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意禾得了数日清闲。
商砚时去追捕一头自上古封印裂隙中逃脱、能噬人梦境本源的凶兽“魇魅”,已离府数日。
判官殿内,终于只剩下沉水香安然缭绕。
这日,他收到一枚自轮回司转来的玉简。
玉简通体莹白,是用于跨位面传讯的“界符”
内里记载着一条自某个编号为“丙柒叁”的平行人间位面传来的异常波动
一缕本应顺利往生的魂灵,因执念过深,滞留在时空缝隙中,不仅自身无□□回,其溢散的执念更开始轻微扰动那个小位面既定的命轨。
指引此类迷途之灵,本就是判官职责的一部分。
穆意禾放下玉简,并未耽搁。
他身形于殿内缓缓淡去,再凝实时,周遭景象已截然不同。
他落脚之处,是一条烟火气十足的古老街巷。
青石板路湿漉漉的,映着两旁高悬的红灯笼,空气里弥漫着食物蒸腾的热气、潮湿的泥土味,以及人间特有的、纷杂浓郁的生机。
此处是丙柒叁位面的一处水乡古镇,时节似是初春,微风里还带着料峭寒意。
穆意禾周身气息已自然收敛,宽大的现代款式墨色外套取代了判官袍,掩去了他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幽冥之气,只余下通身的清冷沉静,在熙攘人流中,反像是个气质独特的旅人。
他循着那缕异常波动的指引,穿过拱桥,行至一处临河的戏楼前。
戏楼古旧,飞檐翘角,里头正咿咿呀呀唱着昆曲《牡丹亭》,水磨腔婉转缠绵,飘荡在暮色渐合的河面上。
波动源头,就在戏楼之内。
穆意禾步入其中,寻了个僻静角落坐下。
台上正唱到《寻梦》一折,杜丽娘为梦中情郎牵肠挂肚。
他的目光却越过台上悲欢,落在了台下前排一个过于专注的身影上。
那是一个穿着民国时期浅色学生装的年轻女子魂魄,身形半透明,与周遭活人气息迥异。
她痴痴望着台上,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眷恋与哀伤,周身萦绕的执念波动,正是玉简所载的异常来源。
穆意禾静静看着,并未立刻上前。
他需要明了执念的根源。
一曲终了,观众散去,那魂灵却仍固执着不肯离开,只在空荡荡的戏院内徘徊,目光流连于戏台的每一个角落。
“在等人?”穆意禾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侧,声音平缓,不带惊扰。
那魂灵吓了一跳,猛地转身,见穆意禾气息不凡,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随即化为苦涩:“你……你看得见我?”
穆意禾颔首:“为何不去你该去之处?”
魂灵名唤沈知遥,原是数十年前于此地求学的学生,与戏楼当时一位唱旦角的伶人周墨言相知相恋。
后战火骤起,沈知遥被迫随家南迁,临行前与周墨言约定,待太平之日,必回此戏楼,再听他一曲《牡丹亭》。
然而沈知途中遭遇不测,客死异乡,魂魄因这未竟之约与刻骨思念,被牢牢束缚于此地。
她日日在此等待,却不知岁月流转,故人早逝,她所执着的,不过是一场早已消散的旧梦。
“他说过,会在这儿一直唱,等我回来……”沈知遥望着空无一人的戏台,喃喃低语,魂体因情绪激动而明灭不定。
穆意禾安静听完,并未出言安慰那无望的等待,只是道:“执着过往,困住的是你自己。他早已入轮回,有了新的人生。”
他指尖微抬,一缕极细的幽光没入沈知遥额心。
那是冥府术法“溯影”,可依魂灵执念,短暂重现其最挂怀的景象。
刹那间,戏台上光影流转,仿佛重现当年周墨言水袖轻扬、眸光婉转的模样,但景象模糊,终是泡影。
沈知遥怔怔看着,泪水无声滑落。
她明白了,她的等待,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回响。
“我……我该走了吗?”她看向穆意禾,眼中仍有不舍,却多了几分释然。
穆意禾未答,只取出生死簿副册,其上已显出新的一行字迹,是沈知遥新的轮回指引。
他正欲施法,一道熟悉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带着血腥与硫磺气的灼热波动,竟毫无征兆地自身后袭来!
“轰!”
戏楼紧闭的大门被一股蛮横的力量撞开,木屑纷飞中,一道玄色身影裹挟着外面清冷的空气与未散的杀伐之气,大步闯入。
商砚时!
他官袍上沾着些许不明污迹与破损,眉宇间带着刚经历恶战的疲惫与未消的戾气,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直直钉在穆意禾身上,以及他身前那即将被超度的魂灵。
“穆意禾。”
商砚时的声音因消耗而略显沙哑,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扯了扯嘴角,环视这充满人间烟火的戏楼,语气讥诮,“我在地狱边陲跟那鬼东西厮杀数日,你倒有闲情逸致,跑来这小小人间位面……会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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