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的敲门声从问询变得急促,光刺破乌云,沐云商睁开眼。
天光大亮了。
沐云商长呼一口气,按住脑袋,长时间的梦魇带来偏头痛,带着眼神都无法快速清明。
“师尊!”门口再次传来喊声。
沐云商靠坐在床上,抱住薄被,披起衣服在肩上,灵力掀起床帘,哑着嗓子对外头喊了一句。
“我在,进来吧。”
江月明一进去,看到的是沐云商斜倚在床上,头发未束,黑色瀑布般披落在肩头,阳光明媚,照得整个人都带着暖意,可眉头却是紧锁着的,拧眉按头,似乎做了很不好的梦。
沐云商缓了缓,抬眸望去,眼底还带着水汽:“怎么了,怎么早上跑到商门来了?”
“师尊,已经晌午了,我见你早课没去,食堂也不见人,便带了吃食来商门寻你。”江月明笑着,将食盒摆在桌子上。
听完话,沐云商愣住了,喃喃:“睡了这么久吗?”
夏日的日头很好,以至于她一时间竟没有分清是晨时还是晌午。
脑子都睡糊涂了。
“师尊,我打的都是些清新解腻的食物,空腹吃也不会觉得难耐。”
江月明依次从食盒里端出菜品,摆在桌子上,凉拌鸡丝,鲜虾蒸蛋,清蒸扇贝,素炒三丝,冬瓜海带肉丸汤,荷叶粥。
看着几乎摆满一桌子的菜式,沐云商有些无语,自己难道在徒弟眼中这么能吃,虽然都是自己爱吃的,但也不至于带这么多,更何况每盘数量都不少。
但作为师尊也不好打击徒儿的积极性,更何况这一看就是认真钻研过师尊喜好的徒弟。
插科打诨间,乱七八糟的梦魇被沐云商抛之脑后,只余淡淡的虚影。
拢了拢外袍,沐云商下床,尝起来才发现不是食堂师傅的手艺。
是江月明的手艺。
沐云商默默吃着,不知不觉间,竟也吃完了大半。
抬头望去时,江月明只是反坐在椅子上,胳膊撑在椅背,双手托着下巴,眯着眼盯沐云商。
“怎么了?”沐云商怔愣,她下意识伸出手抹向嘴边,“沾东西了吗?”
“没有。”江月明摇头,递上帕子,还是那一条。
沐云商拭了拭嘴,递还过去,开口询问:“昨夜睡得可好,今日修习怎么样,与同门相处如何?”
接连的发问,江月明却很是得意地起身:“我好极了,睡得香吃得好,基础修炼老师也夸我天资卓越。至于段延么,虽说第一次见面挠了我,但他勉强也能算个好东西,师伯让他带着我,他也不说什么。”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趁着沐云商不备,江月明凑到沐云商眼前,温热的气息打在沐云商的侧脸,声音压低,带着蛊惑。
“师尊,我被夸,算不算给你长脸呀。”
沐云商笑着点点头,伸出手捏捏江月明的脸,又用食指推开他的脑袋:“当然算啦,我们阿月做什么都是最棒最长脸的。”
“不过……”沐云商话头一转,“夏天了,不要离我这么近,燥得慌。”
江月明本来被夸得还有些不好意思,结果沐云商就这么刻薄地推开他。
气死了。
沐云商指挥着江月明收拾碗筷,又问:“和哪些人一道的?”
“段延和常瑾,一起去上课,就没分开过,后面赵愈也在,不过藏经阁需要一直看管,很快就走了,还碰上了一对双生子姐妹,叫叶婉宁叶婉悠,我在亲传弟子的小群里也看到过,今日算是见了真容。”
江月明一边收拾,一边在脑中盘算着:“这样想来,我就剩一个丁鹤没见到了。”
沐云商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鸿渐那小子可喜欢和书韵拌嘴了,早课分批次,晚课都是一起的,应当晚上能见到。”
说话间,沐云商已经束好马尾,江月明也将吃饭留下的残骸收拾完毕。
正打算坐着和沐云商闲聊,江月明的通讯器传来声响。
打开,是段延。
“小师弟,食堂二层,雅间小阁速来。”
很快八人小群也热闹起来。
【秦墨】:难得赵师兄不待在藏经阁,咱们八人小聚。
【丁鹤】:能到的扣丁鸿渐最帅,不能到扣自己眼珠子。
【叶婉宁】:……
【叶婉悠】:……
【赵愈】:小师弟好像去找商师伯了,应当想抓紧时间练习,有时间吗?
【常瑾】:这可是我们最齐全的第一次,小师弟一定要来啊。
【段延】:……爱来不来。
沐云商听见了段延私发给江月明的信息,只见江月明盯着她,便开口笑:“看我做什么,快去吧。”
“师尊后面做什么?”
沐云商默了默,言简意赅丢出两个字:“修炼。”
江月明噎了一下,点点头:“那我去了。”
快走两步,又回头:“师尊,我听说晚课长老们会在台前,这是我第一次晚课,师尊可不可以过去看我。”
这话说得可怜巴巴,沐云商笑了,起身上前,抬手揉了揉江月明的脑袋:“我自然是要去看你的。”
江月明也笑了,朝沐云商挥挥手,在群里跟了一条消息。
【江月明】:丁鸿渐最帅。
*
沐云商没有修炼,她抬步去了宫门。
偏殿里头坐了两个人,沐少宫和沐歆羽偷闲在这里品茶。
沐歆羽眼神亮亮地看着茶粉不断加入其中,嘴里不停夸赞“好厉害”“真棒”,沐少宫在一旁,逐渐挺直腰杆。
沐云商轻咳一声,插入两人中间。
沐歆羽兴奋地跳起来,三下两下跑到沐云商面前,把沐少宫抛之脑后,想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念及手臂上的伤又生生停住。
“师姐,你的伤没事了吧,怪我没脑子,只想着桑落酒你爱喝,都忘了这么大的伤口还在身,沐少宫训斥了我一番,搞得我后面提心吊胆的,想去看你沐少宫又让我不要去打扰。”
沐歆羽委屈巴巴地搓着手,眨巴着眼睛看沐云商。
沐云商捏捏她的脸:“我没事,这点伤师兄也小题大做。”
拉着沐歆羽重新坐下,沐少宫开始滤茶水。
“我那是担心歆羽又拉你喝酒,影响伤口恢复。”
翻出三个茶杯,沐少宫开始倒茶。
沐云商笑笑,直白地开口:“不过歆羽为什么会觉得我会爱喝桑落酒,我之前从未喝过。”
沐少宫手一抖,茶全部撒出来,红了手背一片,沐歆羽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挠头看看天又看看地,最后掏出手帕盖在沐少宫手上。
“哈哈,这手烫得可真红。”
“除了文徴,非角也好些,你们两个向来不会说谎。”沐云商指尖飞出一道灵力,“这么紧张,连灵力都不用?”
手上后知后觉的烫感消失,沐少宫揭开帕子看向沐歆羽,沐歆羽只是心虚地背对着沐云商,向沐少宫拼命眨眼睛。
无法,沐少宫装模作样地开口:“那什么,云商,这是……歆羽先尝了,觉得和你胃口……对,所以这样说的。”
说着一直朝沐歆羽挤眉弄眼,沐歆羽也没闲着,立刻用传讯器联系沐文徴。
“徴师兄速来,师姐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我和沐少宫正在接受审问。”
得知前因后果的沐文徴恨不得一口老血喷出来,一把就要掐死装都装不好的两个人。
拿着烫伤膏进门的那一下,沐文徴看见两个人像鹌鹑一样缩着,而另一边的“始作俑者”正闲情雅致地品茶。
“哈哈。”沐文徴也是尴尬两声笑,“大家都在呢。”
好烂的开场,被“掐死”的两人一同翻了个白眼。
见没人理会,沐文徴继续干笑两声:“听说掌门师兄烫伤了,我来送烫伤膏,嘿嘿。”
沐云商扫了他一眼,继续喝茶。
沐文徴将膏药放在桌上,远远挪了几步到两人身旁,低下头轻声唤:“师姐。”
看见三人的模样,沐云商幽幽叹了口气,吹开水面残存的茶沫:“你们不说,那我就自己说了。”
三人齐齐吸了一口气堵在胸口。
“百年前,我不是在大战中强行飞升,昏迷了两年,而应该是受伤与你们走散,被一个凡人救下,至于那凡人,后面我们或许心意相通,并且也与你们相见,还给你们递了庚帖。后面具体情况我不知晓,可能灵力暴动,可能魔族寻仇,让我得到一个飞升的契机,但显然,从结果来看,我失败了,我那凡人夫婿……”
说到这里,沐云商顿了顿:“应当是受了重伤,甚至……甚至身死,你们带回了重伤的我。”
她捻了捻指尖,夏日初热,手指已经沾染汗水的黏腻。
烦人得很。
三个人浑身冒汗,死夏天,真热。
沐云商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盯着,沐少宫终于忍不住缴械投降:“云商,真不是我们故意瞒你。”
沐歆羽绞着手指,讪讪发言:“师姐这是想起什么了吗?”
“没有。”沐云商摇头,“但你们态度不对,我们是亲人,你们的隐瞒我如何看不出,我不是傻子。”
“其实……师姐猜得差不多。”沐文徴想了想,补充道,“师姐与那凡人在一起后,中途回过泠音宗,师尊神魂湮灭,师姐不知所踪,弟子伤亡惨重,当时宗门愁云密布,师姐回来还好事将近,冲淡了多日的阴霾。”
沐歆羽抱趴在沐云商身上:“师姐让我们隐瞒身份去见了那个凡人,那凡人喜滋滋地给我们递了请帖。哦对了,师姐那时候居住在大殒山的小村落,那凡人叫江舟逝。”
“果然姓江……”沐云商喃喃。
她品味着江舟逝这个名字,只觉得取得不好,自己是不是说过这句话,那江舟逝是怎么回的?
似乎是“可取得去了,怎么办呀”。
怎么办呀。
三人看着沐云商,不由想起当年往事。
欲语泪先流。
师尊命灯熄灭,他们重回战场废墟,甚至找不到惦念的尸体。
沐云商不知所踪,命灯孱弱地呼吸。
他们彷佛回到幼时凄冷的冬天,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烛火熄了,灯亮了,夜晚降临,天光破晓,乌云又蔽日。
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
但幸好沐云商的命灯一点点稳定,她回来了,带回了成亲的消息,给了众人一丝慰藉。
几人围着她嘘寒问暖,得知少年是个普通人,沐文徴很认真地分析有没有什么丹药能延长凡人寿数,沐非角说要去查查古籍说不定有办法,沐少宫欣喜地想泠音宗要大办一场冲淡愁云,沐歆羽还像小时候那样,抱着沐云商的胳膊,嘴里嚷嚷着:“我的师姐,我的师姐……算了,他对师姐好就行。”
沐云商婉拒了,少年自制了甜品吃食送到镇上卖,来回有段时间,她才选择中途回来一趟,她还不想暴露,她说,算了。
“我会找机会与阿逝说明情况,他若愿意来泠音宗居住,我们一定尽快回来。”
几人认为沐云商所言在理,他们泠音宗也不是强盗窝,做不来那种强掳良家子弟的事情。
原来那时也不全是苦。
“那你们知不知道我飞升时的具体情况。”沐云商开口打断了几人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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