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澈站在桥边，趴着护栏往下看。

他很年轻，有一张过于锐利的俊美的脸，五官立体，眉眼深邃，抿着嘴，一副不好相处的冷淡模样。

这条河是长江的支流，河面并不平静，冷风吹过，荡起层层涟漪。这几年，每年都有人跳河溺死，河底估计困着不少怨魂。

许澈看着河面，漆黑水面下，有人浸在水里，冲他招手。

“许澈。”那个人喊他：“过来。”

“哥。”许澈低声道：“我想你了。”

“小澈。”那人明明浸在河底，声音却从耳边传来，好像他就站在自己身旁，贴着自己的耳朵说话：“你想给我报仇，对不对？五年了，你也找不到人。”

“哥，对不起我……”许澈惶急地想解释：“那之后我病了半年，后来我一直在找……”

“小澈，哥从来没有怪你。”那人道：“人各有命，那只是意外。”

那人浸在水里，漆黑的发丝散乱，缠绕着如同水藻。他垂着眼，表情温和，嘴角有一颗小痣。

“许澈，来吧，下来陪我。”水里的“季浮生”道:“下面好冷啊。”

假的，许澈想。这条河算不上偏僻，但此时接近凌晨，路边没什么人。

可或许是真的呢？万一他哥真在那喊他……这五年来，自他哥死后，他生了场大病，又一直在追查他哥的死因。他很少休息，记忆混乱，有时觉得他哥并没有死，有时又怀疑自己已经精神崩溃。

许澈盯着水面，季浮生从河底游出，略长的头发**的，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状如水鬼。

“可是你已经死了，连魂魄都找不到。”许澈有些犹疑，真的死了吗？他的大脑开始混乱，记忆中的场景像打翻的颜料铺洒在画布上，一会季浮生站在晨光下，冲他笑，一会季浮生盖着张白布，掀开看，季浮生紧闭着眼睛，满脸是血。

“又开始说胡话了。”水面上，“季浮生”笑笑：“连哥的话都不信了？下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万一是真的呢，万一他还来得及救下季浮生，哪怕为他去死呢。

许澈翻过栏杆。路边一辆开着远光灯的车飞驰而过，一瞬间将他的脸照亮。他听到远处有人吼了句“别跳”。

但季浮生就在下面，在冲他招手。

他义无反顾跳下去，即使明知前面死路一条。

他砸在水面，溅起水花。他去拽水里的许澈，然而抓了个空，手上只有一缕水藻，确实是假的。他面无表情，扯着那水藻。河底的水藻缠上他的双脚，缠着他的手臂，幻象消失了。

那是困在水底的怨魂，专靠引诱路人，将他们溺死，以此吸取灵魄。它们能读取人的内心，装成路人最亲近的人，以此引诱他们上钩。

许澈冷着脸，使出避水诀，江水从许澈身旁分流而过。许澈右手并拢，灵气自全身运转，最后汇聚在手中，现出长剑的形态。他握着那长剑，对着自己左手手心划了一刀。血从掌心溢出，将水底染成红色。

那只怨魂闻到血味，兴奋地张着嘴，露出满口獠牙，从漆黑水底浮出。

“呵。”

许澈挥剑，斩出。剑在水中，映着月色。剑光如雪，凛然划出，斩向那只怨魂。

水流被剑分开，那当胸一剑凌厉无匹，它只来得及低头，看见自己的灵体随着水流被一分为二。

“斩鬼人，许澈。”

这是怨魂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怨念逸散而出，怨魂哀叫挣扎着变得透明，消失在水中。

许澈一剑斩断了缠着自己的水藻，刚想浮上水面，就察觉到不对。幻象自他身后出现，“季浮生”笑着，贴在他耳边轻声道：“小澈，别挣扎了。我已经死了，你陪着我，好吗？”

许澈提着剑，身体僵住了。内心深处的声音不断喊，假的，哥哥不是这样的，季浮生才不会说这种话。季浮生把他当家人，他在想什么……

一双冰冷的手臂从背后伸过来，搂住许澈的脖子。冰凉柔软的唇贴在许澈耳畔:“没关系的，你很累了，休息吧。”

是幻象，许澈想明白了。这是双生的妖邪，他刚刚杀掉的那一只是替死水鬼，另一只，用幻象迷惑他，吸引他跳进水里，但这只妖邪实力不强，只能和替死水鬼合作，由水鬼杀死被引诱下来的路人。

难怪人总说心魔难防，这只妖邪编造的幻境，他在梦里都不敢去想。

许澈握紧长剑，他困在幻象的时间有点久了，有些梦，就算舍不得，也是要醒的。

“我还不能死。”许澈背对着幻象，低声解释：“哥，我这条命是你给的。等我为你报了仇，我就陪你去。”

他横起剑，摆出自刎的姿势。那只怨魂趴在他背上，待要逃离，却发现许澈周身的灵力形成牢笼，将它困住。

许澈背身挥剑，手起剑落，剑光一闪而过，如同霜雪，将那只怨魂分成两段。

那只怨魂发出濒死的痛苦尖叫，饱含怨毒，用季浮生的声音诅咒他：“许澈！你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你心怀歹意，季浮生就算死也不安宁……”

许澈周身的灵力暴涨，轰然一声将濒死的怨魂碾成粉末，这是真正的魂飞魄散，怨魂自此在世间完全消失。

怨魂的诅咒仍在耳畔回响，这只怨魂不太对。许澈心神不宁，灵力运转出现了波动，避水诀失效，他呛进一口水，屏气往河面游去。肺部的空气越来越少，许澈开始感到窒息，明明是在往河面游，他向上伸出手，却抓住了一把水草。

是那只怨魂临死的诅咒。许澈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还在残留幻觉的影响之中，他的愤怒和不安被逐渐放大，耳边开始出现幻听。

……

河岸边。

季浮生沿着江边走，手头只有几百块钱，将近凌晨，他无处可去，本打算找个车站将就一晚，刚好听见有人喊别跳。

季浮生下意识抬头，眯着眼看了下，路过车灯一闪，照亮那个跳河者的脸。

那张脸年轻俊美，总一副不好相处的模样。是他至死都无法忘记的脸。

季浮生霎时间怔住了。

经年岁月呼啸而过，过往的记忆劈头盖脸砸过来，显得他有些可笑。

许澈，他捡回家，费尽心思养大的，没人要的小孩。他养了他十年，从一个小孩，长成大人。最后许澈和别人一起害死了他。

完全没理由，没有任何征兆。他死前还在想是不是搞错了。他濒死时借着下咒人的一缕灵魄，想反咒回去。

他快死了，所以他用上了他会用的，最恶毒的诅咒，他本来就不算什么好人，死了也得拖一个敌人陪葬。

敌人的脸鲜血中逐渐成型，那张脸很熟悉。那是许澈。

季浮生最后放弃了那个恶毒的咒术。他因此遭到反噬，这也加速了他的死亡。

人心难测，那是季浮生临死前最后的想法。

周围乱起来，零星几辆车都停下来，有个过路人在喊“跳下去了”。

季浮生眼睁睁看着许澈摔进水里，十多米的高度，溅起一大片水花。

季浮生剧烈喘了几口气，他上前几步，差点立刻跟着跳下去。他焦躁地原地走了几步，强自镇定下来。

季浮生本来不打算再见他。许澈害死了自己，他之前也的确该死。不管什么理由，什么仇怨，那条命给他，就算过去了。他不打算寻仇，也不想再见他。谁知命运兜兜转转，又把许澈送到了季浮生面前。

“安安，那个跳河的，你能把他捞上来吗？”季浮生低头问自己肩上的鬼胎。她妈妈是溺死的，算水鬼，水鬼的孩子或许天生会水呢？

李安安躲开季浮生表示抗拒，身上又开始往下滴血。

“没关系，不想去就不去。”季浮生安抚李安安道：“狗东西淹死了正好……”

他探头看许澈落水的地方，许澈似乎在不断下沉，并没有挣扎呼救。那一片水流的颜色开始变深，是血。

季浮生扭头离开，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又不会水。让许澈死了罢，前世自己已经将命都给他了，重活一次，没去向他寻仇已经很给面子了。

走出三步，季浮生对李安安道：“安安，下来，自己玩会。”

李安安依言从季浮生肩上爬行下去，季浮生回头，甩掉外套，疾走几步，旁边有个路人喊他，说“救人也得看情况，你不想活了？”

他冲路人摇摇头，没多犹豫，纵身扑进冬夜湍急的江水中。

季浮生憋着一口气，浸在水里。他完全不会水，也没有可供驱使的妖邪，江水冰冷，用不了不久他就会身体失温。

那路人说的没错，这种地方，没人会去救许澈。既然让他撞上，许澈就不能轻易死了。前世种种，他都还没弄清楚，许澈倒轻松，一死了之，他季浮生想再找仇人的线索就难多了。

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把他带大，跟亲弟弟一样。本来都想放过他，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季浮生呛进一口水，恨恨想，现在居然当着我的面找死。还敢背叛我，把他捞出来，让他生不如死。或者干脆杀了，弄成妖邪，结下鬼契，这辈子都跑不了。

季浮生运起灵力避水。他的确不会水，但灵力远转的情况下，体质会增强，再加上避水诀护体，即使专业的救生员也不见得比季浮生更好。

季浮生拨开水流，潜进江底。这里水藻旺盛，像女人的头发，不时缠住季浮生的脚踝。

水流冰冷，季浮生努力睁着眼，朝着血涌出的方向游去。

许澈的身影在不断下沉，季浮生游到附近，许澈似乎已经昏死过去。季浮生靠过去，拽着他的领子。刚才远远看了一眼，没太看清，现在凑近才发现，许澈比以前成熟许多，闭着眼，嘴角绷紧，还瘦了不少。

季浮生贴近，掰着许澈的脸，给他渡了口灵气。

谁知许澈突然睁开眼，一把抓住季浮生，定定的看着他。

季浮生：“！”

他猛甩几下，但许澈的手铁箍一样紧紧抓着，根本无法甩脱，季浮生惊地呛进好几口水，嘴边冒出一串气泡。

季浮生差点骂出脏话，许澈到底有多恨他，只要看见了，就再弄死一次？他几乎应激，抡起一掌抽在许澈脸上。那一掌用了十成的力，将许澈的脸抽得一偏。

季浮生盯着许澈，眼神变得冷漠，渐渐起了杀心。养不熟的东西……

谁知许澈挨了那一巴掌，眼神居然清澈了不少。他松开紧箍着季浮生的手，叫了句什么。

细碎的透明气泡从口中冒出，看嘴型，好像是在叫“哥”。

没等季浮生反应，许澈的手直接垂下去，整个人失了力气，昏死过去。

季浮生谨慎地捏着许澈的手腕，感受了一下他体内灵力的流动。

更正，许澈不是昏死过去，是正在死过去，灵力完全停转，脉搏也几乎停止，简单说，许澈是卒中。

这种状态，他刚刚怎么醒过来的？季浮生纳闷地拽着许澈，又给他渡了口气，只有些微灵力，不至于让他淹死。

他抓着许澈的肩膀浮出水面。岸边围着几个人，还停着辆车，一个中年大叔甩来绑着绳的救生圈，落在季浮生身边。

帮大忙了。他自己还好，想带上昏迷的许澈游到岸边，就算有灵力也做不到。之前太仰仗驱使的妖邪和自身法术，居然忽视了对身体的锤炼……

季浮生将许澈塞进救生圈，扒着救生圈的边缘，周围人都聚在岸边，众人合力将两人拉上来，有人还喊着“打急救，120来了吗”。

一个中年人冲季浮生伸手，季浮生抓着中年人的手，借力上岸。

“小伙子胆真大，这长江水急得很，我一个会水的都不敢救。”那中年人拍拍季浮生的肩。

“救人要紧。”季浮生笑笑，装成正义青年的模样。

“幸好遇到了你，不然这小子救不了咯。”中年人感叹一句，旁边还有几个人在拍视频。

“谁会心肺复苏啊？”有个年轻女孩把许澈放平，摸了摸他的鼻息，焦急道：“他都没气了。”

“我来吧。”季浮生走过去，侧跪在许澈身边，观察了下口鼻没有异物，捏着许澈的鼻子，就啃上去，对着他的嘴唇渡气。

心肺复苏只是做做样子，主要还是给许澈渡灵力，灵力运转起来，许澈自然会醒的。

季浮生算着许澈体内的灵气，等差不多能自发运转流动，就不再渡灵力给他。季浮生刚醒没多久，自己的灵力都不够用，如果以前给多少也不心疼，抽点魂魄给许澈都可以，现在……没杀他已经算季浮生念旧情了。

季浮生看着许澈的脸，很想掐他一下，可惜周围一圈人围着看，他不能做多余的动作。许澈从成年之后就总板着脸，看着硬邦邦的，嘴倒是挺软。季浮生忙里偷闲，想到了前世一个奇怪的知识。

再硬的男人，也有软的地方……

对着昏迷的人瞎想，好像不太合适。季浮生自我反思。最紧张的那会是在水下，许澈抓住季浮生手腕的时候。

如今救到许澈，有自己的灵力给他吊命，他不可能出事。之前许澈多少次生死边缘，他都是这样救回来的。那时候许澈总觉得他是个累赘，给季浮生添了麻烦，明明是个半大小孩，疼了也不哭不闹，懂事的让人心疼。

所以每次，季浮生都会逗许澈笑。

……

季浮生侧贴在许澈胸口，听到心跳声，心知许澈马上清醒，停下动作：“没事了。”

年轻女孩凑过来，摸了摸许澈的鼻息，欣喜道：“有气了！”

季浮生点点头，便对身旁中年人招呼一声：“哎，叔。”

“怎么？小伙子。”

“有没有帽子口罩的，让我戴一下。”

“为什么？”中年人奇道。

“做好事不留名嘛。”季浮生解释。他这张脸要是被许澈看到，能把许澈重新吓昏过去。五年了，死而复生，这事还是死死瞒着比较好。

中年人乐道：“哪有这么一说，你拼了命救人，连个锦旗也不想要啊？”

“我不图这个，没必要。”季浮生道：“再说这事传开，被我家里人知道，他们担心不说，还要骂我莽撞呢。”

周围几人肃然起敬，拍视频的也把手机放下了。

旁边年轻女孩红着脸，递来口罩帽子：“帅哥，我这有。”

“多谢了。”季浮生诚恳笑笑，又对那拍视频的道：“哥，麻烦你也删了呗，事情传开，家里知道也担心。”

“做好事又不是做亏心事，干嘛不能拍！”那男人理直气壮。

“哎，人家**，不想让人拍，你就别拍了呗！”年轻女孩嚷嚷。

男人嘟囔着把手机上的视频删了，女孩提醒：“还有云端视频。”

男人“哎呀”一声，有点烦了，把手机递给女孩：“你来你来。”

女孩细心检查了一遍，将手机交还出去，知道自己咄咄逼人了点，抿嘴露出歉意的笑：“嗯，好了。”

“谢谢你了，妹妹。”季浮生省下一大麻烦，笑容都真心实意不少。

“帅哥你挺年轻的，看着比我小点，别叫妹妹了。”

季浮生：“？”

他刚刚就有点奇怪，他三十好几，就算保养的好，也能看出不年轻了。那中年人叫他小伙子，现在这姑娘又说自己比她年龄小？

季浮生仔细观察姑娘的脸，发现她化着妆，居然是妆容原因吗，他还以为这女孩只有二十多岁呢。

他无意间瞥向旁人的手机，前置摄像头开着，他看见自己的脸。

手机里那个年轻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眼角没有细纹，垂着眼，表情无辜，面容青涩……简直是个年轻男大。季浮生吓了一跳，摸着自己的脸，镜头里的年轻人也摸上自己的脸。

的确是自己的脸没错……可自己死前已经三十好几，重生一次，还变得年轻许多？

季浮生惊疑不定，戴上口罩帽子，暗自盘算下一步计划。自己死而复生，看来还有不少内情。本打算享受生活，查清复活的缘由，有机会再顺便报仇。

突然撞见许澈，打乱了他的计划，不过季浮生做事向来随缘，过不上普通人的生活，那就把仇家全都处理掉，再找个地方隐居，也是一样的。

季浮生背对许澈，想清楚后转身，围着许澈的数人骚动起来，喊着“醒了醒了”。

“哥？”许澈的声音自人群中传来。

季浮生听到许澈沙哑的嗓音，顿时吓了一跳，连连否认：“我不是，认错人了吧？”

怎么回事，这也能认出来？季浮生惊疑不定看过去，发现许澈在对着他面前那个中年人讲话。

中年人应了，语重心长道：“小伙子，你叫我一声哥，那你跟大哥说，有什么困难想不开，要放弃自己的生命啊？”

中年人絮絮叨叨，给许澈灌鸡汤，让他观察生活中的美好，困难没有多么可怕，生命还是很宝贵的。

许澈神情变得错愕，朝周围看了一圈，闭上眼，再睁开，表情更困惑了。

“我头晕。”许澈喃喃。

“你刚刚都没气了，才醒过来，头晕是正常的……”

许澈捂着头，闭上眼。

许澈三魂七魄残缺，按理说，魂魄残缺的人是活不了的，在婴孩时期就会病逝。

他哥……季浮生遇到他时，以为他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孩。他那时候，整日浑浑噩噩在街边流浪，与野狗抢食。他哥把他带回去，给他一个家，发现他魂魄残缺，便庇佑他，免受妖邪侵扰。

遇到季浮生之前，他的记忆很模糊，只有些许片段在记忆深处残留。

后来季浮生教他驱邪，他成了斩鬼人。他魂魄不全，最开始连周身灵力都无法正常运转，更别提修习法术。这几年他发狠修行，接连斩却五大恶灵，在以强者为尊的斩鬼人中杀出自己的名号，只是身体基础不好，对邪术，诅咒，幻术一类，抵抗性很差。

抵抗性很差，并不意味着他会怕这类妖邪。妖邪对人的心智造成影响，需要一段时间，早在受到影响之前，许澈就能将它们全部斩杀。

刚刚他神智混乱，从桥上跳下，算是初步受到影响，之后斩杀替死水鬼，没能第一时间除掉那只施加幻术的怨魂，它濒死时，诅咒已经完成了。

诅咒让他差点死在水下，幸好被人救上来。

幻象影响下，许澈感知混乱，窒息和濒死感让水下环境变得光怪陆离，那人潜过来，他还以为是季浮生。

之后失去意识，醒来就是在岸上，许澈刚一睁眼，居然又看到季浮生一张脸贴在他面前。

许澈还以为身处幻境，下意识喊了他。又或者，他哥没有死吗？

记忆错乱，头还晕着，许澈听到“季浮生”开始讲话，教导自己不要轻生。

幻觉还在？哥没有死？还是他已经疯了，或者这是死后世界，他溺死在水底，往生之际看到了季浮生的灵魂？

许澈茫然看向周围。他发现有拿着手机的季浮生，蹲着拍他肩的季浮生，胖子季浮生，甚至穿裙子涂口红的季浮生……

许澈眼睛又闭上了。大脑里嗡嗡的。

他睁开眼，那群季浮生还在他周围，并没有消失。是幻象，是那个诅咒。该死的怨魂，没人告诉他诅咒和幻象原来是这么可怕的东西……

“多亏那边的小哥帮忙，把你救上来，还给你做心肺复苏，真是好人啊，快谢谢人家。”许澈闭着眼，听旁边一个男人道。

许澈睁眼，越过“季浮生”们，朝男人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人站在人群外，月光和远处的灯光一并撒在他身上，他身形挺拔，站在河岸边上，周围冷清清的，看着只感觉孤单。

远处救护车的红□□光一闪一闪，灯光照亮了两人的脸。许澈这才注意到他带着帽子口罩。

两人目光交汇，那人见他醒来，走近几步，挤入人群中。

明明看不见脸，许澈却觉得他最像季浮生。

许澈闭上眼，将近五年时间，一千七百多个难眠日月。思念成疾，季浮生死去快五年，如今他看谁都像季浮生。

“头晕，眼睛疼。”脸也有点疼，跟被人抽了耳光一样。许澈闭着眼，对那人道：“谢谢你救我，我不会再想不开了。”

“嗯。”季浮生压着声音：“举手之劳，别太在意。”

“这大冬天的，江深水急，这小哥可是豁出命救你啊。”旁边中年人道：“行了，救护车来了，你俩都去检查检查。”

“谢谢你们。”许澈垂下眼，忍住一群“季浮生”挡在面前的不适，冲他们鞠躬：“谢谢。”

医护人员从救护车上下来，医生季浮生，护士季浮生，再看下去，许澈怕是会自戳双目，忙闭上眼。

医护人员过来，想把许澈抬到担架上，许澈摆摆手拒绝，自己站起身，摸索着往车上走。

“这边。”季浮生握住许澈的手腕。

“多谢。”许澈道：“您叫什么名字？”

良久，他听见温和的，略压低的嗓音：“半饷贪欢，半日偷闲，李半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