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意禾回到判官殿,并未立刻处理那封印着六个怨灵的玉牌。
他将其暂且安置在玄铁匣中,指尖在匣盖上轻轻一点,一道微不可见的清光没入其中,算是暂时稳固了封印。
他另有安排,此事需暂且搁置。
他没有停歇,身形一转,便已出现在忘川河畔。
奈何桥头,一道窈窕身影正立于蒸腾的雾气之后。
正是执掌忘川的孟婆。
感应到熟悉气息,孟婆抬起眼眸,见到缓步走来的穆意禾,唇角自然漾开一抹浅笑,放下手中汤勺迎上:“穆判?今日怎么得空来我这儿?”。
穆意禾微微颔首,算是见礼。
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只雕刻得颇为粗糙的木制小鸟,纹理古朴,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叨扰。”
孟婆一看那小鸟,眼中了然,接过小心收好,脸上堆起笑容:“是这个啊。穆判放心,我认得,会好好关照他的。” 这已是万年来,穆判官固定时日都会送来之物,只为关照轮回道中一个特定的、需要历经千世情劫方能解脱的残魂。
每一次,都是这只一模一样的小木鸟。
穆意禾却摇了摇头,声音清淡:“不必特别关照。只需……让他能平安顺遂便可。”
孟婆闻言,深深看了穆意禾一眼,点了点头:“穆判慈悲,明白了。”
穆意禾不再多言,翻手又取出一个精巧的玉瓷小瓶,递了过去:“顺路所得,望您喜欢。”
孟婆接过,拔开瓶塞轻轻一嗅,脸上顿时绽开真切的笑意,那是她最喜爱的、产自极北苦寒之地的凝魂花露,极为难得。
“穆判有心了,多谢。”
就在这时,一道传讯法印飞至穆意禾面前,是冥君召见。
穆意禾向孟婆告辞,身影消失在忘川河畔的薄雾中。
***
冥君殿内,威严肃穆。
穆意禾躬身行礼:“参见冥君。”
冥君高踞座上,周身笼罩在法则光辉之中,声音低沉:“穆卿,那六个纠缠的怨灵,你待如何处置?”
穆意禾神色平静,早已思虑妥当:“回冥君,此六灵虽怨气深重,但究其根源,乃是蒙昧未开时便被剥夺生机,其怨源于不甘与委屈,并未主动造下杀孽恶业。依臣之见,不必打入十八层地狱受刑。可送入‘净心池’中,以池水涤荡其怨气,待灵台清明,再引入轮回,予其新生机缘。”
净心池,乃是地府中洗涤轻微罪业与怨念之地,池水有净化之效,过程虽也煎熬,却远非地狱酷刑可比。
冥君尚未开口,殿内空间一阵微不可察的扭曲,一道玄色身影已懒散地靠在了殿柱旁,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
“既是怨气所凝,凶煞难驯,自当归我酆都司狱管辖。”商砚时声音慵懒,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目光却落在穆意禾身上,带着一丝玩味的挑衅,“穆判官如此心慈手软,若净化不成,反令其怨气滋养,为祸地府,该当何罪?”
穆意禾并未看他,依旧对着冥君,语气平稳却坚定:“司狱所言虽是常理,但刑罚需依罪而定。此六灵罪不至此,强行投入业火炼狱,恐有违天道公允,亦非教化之本。净心池足以。”
冥君看着殿下这几乎每次同时出现就要针锋相对的两人,闭了闭眼,心中无奈。
吵吵吵,真是万年不变!
“行了。”冥君开口,打断这无意义的争执,“此次,依穆判所言处理。”
“谢冥君。”穆意禾躬身。
商砚时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上并无动怒的迹象,他本就是故意现身唱反调,想看看穆意禾被激怒的模样。
可惜,那张清冷的面具依旧戴得稳稳的。
穆意禾,你究竟还能忍到几时?
***
净心池畔,水光氤氲,带着安抚灵魂的力量。
穆意禾取出玉牌,解开封印,六团模糊的、缠绕着黑气的灵体飘出,在感受到池水气息后,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呜咽。
穆意禾指尖引导,将它们缓缓送入池中。
池水荡漾,柔和的光芒开始一点点消融那些黑色的怨气。
“司狱大人要跟到几时?”穆意禾并未回头,声音清淡。
从冥君殿出来,商砚时便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商砚时挑眉,走到他身侧,语气理所当然:“穆判所行之路,恰巧皆是本官想走之路。有问题?”
穆意禾摇了摇头,不再言语,转身离开。
商砚时也不恼,依旧不紧不慢地跟着,仿佛散步一般。
直至判官殿前,穆意禾停下脚步,终于转身面对他:“可有事?司狱大人?” 语气疏离,拒之门外的含义再明显不过。
商砚时点头,理直气壮:“有事。”
“何事?”
商砚时不爽地皱眉,穆意禾这副公事公办、油盐不进的态度最是让他心头憋闷,刻意端起了上司的架子:“穆判官,这就是你同本官说话的态度?”
穆意禾眼帘微垂,侧身,手臂向前一引,动作标准无可挑剔:“司狱大人,请。”
商砚时心头那股无名火又窜起几分,每次他以身份相压,这人就立刻摆出这副恪守礼节的姿态,真是无趣得很
他冷哼一声,率先踏入殿内。
判官殿内陈设简洁,商砚时却轻车熟路地走向靠窗的那张座椅,自顾自坐下,仿佛回了自己家。
穆意禾默默取出茶具,亲自沏茶,雾气氤氲,模糊了他清冷的眉眼。
商砚时看着他动作,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近来,地府边界处的结界,以及各方附属小世界,异常波动频发,不似寻常,倒像是人为。”
穆意禾执壶的手稳如磐石,将茶水注入杯中,推至商砚时面前:“司狱大人既已察觉,可曾查到什么线索?”
商砚时却没有去碰那杯茶,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锁穆意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先告诉本官,你去找孟婆,所为何事?说了,本官便告诉你查到了什么。”
穆意禾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眼眸低垂,长睫掩去所有情绪,声音平淡无波:“没什么,不过是循例,闲聊几句罢了。”
商砚时盯着他看了片刻,忽地向后靠回椅背,端起那杯微凉的茶,一饮而尽,语气变得恶劣:“没查到什么。许是某些人平日里结下的因果,报应到了地府头上也未可知。” 他纯粹是在呛声。
穆意禾不再追问,见他杯中茶凉,便欲伸手再为他斟一杯热的。
商砚时却站起身,顺走了那盏茶杯,看也没看穆意禾,身影已化作流光,消失在判官殿内。
穆意禾看着商砚时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桌面,静默良久,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随后,提笔,蘸墨,落于纸上的戒律条文,字迹依旧清峻工整,好似不知疲倦,静静抄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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