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身为太子,却没有多少能抓住的东西,所以他不信真心,也不要真心。
到现在,李熙才明白看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实则不过也是个不受宠的孩子。
这个孩子,从来没有得到过正常的关怀,所以于他而言,对他好是一种交易。
李熙突然想起了幼时的自己,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不怕失去,也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只在乎利益,那样就不怕会被伤害。
她怜悯从前的自己,也怜悯现在的他。
小狐狸一般的眼眸警惕地盯着李熙,像是藏着刀似的,可他不知道,他警惕的时候软乎乎的小脸有些鼓起,真像狐狸的腮帮子似的,又凶又可爱。
可惜这是个脱了皮的狐狸,冬日还会发抖。
李熙想着伸手将他扣住,她的手轻轻撩起他身后垂落的长发,将衣裳简单替他扣好。
世界上真没有比她更热心的人了。李熙心道。
姜衔华的眉渐渐拧紧,挣扎起来,让李熙扣扣的手一错,李熙听他嘴硬道:“孤说过孤不冷!”
李熙凑过来,认真看向扣子:“那就是我冷……嗯,您给我暖暖手。”
姜衔华小脸更加憋屈了:“你、你离得太近了!李熙!男、男女有别,你懂不懂,懂不懂!”他龇牙咧嘴,像是在威胁。
李熙轻轻扣上,将他长发整理好,顺遂地垂在脊背上,才笑道:“好了,反反复复就学会这一句话,这么横怎么不去跟你父皇闹,他像是等爹的样子吗?你母后也是,就比我娘好上一点。”
姜衔华一愣:“可是太子都是这样的吧?”
李熙翻了个白眼:“太子不太子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孩子生下来就是得好好养的,不是给口吃的给件衣裳就叫养,关心是必不可少的。”
“说得那么头头是道,那你爹娘肯定对你很好咯?”姜衔华嘀咕道。
李熙手一顿:“哦,我是孤儿。”
姜衔华瞳孔微缩,他即刻看向李熙,可李熙垂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模样。姜衔华抿了抿唇,他好像说得过分了……他才不过分,是她先说他爹娘的!
……好像是有点过分。
挣扎了一会儿,他轻声道:“对不起。”
李熙抬头,朝他眨了眨眼睛:“您说什么?”
姜衔华脸一红:“孤说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
姜衔华是个别扭的小孩,但是他会认错。李熙眸光渐渐柔软,其实她根本不伤心,没有爹娘于她而言是件好事。
“谢谢你,殿下。”李熙莞尔。
她长得好看,笑着更好看,姜衔华被她的笑晃了晃眼,不自觉别回头去,在心中嘀咕:笑笑笑就知道笑,蠢死了,连沧家那个火坑也敢跳!笨蛋,蠢货!
他却下意识握紧了这温暖的外衣。
李熙注意到他的动作,她知道他看似冷漠,却是个很珍惜温暖的人。就像李熙很多话都不恰当,可是他只是嘀咕她两句,并没有用太子身份斥责她无礼。
“罢了罢了,这次就当孤白帮你一次,下次可要明码标价……”小狐狸悄悄翘起了嘴角,还以为谁都不知道。
小精明。李熙心道。
不过她也不占他便宜,抬手蹂躏他柔软的长发,他连头发也软得像狐狸皮毛一般,李熙没忍住又薅了一把,在小狐狸炸毛时道:“太子殿下不必担心,我欠你的人情我会还的。也包括这次。”
这话让炸毛的小狐狸愣了愣,不解问道:“这次?”
“您给我取暖呀。”李熙理所当然道。
取暖?这种托词……
他悄悄碰了碰她的手背,好看的眉微微翘起。
撒谎,她的手明明很暖和,反倒是他身上寒凉,要说取暖,得是她帮他吧……
姜衔华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心里某种猜想越来越强烈,他眼中浮现出挣扎,不知道该不该打破这种状态……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问道:“你冒险大半夜进入皇宫,是担心……担心孤受寒?不是就不是,孤可没有自作多情,孤就是、孤就是……怕你犯蠢!不然你瞧瞧,除了你哪个不要命的敢大半夜闯入皇宫,难道真为了这点儿小事儿?”
姜衔华眼睛悄悄瞥向李熙,色厉内荏之下带着些许试探,些许嘴硬心软,些许小心翼翼的期盼。他是个缺少关心的孩子,下意识用傲慢来掩饰自己内心的脆弱和自卑。
李熙只说了四个字,便足以让姜衔华雀跃起来。
她说:“为了殿下。”
刹那间,姜衔华眼瞳抖动,犹如颤栗,他勾起的眼角似乎渐渐泛了红色。
蠢死了。
这个时候就该回答他,对,没错,然后再狠狠敲他一笔,明码标价才是。什么为了殿下,装什么忠臣……笨蛋!
姜衔华想着却默默勾了勾嘴角,可仍旧嘴硬:“担心什么,孤不是好好的?这些小把戏,孤经历得多了,根本不放在心上……”
小把戏……
将他会关在黑屋里,只着单衣,没有被褥,让他铭记,脱下衣服他便什么都不是,这算是小把戏?
李熙忍不住道:“陛下太过分了。”
姜衔华眼珠微动,他用余光看向她的脸,又看向她的眼睛。
这个人……真的在替他鸣不平,真的很关心他呢。
在这个寒冷又没有一丝人情味儿的地方,他遇见了一个只为他而来的孤臣……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能如此义无反顾呢?就因为自己帮过她吗?
姜衔华长长的睫羽垂落,可笑,蠢笨,他帮她只是为了自己,她完全没必要做这么多余的事情,她以为他会感激她吗?不可能!
“你以为你是谁啊!”他嘀咕道。
“我应该算是你舅娘。”李熙眨了眨眼睛,半开玩笑道。
姜衔华嘴角的弧度僵住了。
他瘪了瘪嘴:“那你不该来,小舅舅才不在意孤。”
天家的人总是薄情的,哪怕以血缘为纽带。
“若有一日,孤和小舅舅……你选谁?”
姜衔华的声音如细蚊一般,嗡嗡嗡作响,也许也有他自己不太自信的缘故,又恰逢此刻寒风凛冽,一时掩盖住了他微弱的声音。
“嗯?殿下说了什么?”
“孤说……”
姜衔华鼓起勇气的第二次问话仍旧不巧,恰好寒风瑟瑟,将灯火扑灭,房间内陷入了一片漆黑,黑暗也瞬间吞噬了姜衔华所有的勇气。
天意如此吗?姜衔华心中几分愁凉,几分失落。
“没什么。”
李熙虽然疑惑,可是孤男寡女,灯火熄灭,不太方便,她便道:“灯灭了……我先去点灯。蜡烛放在哪儿?”
姜衔华表情一僵,他忽然想起个问题。
于是,他立马一把捉住她的手:“别去!”
李熙疑惑回眸。
姜衔华支支吾吾:“该睡觉了,点什么灯,怪浪费的……”
“?”
“你非要孤说,这蜡烛是孤偷偷昧下的,现在没有了吗?”姜衔华怒道。
李熙:“……”
姜衔华恼羞成怒:“你以为黑屋为什么叫黑屋,当然是因为黑!少见多怪!你是不是看不起孤?你敢看不起孤?”
李熙:“……没有,不敢。”
“你是不是在偷偷嘲笑孤!”
“没有,不敢。”
她只是……被他穷笑了。
堂堂东宫太子,连根蜡烛都用不起,说出去都没人敢信。
“算了,时候也不早了,殿下也该睡了。”李熙打着圆场,生怕刺痛小狐狸仅存的那点儿自尊心。
紧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许久,久到李熙都以为对方上了床睡着了的时候,却听见一句自嘲:“……孤是不是很没用?”
李熙:“你还小。”
“可是和孤一样大的时候,你就建好了李庄。李熙,你好厉害。”
李熙一愣,她很少被小狐狸这么直白的夸奖,看来是真的伤了自尊了。
李熙想了想才道:“我若不厉害,怎么当您的师傅。殿下,您与我不同,我是路边的野草,可以野蛮疯长,可您是家养的竹木,隐忍待发,冒出头便一发不可收拾。”
“有的人不想孤冒头,而有的人在等孤冒头,随后便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姜衔华微微闭上眼睛。
“您是太子,也可以是靶子,所以在没有完全把握的时候,您只能隐忍不发,不能冒头,若有一日,您有了完全的把握,那谁也奈何不了你。”这是李熙教他的第一课。
黑暗中,姜衔华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殿下,积劳成疾,别想太多,睡吧,人活着,活得长就有很多希望。”李熙轻轻将他按下。
“你呢?”
“等您睡着,我就该走了。”
姜衔华想了想:“孤派暗卫护送你。”
李熙扯过一旁的被子给他盖上:“多谢殿下。”
姜衔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等等,你哪儿来的被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
“如果孤不送你,你打算怎么出去?”
李熙面无表情之下隐隐能看出几分肉疼,也还好夜够黑,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有钱能使鬼推磨。”
“……你到底花了多少钱?”这么有执念?
李熙继续面无表情:“被褥十两,进宫三十两……黄金。”
顿了顿,她补充道:“出宫两倍。”
姜衔华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嫉妒的:“……要不孤还是抓了你吧,孤现在就想抄你家。”
看来贫富差距过大,连太子也会眼馋。
李熙:“……”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