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微风吹来,竹林飒飒作响,带来一阵清新的凉意。
方桃耳根羞涩的微烫却没被清凉拂去些许。
二郎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了下她的手掌,又很快收回身侧,她听到他微微叹了口气,有些埋怨心疼地说:“拔了这么多草,手指都有些肿了,抹些消肿止痛的药吧。”
方桃毫不在乎地咧了咧嘴角。
只是薅草时手勒出些红印,根本一点儿都不疼,她是乡野长大的姑娘,又不是细皮嫩肉娇气的大小姐,过会儿就好了,哪用得着浪费什么药膏?
不过,二郎一向温柔体贴,格外在乎她,怕他心疼,方桃笑着应下。
“好,我睡前会抹的。”
说话间,方桃从袖间拿出自己干净的绣帕,递到二郎手中。
她的手还没洗,脏兮兮的,二郎刚才握了她的手,长指沾上了一点泥印子。
塞给二郎帕子,方桃便拎出筐底的肥鱼,欢欣雀跃地去水井旁收拾。
她蹲在井旁,拿刀利落地刮去鱼鳞,嘴里轻快的小调一直没停下过来。
萧怀戬凝视她几瞬,长指虚虚捏着那方桃色帕子,漫不经心地垂眸瞥了一眼。
裁剪得不甚平整的绣帕,边角绣着一株歪歪扭扭的桃花,绣工拙劣无比,简直不堪入目。
他慢条斯理地拿帕子轻拭下长指后,随手丢到石案一角,转而拿起了自己浅绿色的竹笛。
方桃还在哼着小曲儿专心致志地宰鱼,萧怀戬面无表情地看了几眼竹笛,负手慢慢踱回自己的住处。
道观中房屋常年未曾修缮,几间厢房大都破旧不堪,但他住的房子却格外整洁干净。
方桃如那些乡间村妇一样,是个手脚勤快麻利的人,每日都要擦桌扫地洗衣做饭。
不过,也正因她勤快,每日都要进出他房里数次,他所有的东西用物,都由她一手打理放置,连衣裳也是她每日洗净晾干后,再拿回他房里。
厢房不大,一眼望去,卧榻桌椅一览无余。
靠墙处立着几根竹竿,是方桃做成的简单衣架,上面搭着一件玄色长袍,是他当初坠崖落水时所穿。
玄袍曾被树枝利石划破了数道裂痕,已被方桃缝补了起来,只是她的女红实在不敢恭维,针脚粗糙丑陋,补痕长短粗细不一,毫无任何美感可言。
萧怀戬毫无兴致再看一眼那拙笨的针线活,而是很快取下长袍,长指在衣裳袖袋处探了探。
片刻后,萧怀戬凤眸微微一凛,长眉拧了起来。
袖袋竟然空无一物。
他摊开衣袍,很快将长袍里外都检查了一番。
夹层,袖口,衣领,凡是能夹带信笺的地方都检查过,一无所获后,他不动声色地拧起长眉,将长袍抻直掸平,原样放回衣架。
傍晚时,火红玫红桃红依次晕开的灿烂晚霞挂在西边的天空,观内的竹林旁绿意盎然,凉爽怡人。
方桃在竹子旁的石板下生火烤鱼。
削成薄薄一层的鱼片平整地摊放在石板上,余热蔓延至石板表面,鱼片很快失水烤熟。
不久后,焦脆喷香的浓郁香味弥漫在周围,闻起来便令人垂涎欲滴。
不过,这烤好的鱼片虽然好吃,二郎却只尝了几口,便表示已经吃饱了。
正在方桃有些不满意他吃得太少时,却听到二郎温声对她道:“你做的烤鱼美味异常,我用饭并不多,已经饱了,今日你辛苦了,多吃一些吧。”
二郎吃饭不多,方桃是知道的。
当初给他治腿伤的大夫曾说,除了骨伤外,二郎患有顽固旧疾,身体比寻常男子孱弱一些,饭量自然也小。
想到这里,方桃不禁担忧地瞧了瞧二郎的脸色。
他的肤色原是像白纸一样毫无血色的。
不过,养了这些时日,他的脸色比以往好了些,总算不再显得那么苍白,更令人欣慰得是,他的闷咳也好转了许多,只会偶尔轻咳几声。
这样一想,二郎的病应该不会再有大碍,方桃才算稍稍放下心来。
但他用饭少,不禁饿,夏日白昼长,到了晚间入睡时只怕又饿了。
方桃想起昨天才摘来的几片新鲜的荷叶,房里还有米面,便把烤鱼放到碗里,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起身,兴冲冲道:“二郎,我去熬荷叶粥吧,荷叶粥开胃,又清凉消暑,晚上留着做宵夜。”
除了有腥味的鱼肉,便是味道寡淡的荷叶粥,萧怀戬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却点头温声道:“多谢,又要辛苦你了。”
方桃咧嘴开心地笑了笑。
只要二郎想吃荷叶粥,她就不觉得辛苦。
待熬好粥,最后一抹霞光已悄然散去,暮色快要降临了。
方桃把粥放到石桌上晾凉。
那粥是淡绿色的,盛放在略显粗糙的竹根木碗中,看上去不怎么样,却有一股隐约的清香。
趁着天色还有亮光,方桃打水去洗了个澡。
等她拧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走来时,看到二郎身姿笔挺地坐在石桌旁,低头拿调羹慢慢搅动着荷叶粥,似乎有些出神。
方桃几步走到他面前坐下,兀自拿帕子擦着湿发,道:“二郎,你刚才在想什么?”
发梢滴着水,洇湿了少女白皙脖颈处薄薄的衣料。
萧怀戬看了眼方桃绵密乌黑的长发,视线落在她的脖颈处,随即面无波澜地放下调羹,示意她转过身去:“把巾帕给我,我帮你擦头发。”
方桃乖乖依他所言,转身前,把干帕子递到他手里。
每次方桃洗完头发,萧怀戬都会自觉帮她擦干。
他动作熟练地拿干帕子包住那乌黑的长发,长指轻轻用力,好让帕子吸干发梢的水分,之后由下而上,从发梢到发顶,一刻钟过后,那满头秀发变得干爽时,萧怀戬突然道:“荷叶粥放凉了,有没有糖霜?”
荷叶粥清淡,若是加些糖霜,会变得更加清甜可口。
方桃拢了拢长发,起身说话时已咚咚向她住的房内跑去:“有糖霜,在柜子里,我去取来。”
当初从老家来青阳镇姑母家时,方桃整整带了两大麻包东西。
小到针头线脑,大到杯器盆罐,甚至还带了两套被褥。
这些都是爹娘去世前给她准备的嫁妆,若不是叔婶逼她嫁给李员外家痴傻的儿子,她一个十六岁的姑娘,怎会让大灰驮着这些重物,一人一驴赶了三百里的远路来投奔姑母?
思绪飘远一瞬,方桃很快回过神来。
说起来,她心头的阴霾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皆因祸福相依,时来运转,遇到了二郎。
细细想来,若不是她离家赶到这里,又怎会遇到二郎?定然是她福气到了,运气变好,老天怜悯,暗中送给她这份意外的缘分作为补偿。
方桃唇畔始终带着一抹满足的笑意,不过,在去布袋里摸索盛糖霜的罐子时,她突地愣了一瞬。
房内投进傍晚晦暗不明的光线,借着些微亮光,方桃眯眼看清了那布袋里的东西。
那看上去应是一封信笺之类的东西。
但奇怪的是,这信笺不是用的宣纸,而是一块淡黄色的锦缎。
锦缎叠成大约手掌大小的长方形,徐徐展开之后,可以看到上面印着五爪龙纹,盖着一方红色大印,还有浓墨写就的许多小字。
虽然只识得几个字,方桃还是下意识低头凑近那锦缎,想从中看出个子丑寅卯来。
她努力辨认了好大一会儿上面的字迹。
“魏......王......”有几个字她勉强认得,她手指下意识点着锦缎,大声断断续续念着。
不过,她刚读了几个字,蓦然听到二郎清冷的声音:“方桃,你在看什么?”
方桃下意识循声转头看去。
兴许是二郎在外面等不及,干脆过来寻她。
他站在门槛处,苍白脸庞掩在阴影下,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但他方才的声音冷然凛冽,似乎掺杂了冰霜利刃,全然不似以往温和的嗓音。
方桃冷不防被他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结结巴巴道:“我......我在读信。”
萧怀戬沉默一瞬,一步一步走近她身旁,声音又恢复得如往常一样温柔,带着些薄责:“我等了你许久,不见你拿糖霜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二郎慢慢走了过来,距离仅有咫尺之远,方桃睁大眼睛看清他一如既往温和的神色,默默呼出一口气,提起的心也放了下来。
是她大惊小怪,方才一直在低头看信,突然听到二郎唤她,神思一时有些恍然,差点以为二郎变了个人。
不过,就在二郎垂眸盯着她手里的锦缎时,方桃突地拧起秀眉,脸色微微变了。
坏了,这是二郎的信。
当初她把受伤的二郎救回来时,这信便搁在他玄袍的袖袋里,她给他洗衣裳时随手放进了布袋中,之后竟完全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方桃顿时懊悔不已。
担心耽误了二郎的要事,她忙将信塞到他手中,道:“二郎,你快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那锦缎信笺就放在萧怀戬掌心中,他缓缓摩挲几下信笺后,似乎有些苦恼地揉了揉额角,温声道:“这房里太暗,我目力还没有恢复,信笺上的字看不清楚,你读给我听好吗?
方桃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二郎,我不认得什么字。”
萧怀戬若有所思地展开锦缎,视线却未曾离开方桃鸦羽似的眼睫片刻,“是吗?可我方才听到你在读什么‘魏王’?”
“我在村里学堂听过几回课,只认识几个字,没法读过你听,”方桃下意识揪了揪肩头散落的秀发,脸上第一次因为自己不识字而现出苦恼的神色来,她咬唇眼巴巴地看着萧怀戬,“二郎,外面光线好,我们去外面看信吧。”
萧怀戬垂眸看了她片刻后,将锦缎收了起来,道:“不必了,我已记起,这封信并不重要。”
二郎说不必再读,方桃自然听他的话。
不过,那上面的几个字还是引起了她的好奇:“二郎,魏王是谁?”
萧怀戬正欲打算离开,闻言脚步微微一顿,淡声道:“是个王爷。”
王爷,那一定是高高在上的人了。
方桃见过一次县太爷。
县太爷长得四方大脸,腆着圆圆的官肚,据说他家的宅子大得一眼望不到头,每次出行都要骑马坐轿仆从开道的。
王爷比县太爷厉害,那应该脸更方,肚更圆,权势更加煊赫威风的吧?
但魏王是个王爷,二郎却是个穷书生,想来应是不相识的,这信笺中为何会提到王爷,方桃有些疑惑。
“二郎认识魏王吗?”
萧怀戬转眸看着方桃,温和耐心地解释道:“我要去谋一份文书的差事,赖友人向魏王王府举荐过,与这位殿下并不相识。”
原来如此,方桃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文书是做什么的,方桃并不清楚。
但既然是二郎要谋的差事,那必定是不错的。
只是时间已耽搁这么久,二郎的身体还未痊愈,不知这王府文书的差事还能否谋成?
说起来都怪自己,若是早点拿出这封信,就算二郎不能立刻前去,好歹可以给王府写封信说明缘由。
正当方桃满脸惭愧自责时,萧怀戬微微勾了勾唇,温声安慰她道:“不必担心,差事还在,待我痊愈后,就动身去京都魏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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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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