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沐岩站在咖啡馆的门前，咖啡馆的名字叫云之野，这个名字此时此刻倒是应景，因为位于亚热带的A市竟然罕见地下雪了，如漫天白云破碎，不可挽回地掉落荒野。后半夜的路上已经没有人，细碎的雪花落在周沐岩的身上，她看见咖啡馆里还亮着温暖的灯。外面的冷气扑到玻璃上化成朦胧的雾，让这个地方美得像约翰·济慈的诗。

刚才她在家里听到有人敲门，木愣愣地就去开了，打开门却发现外面空无一人，连走廊都是空的。可是她门前的地上却躺着一张名片，是那个奇怪男人递给她的。

周沐岩走上前去敲了敲门，窝在吧台旁边沙发里的那个男孩子穿着蓝色连帽卫衣，身形清瘦，指节分明的手指握着手机在打游戏。他听见声音一抬眼，有一点惊讶地走过来，打开一点门缝问道：“哈喽，有事吗？”

周沐岩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男孩子问她：“你是没有地方可去吗？”

周沐岩点头。

男生拉开门让她进去。里面开着空调很温暖。周沐岩原本不觉得她整个人都因寒冷而紧绷，直到进入这里一霎间放松下来，才知道之前已经缩成一团。

“你随便坐，我给你倒杯水。”男孩子说。

“谢谢，其实我到这里是来找人的。”

男孩子手上一停，抬眼看她。

周沐岩把名片递出去：“有个人给了我这张名片，让我到这里来找他。”

男生端了杯热水过来，看清她手里的名片之后，笑道：“这个，我也有。”说罢把水递给她。

周沐岩接过来，“谢谢，他说这里有工作。”

“是的，咖啡馆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你看，时不时还要上夜班，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

周沐岩往外看了看，“现在，应该不会有人来了吧。”

男生说：“我上夜班不是预备着有人来买咖啡。”

那你是？

周沐岩用眼神问他。

“等你啊，你这不是来了吗？”

周沐岩仿若大理石，有人拿锤子一点一点在她脸上凿出一个微笑。

“走吧，带你去看看住宿条件。”

“不用面试吗？”

“不是面过了吗？名片就是offer。”说着他打开咖啡馆的后门，周沐岩跟过去竟然看到一幢英伦风格的别墅。灰白色的外墙，四四方方的长玻璃，圆拱形的门廊，二楼外面还有小阳台，阳台被黑色铁制的栏杆围起来，一楼窗台外面摆了山茶花，清丽出尘。

男生敲了敲侧门，等了一秒钟里面没有动静，他就推门进去了。

地上铺着木板，周沐岩看见深木色的斗柜上放着一尊大理石金属浮雕的座钟，方框造型的胡桃木门上安装着金属把手，男生敲了两下，还是没动静，他就推开一扇，往里看了看。

“先生”男孩喊了一声。

没有人应。

“先进来吧。”男孩对周沐岩说。

周沐岩走了进去，这是她见过最大的客厅，清一色的黑胡桃木家具，靠墙处有一个实木旋转楼梯，西边的墙前是一砌书柜，满满当当摆着装帧精美的大部头书籍。立柜上放着黄铜梅瓶，审美偏西式。

“啊——”楼上传来一声女子凄厉的惨叫。

周沐岩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动作幅度之大给不知真相的人看了肯定觉得滑稽。接着楼上传来了重物掉落地板的声音。周沐岩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本能地感觉危险。她可以选择自己了结生命，却不能落到坏人手里被分尸摘器官。她扭头想走，却被刚从屋里出来要下楼的荀诒叫住了。

“上哪儿去？”

周沐岩回头，看见之前气定神闲的男人此时有点狼狈，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也有点凌乱了。

她只能往不好的地方想，然后撒腿就跑——结果又撞到荀诒怀里。她一抬头乓的一声又撞荀诒下巴一下。

荀诒闭着眼睛，看似在崩溃的边缘，一直看着这一切却无法阻止的李博观面部表情十分精彩，见他们两个都像定住了一样不动了，才上前去谄媚地问：“荀先生，没事吧？”

荀诒睁开眼，他的眼睛是好看的，线条很清晰，眼尾微微上挑，单看外表正经又悲悯，可是他说的话，他做的事，都不能使周沐岩把他和高贵的人格联系起来。

他高高在上垂着眼问周沐岩：“你想干什么？”

“我要走。”

“那你为什么要来？”

周沐岩被他问住了，她用尽自己最后一点力气，耗尽自己最后一点希望，最后一次让自己相信这个世界不会抛弃任何人，人只是来到这里，然后用自己方式度过一生。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相信冥冥之中有奇迹，捡起那张名片，抛掉自己所有的过往跑到这里，她没有准备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本来想赌你是个好人，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你从哪儿看出来不是？”

周沐岩往二楼看了一眼。

荀诒气不打一处来，让开路让她自便，自己到沙发前去喝茶。

李博观使劲儿给周沐岩使眼色，做出“不要、不要”的表情，周沐岩已经懵了，她不明白这个“不要”是不要走还是不要耽误时间。她正要伸手去拧门把手，李博观抢过去拉住她，“哈哈哈哈这个小姑娘刚来不了解荀先生，小妹妹你看荀先生像坏人吗？他整体的气质就不像坏人嘛。”

李博观一边说一边把周沐岩拉到荀诒面前，“这个小妹妹可能是太紧张了，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今天晚上一定经历了很多伤心的事，也许是表白失败了，也许是失恋了，也许是和朋友绝交了，也许是被公司优化了，总之——看在她已经这么落魄的份儿上，荀先生就不要和她计较了。”

荀诒终于又抬眼看她，她身上还穿着毛绒绒的睡裙，连件外套都没穿，露在外面的双手和脚踝被冻得发紫，脸上也没有血色，非常符合自己对她的预判，虽然李博观只是在瞎编为她博同情，但是她遭遇了很大的打击是没有错的。

荀诒大发慈悲地说：“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不要留下工作？”

周沐岩问：“什么工作？”

“咖啡师。”

“真的咖啡师吗？”

荀诒皱了下眉：“还有假的咖啡师？”

周沐岩换了种问法：“我的工作范畴就只限于做咖啡吗？”

“当然不是！”

周沐岩转身就走，李博观眼疾手快抓住了她，“你把话听完呀！”

“算了。”荀诒微微不屑，“这么没有礼貌，我也不想留了。”

“我没有礼貌？”周沐岩像只炸毛的猫，“你扪心自问你想让我做的那些肮脏事配得上我的礼貌吗？！”

“你为什么这么说……”李博观细声问她。

荀诒抬手，示意李博观不必再做努力，放下茶杯，起身回楼上去了。

一楼安静下来，李博观心里空落落的，这还是他第一次经历有人被荀诒选中又被荀诒放弃的事。

周沐岩心中也被异样的感觉笼罩，和刚才她在阳台上的感觉一模一样，她像个老旧的机器移动着要离开，李博观不再说什么，他们回到咖啡馆，周沐岩要推门离开，李博观拿起椅子上自己的羽绒服，给她披在身上，周沐岩回头看了看他，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冲他摇了摇头，她没有穿那件羽绒服，衣服落回到李博观手里。

“下雪了，把窗台外面的茶花端进去吧。”她对李博观说。

外面的雪已经覆盖了一层，周沐岩踩了进去，直直地摔倒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