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副官既然临时夺权,成了这次丝绸之路的总负责人,表面功夫还是得做足的,否则也不好服众。
他大发慈悲吩咐下去,差人拿了账本来。
账自然是好做平的,更何况受了灾,江哀生总不能拖着断腿出去把慕家车队的货物一一拆开清点。
“前日才说过货物丢得多…”
江哀生脸色有些难看:“倒是不知,怎么偏巧是我慕家,不仅是家主行迹不知,就连货物也丢得比别家多了七八成。”
副官假惺惺叹了口气:“江小姐应当看开些。大伙都是同走朝廷商路的交情,我们大家也都还往里头贴了钱财。收下这些银票,好让姑娘你不至于血本无归。”
不至于血本无归…
江哀生在心中冷笑,也的确,这些钱凑在一块,勉勉强强是够了二分之一的本钱。只是后头卖货所赚到的,这群人是半分不准备分给自己了。
这可真是门半本万利的好买卖。
她心知自己无法同这一屋子人硬碰硬,她是彻底想错了,原以为这是朝廷安排的商队,出行该有最起码的保障,只是她偏偏忘了。
偏偏忘了,人性本贪。
天高皇帝远,若是有什么不合这帮人心思,悄无声息死在路上便是。
她尸骨无存消失在大漠里,往上头报,也不过是一句天灾,一句可惜,一句命不好。
皇帝听过就也算了,难道还会去细揪她一个平民女子是怎么死的吗?
几年后还朝,就连乔业的死估计都不会细揪,更何况他可是真的死在那日的沙尘暴中。
不…
他和慕青的尸体都还没找到,他们还有可能没死…
江哀生微微垂眼,思索片刻再抬起头时,神情已经透着软:“各位大人的良苦用心,小女子已经知晓。”
“我一个弱女子又伤了腿,确实不便再跟着商队长途跋涉了。只是眼下我义兄下落不明,我担心他日后出现,倒来责我托大,只一人便做了把慕家货物全付与诸位的决定。”
“这般大事,我是万万无法做主的。不若这样,各位大人帮帮忙,与我做个约定,若是我义兄回不来,那便依各位大人的,把东西卖与大人。若我义兄平安归来,哀生便悄悄把钱财还给诸位,诸位亦把货物还给哀生,就当此时并未发生过可好?”
副官哈哈大笑起来,他是真没想到,这姑娘空有一张好脸,想法却如此天真。
他这会既敢独揽下大权,那自然是确定失踪的那**人已经回不来了。
乔业已是必死无疑。
那个慕青倒是运气不好,沙尘暴起的时候和乔业卷去了一块,就只好一起死了。
“我倒是没想到姑娘会如此怕你的兄长,若我有这么伶俐可爱的妹妹,肯定是要宠上天去的。”
副官把方才手里拿到的银票一张张数了一遍,又当着所有人面抽出一张,这才把剩下的叠成一叠递还给了江哀生。
“姑娘提了,自然是依你,只是大家都是生意人,我拿张银票做押金,才好安我们两边人的心。江姑娘没什么意见吧?”
江哀生没有意见,她眉眼弯弯:“大人想得周全,哀生本也有此意。只是既收了押金,不若就按规矩来,大人再同哀生签字画押立个字据可好?”
人都死透了有什么好立字据的,副官本觉着麻烦,正要回绝她。
就听一旁的周明远开口:“原给你那些银票是我就是立了字据的,”他缓缓拿出两张纸来:“方才我已经把条款写明改好,两位在纸上签上姓名就好。”
副官一愣,有些不悦,意味深长地扫了周明远一眼,还是配合着把纸拿过来签了。
江哀生拿到了字据银票,谢过众人便见好离开,走的时候悄悄回头瞥了周明远好几眼,希望他能看懂暗示,找个机会和她聊上几句。
只可惜,一连到江哀生目送着大部队一点点远去,又一次消失在大漠黄沙中,她也没能找到一个和周明远单独见面的机会。
待到商队走后,她也去他们暂住的客栈里头找过,周明远没给她留下任何有关商队局势的之言片语,反倒是往床和墙的缝隙里塞了不少银票。
上面还附上了张信纸,说是谢过她的救命之恩,慕青已死应当节哀顺变,休整好了不要回大昭,也不要去找他们,带着这些银钱随便在周边找个小国也能安身立命。更何况她还会波斯语,在此地做个向导也是极好的。
江哀生只扫了几眼就把这封满是废话的信烧了。
她那日暗示他,并不是心中茫然想寻求出路,她只是非常想知道这个副官究竟是什么来路,能嚣张至此。
她只是想先抢占个知己知彼。
但没关系,她不会走的。等养好腿伤,她很快就会回到商队里的。
无论慕青还回不回得来,江哀生都不可能甘心他们的东西就这么被人抢走。
按照计划,商队会在下一个名叫“壶瑟”的贸易大国停留半年左右。她只要卡着时间前往此地和他们汇合就好。
——
七天过去,江哀生没骨折的另一条腿恢复得极其不错,她如今已经可以靠着单脚跳而前进不少距离,速度甚至还不算慢。
觉辛这些天一直忙着在做标记,以他们所在的城镇为中心,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留下暗号。
记号表达的内容很简单:留下了明确日期,并让里商队看到暗号的其他人,现在来城中集合,半年后在壶瑟集合。
只可惜始终没人出现。
而另一边江哀生闲来无事则是回去医馆,给老郎中帮忙捉药。
老郎中一开始还不放心她,后来发现江哀生几乎能认清所有草药,并且会使戥秤,记账也记得不错后,干脆就把活全留给了她。
他自己安然做个无所事事的甩手掌柜。
老郎中没给她开什么报酬,只用活抵了她的医药费。
甚至因为一天到晚时时刻刻听着药理药方,江哀生对植物的药性有了更多了解,久病成医,最基本的医术她居然也略懂了些皮毛。
就这么一晃就过去了三个多月,江哀生其实已经渐渐接受了慕青遇难的事实。
她没先前那样伤心,却还是开心不起来,脸上极浅极淡的笑意底下,是她始终无法化开的哀伤。
她想,等她完全好了,就赶去壶瑟,来了这么一趟,好说歹说都得把商路走完了,替慕青把赚到的钱一分不少地带回慕家。
一日觉辛正爬在床侧替江哀生正骨,她的骨头恢复得很好,如今不管怎么按压都不会再有痛感。
前些日子还在觉辛的搀扶下,巍巍颤地走了近百来米。
而今日也是觉辛最后一次替她换药正骨。
觉辛和江哀生相处了这么多天,自觉两人关系已然十分不错,瞧见江哀生似乎又在想着“慕青”走神。
他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开口试探着问到:“江小姐,这个慕青究竟是您什么人?您能和我说说吗?”
江哀生看着觉辛小心翼翼的眼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微微叹了口气:“你不用拿这种眼神看我。放心吧,我不是他的未亡人。他么…他是,”
江哀生琢磨片刻,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漂亮的眉眼都微微弯起:“我的义兄。”
“当真?”
江哀生点头:“是啊,骗你做什么。”
觉辛得到这么个答案,心中莫名就松了口气。那日江哀生一口一个义兄的喊,居然说的全是真的。
他给江哀生上完药,拉好了她的衣衫,手却没有拿开,还是覆在江哀生的膝盖上,用掌心替她暖着草药。
渐渐得,觉辛弯下腰,上半身伏在江哀生腿边,他侧着脸望向江哀生:“我和阿姊打算回‘摩根’,是在很西边的一个小国,也会经过‘壶瑟’,我们可以一起走。”
“好呀,这一路上你给我当向导么?”
觉辛一下子就当真了,眼睛都像小狗一样亮了起来:“当然!尊贵的小姐,我和阿姊都是大漠里千金难求的向导。但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我可以不收你钱呢。”
“真好呀。那我就先谢谢觉辛了。只是这一路免不了还是要你们帮我找人,向导费不收,找人的费用还是照常收吧,好不好?”
觉辛看着她,片刻后点了点头到:“好。”
江哀生这会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着觉辛的乌发。
觉辛舒服地半阖上眼睛,他能感觉到,这位来自东方大国的小姐应当是挺喜欢他的。
只是不知为何,他每进半步,她就会向后退半步,始终不动声色地让他们的关系保持在雇主和向导的安全关系之内。
可若说是她同她们国家的人一样讲究授受不亲的男女大防,又不太像。
他本以为…死在沙漠中的那位是她的男人。
觉辛这会好不容易鼓足勇气一问,那人既是江小姐的义兄,就当她的种种举动是伤痛中无心情事好了。
这样说来,他应当还是有机会的。
她可是他在茫茫沙海中,见到第一眼就心生好感的小姐。
在这荒无人烟的旅途中,要是能得到这位小姐的片刻垂青,才能算是无憾吧。
大修了一下上一章(38章),大概加了一千五百字的新剧情www可能得麻烦宝宝们重看一下!
因为修文字数预估错误,慕青得下一章才能出现了,遗憾.jpg
36.37就连着改了几句话(微微微修),可以不用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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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愿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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