祈月望着他,一时失语。

“我可是很有良心的。”都这个时候还不忘自卖自夸。

韩祈月终于笑了,她抹去眼泪,嘱咐道:“那你好好养病,我……”

“等等,我有话问你。”郭守燕叫住她,“你……你是不是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们?”

韩祈月沉默,收回目光,转身不看他。

郭守燕又问:“你……到底是不是,是不是秦媛媛?”

他问出了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以前的他一直否定自己的直觉,只觉得这么大一个人不应当会被调包,可如今看来,面前这个人的身手与性格,都不应该是长居闺中的大小姐该有的。

韩祈月知道瞒不住了,叹了口气:“我……你让我好好想想,该怎么告诉你们。”

郭守燕望着她的背影:“好,我等你。”

-

郭易行终于回府了,风尘仆仆,疲惫不堪。

韩祈月一见他愁容就知事情不妙。酒楼失火之事是定是惠卿指使人做的,郭易行查出此次走水是有人刻意为之,一脉寻上去,快至源头之时,却被人硬生生掐断了线索。断得十分干净,这事情蹊跷,破绽显而易见,但若是惠卿所为,不管破绽有多少,即便矛头直指他本人,也无人奈何得了他。

这便是权势,这便是权力。

郭易行愁容不展,只能同自己的妻子赵慈安诉说心中愤懑:“简直是无法无天。他们早知守燕和之源那日要去酒楼,一早在那里藏满了油桶。我还问了客栈掌柜,前些日子有个伙计家中有事告了几日假,说是让朋友来替班。本来这酒楼就是新开张的,里头的掌柜伙计都是柳家的老人,根本不会出岔子。只是那个告假的伙计说自己近几日认识了个可怜人,快要没饭吃了,就发了发善心让那人替了自己的班。

“一步错步步错!除了那些殉职的防隅军,酒楼二楼还有一具尸体,就是那个伙计的。胸口上插着一把断裂的朴刀,你猜那把刀是从哪儿来的?

“是杭州西湖边上一家闻名的铁铺。是杭州,慈安!他们竟然已经狂妄到了这种地步!”郭易行明显气急,说话口不择言,“他们以为有太子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官家还在呐!他们想翻天吗!这回真是几个孩子福大命大才能逃出生天,若是……唉!”

赵慈安没有接话,就静静地陪着郭易行。

“还有先前韩盛韩将军那事,我总觉得蹊跷,你说韩将军都坚持到那份上了,以往那么多危急时刻他都挺了过来,为何偏偏那个时候才降呢?要降早降了,哪还会坚守密州那么多年!

“对了,我还听说韩将军有个独女,好像是逃出来了,但是不知踪迹,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先前那个成铭还询问过我,说有没有一个姓韩的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道明州城来。”郭易行摇头叹息,“这事儿,不简单啊。”

韩祈月缩在他们屋外的角落望着新月如钩,繁星满天,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悄没声息地回了屋子。

火中救夫简直就是韩祈月的高光时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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