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少虞不想回家一个人待。吃了药,在办公室休息间睡觉。
等他睡着,凌一才出公司大门。
他大步走入沈建集团大厅,锃亮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沉稳有力。裁剪完美的铁灰色西装裹着他挺拔的身形,瞬间吸引了大厅所有人的注意力。
“如鉴的凌总?他怎么来了?”
“季总又把他叫来吵架了?”
前台员工立即认出了他,脸上堆起职业化假笑:“凌总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凌一脚步未停,从管理员腰间扯下电梯卡,单手翻过闸机,径直走向高层专属电梯。他的下颌线绷得极紧,薄唇抿成一线,双眼沉沉。
“凌总!”前台主管追了上来,“请问,您有预约吗?季总她……”
凌一没有回头,双手插兜,看着电梯上方跳动的数字:
“那你现在就告诉她,凌一来了。”
声音不大,甚至称得上平静。
电梯门滑开,凌一走进去,转过身,留给无奈的前台一张冷脸。刷卡按键,电梯缓缓上升,他闭上眼,深吸口气,再度睁开时又将眼底的怒火强行压下。
顶层,副总裁办公室的大门被秘书推开。
季月坐在办公桌后,把玩着钢笔,冷笑道:“凌总,真是稀客……”
凌一没有寒暄。他大步走到宽大的黑色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双眼死死盯着季月,开口的每个字都像是从怒火的齿尖淬出来的般。
“季月,四年前,你找到我,让我签署专利授权书,你亲口答应过什么?你说你会照顾好他,会一如既往的护着他。”
凌一的语速很慢,字字句句却压迫着周遭气压。季月转动钢笔的手顿住,笑意凝固在脸上。
“我信了。”凌一撑在桌上的手指因太过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微眯起眼,怒火在眼底肆掠,声音陡然拔高,质问道:“那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
“这四年来,他受的委屈,生的病……都是从哪里来的?!你就是这么「照顾」他的?!为什么还要在三年前续约的时候骗我,说他一切都好?!”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低吼出生,像是洪水终于冲破了碎裂的玻璃,尽数喷涌。
“就连这件事情你都能骗我,那你还骗了我什么?”
凌一肩膀压低一分,
“关于他结婚的事,也是你在两年前为了骗我签下长期合同的把戏,对吗?”
洪水肆掠后的房间静寂无声。
季月放下钢笔,嘴角轻瘪,无所谓地耸耸肩:“
首先,凌一你没有证据;其次,这些要求并没有写进合同了;最后,哪怕你说的是真的,那大家都是商人你应该可以理解吧?”
凌一松开手,站定看着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所以,当他脱离你的掌控后,你不爱他,更甚是可以拿他作为交易的条件?”
季月的脸上表情消失,同样的怒火也在她眼中浮出:
“凌一,别拿你那点小情小爱说事!分开对你们都很好,你现在也有光明的前途了,不是吗?拿你就不要再给我得了便宜还卖乖!!”
大楼对面。
季少虞醒了,没找见凌一,但却在办公室门口听到了他去了沈建找季月的消息。他连忙裹了大衣,跑去沈建找人。
这么多年了,哪怕凌一也成为厉害的大人,但他还是害怕。害怕季月还会像当年那样,朝着凌一挥去耳光。他不能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季少虞几乎是踉跄地冲到门口,睡衣外面胡乱裹了件大衣,光脚汲着拖鞋,刚睡醒,顶着头乱糟糟的黑发,还翘起一撮。
四年没来,沈建大厅的大理石地面依旧光洁得晃眼。他目标明确,直奔电梯,心慌得厉害,可偏偏穿着拖鞋又跑不快!
“站住!”一声中气十足的高喊从身后响起。
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年轻保安跑到了他面前,手臂绷得笔直,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先生,请前往前台出示你的访客或是预约证明,非我司员工不能进入办公大楼。”
季少虞猛地刹住脚步,脚指头差点戳破棉拖。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指着自己的鼻子,跑得急声音带着喘:“我?访客证?这是我们家公司,你拦我?”
保安上下打量着他一身睡衣拖鞋,眼中更是怀疑,语气硬邦邦:
“先生,请你配合。没有有效证件我不能放行。沈建有严格规定……”
“规定个屁!我季少虞十七岁的时候就在大厅里骑自行车等我姐下班了!”
季少虞急得直冒火,声音拔高,试图绕过他:“让开!”
保安纹丝不动,季少虞现在的小身板还真跟他干不了架。
“这位先生,请你立即离开,否则我要叫安保……”
僵持之际,苏青青夹着文件,从车上下来正好路过。她随意瞥了眼,视线扫过季少虞脸时,猛地顿住。
“小鱼?!”
苏青青声音都变调了,几乎是扑了过来,将尽职尽责的保安拉开,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你,怎么瘦成这样,穿得还……”
“一言难尽!”季少虞从飞快地抱了下苏青青,“爱你青青姐,我先上去了!”
“诶…!”
苏青青没喊住,转头看向保安劈头盖脸,
“你上岗培训怎么做的?沈建发展史和家族成员没有背过吗?!怎么过得入职考试?沈建给你开三万二的工资,不是让你去拦沈总和季总的弟弟的!”
苏青青拿出手机,拨去电话:“老板,刚刚小鱼来公司总部了。似乎是去找季总,需要我跟上去吗?”
“不用,我知道,凌一也来了。你当没看见就好。”
末了,沈回补充道,
“让季月的助理把她酒柜锁了。别让她再喝进医院。”
顶楼副总裁办公室,季月在看见季少虞冲进来,护在凌一身前那刻,的确慎重考虑过要不要把自己喝进医院。
季月两年没见到季少虞了,见过照片,但还是远远不及亲眼见到。
她知道凌一说错了,她怎么可能不爱她的弟弟,只是爱的方式有很多种。在她看来,让他过上普通人的一生,拿着家族信托,继承沈建,生儿育女才是爱。
可是……这四年来她受的折磨不必任何少。可是她是季月,不会认错和低头。
“你做什么?!”季月忍着眼泪吼道,“你是怕我吃了他是吗?!”
季少虞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过身,捧着凌一的脸仔细看他有没有再被欺负。见到一切都好,才放下心来。
他直面季月,平静道:“姐姐,好久不见。”
“你,你还知道我是你的…!
”季月忍住那几个字,
“我没有吃掉你男朋友,你满意了吗?!”
季少虞停在原地,点点头:“嗯,那我们先走了。”
就这一句,再没有其他的话,甚至连碰到普通朋友的寒暄都没有。
二人走到电梯前,季月追了出来,还是不甘心地问出那句话:
“什么时候回家?”
“姐姐,我说过的,你们永远是我的亲人,但如果你们不能接受凌一,那我就永远不会回来。”季少虞牵着凌一走进电梯,“姐姐再见。”
电梯门合上,关闭的瞬间,季月还是落下了眼泪。
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只是因为所谓的「爱」就放弃一切。
四年前,她以为季少虞选择离开是因为终于认清爱的不重要,却不想,是他终于认识到对凌一的爱,足以可以让他放弃一些,包括当时的他自己。
季月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电梯里,凌一差点被季少虞挠成花猫。
“蠢死了蠢死了蠢死了!你怎么还把自己往她嘴边送啊?你不知道她不喜欢你吗?”
凌一摸着后背,委屈道:“你昨晚挠的还没好……”
凌一不逗他了,搂住他说:“因为当场你姐姐答应过我,只要我把专利授权沈建,她就会照顾好你。”
“你…!你是不是真的蠢!”
季少虞气得不轻,
“先不提我能照顾好自己,再者我是她弟弟,她怎么可能不会照顾好我?你怎么就被骗了签合同!签了多久?有没有亏钱?!”
“每年一签,但在两年前,她告诉我你结婚后,我就没有再续签了。”
“……?”
季少虞静止一秒:“你,你不会信了吧?”
凌一挑了挑眉:“今天才发现是假的。”
“你怎么这么好骗?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还信了这么久,你……”
季少虞顿了顿,发现了问题,
“不对啊,你要是今天才知道,那这几天…你都知道了我「结婚」了,还跟我在一起?!你的道德底线都被狗吃了吗?!”
凌一手臂用力,将他的耳朵拉到唇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季少虞听完瞬间红了耳朵,对他一顿拳打脚踢。
-
季少虞牵着凌一走出沈建大楼,却在即将进入如鉴时,松开了手。
凌一在他身后停下脚步,问:“为什么松开我?”
“因为到你的公司了啊。”
“为什么?”
季少虞猜到凌一脑子里想的东西了,笑了声:“我们可以跟家人和朋友出柜,但是现在你的公司正在筹备IPO上市,如果在这个时候被人发现,得不偿失。”
“季少虞,你能为了我放弃那么多东西,为什么不认为我也可以这么做。”凌一问他。
被问的人愣住,几秒后反应过来:
“凌一,我们不再要钻牛角尖了。我对于是否出柜或者公开都不在乎,我知道你爱我就够了。”
凌一吸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但依旧强势地牵着他的手走进如鉴。他们在所有路过的员工惊诧目光和问好声中来到小会议室。
凌一将季少虞按坐到桌旁,走到白板前,拿起支黑色马克笔,满脸认真:
“季少虞同学,我们现在就来开个会。会议主题是为什么凌一想要公开你是他的男朋友,以及你所关心的风险预案。”
季少虞本以为凌一在开玩笑,但接下来凌一的举动彻底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鉴会在纽约上市,纽交所使用《反歧视法案》禁止因性取向歧视上市公司高管;第二点,关于投资者,他们关系的无非就是技术壁垒、盈利能力和ESG评级,前两点在过去三年里已经得到了很好的验证,至于ESG评级已经有先例,当公司高管出柜后,评级会上升,所以这一点你也不需要担心。”
“……”
季少虞想要打断,但凌一没给他机会。
“接下来就是,你担心我在公司的话语权后不会受到影响。我已经在开始着手准备AB股架构,来抗击风险,如果你愿意成为我们公司的CFO,那我们就能锁定35%表决权,还有关于保留核心专利……”
“等会儿?!”
季少虞站起身:“CFO?”
凌一点头:“书仪给我看了你给出的IPO风险相关建议,结合你的专业,完全有能力出任这一职。这一点我们会后讨论,继续往下看——”
“对于专利资产隔离,我会通过开曼SPV持有我的核心专利,与运营实体签订授权协议。这样,哪怕我被迫离职,仍可通过专利授权费掌控公司。”
桌旁,季少虞垂眸思索,提出疑问:
“你不能不考虑舆论风险,外面大把人等着通过舆论这摊浑水做空你的公司。”
凌一点头:“所以,我会主动防御。对内,我会把专利许可费与我的个人任职挂钩,一旦我离职就会费率翻倍;对外,我会在之后认命姚望为CTO,由他的异性恋身份出席路演。”
“综上所述——”凌一敲白板。
“一、通过AB股和专利隔离架构可以100%保障我在公司话语权…”
……
“二、性取向并不影响上市,且可能获得ESG溢价,至于你担心被做空,我会持续盯防…”
……
“三、资本更关注的持续超额的利润,而不是我的男朋友的确长得比我更好看,所以只要我守住我的核心专利就没有任何问题。”
季少虞很想反驳,但实在找不到任何理由。凌一…真的计划了很多、很多,或许在如鉴创立之初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
“咳!”季少虞掩嘴轻咳,“最后一个问题。”
凌一抬手:“请讲。”
“关于会议主题,”季少虞撑着桌子起身,走到凌一面前,勾起他的红色领带,“为什么凌一想要公开我是他的男朋友啊?”
顶着光,凌一的睫毛和眼睛亮亮地望着他:“因为我爱你。”
“过去四年,我曾经迫切地想要人知道我的痛苦,不是想要求得安慰,而是想要让他们知道我爱你。”
季少虞的心被半岁大的小猫撞了一下,软绵绵的,像是准备下一场太阳棉花雨。抬起手,他环住凌一的脖子,对着他眨眼睛。
凌一装作不懂,一动不动。下一秒,季少虞蹙起眉,抓过他的领带吻上去。
嗯,公开吧,出柜吧,告诉所有人我爱你。
……
清晨,季少虞忽然睁开眼,把刚往他身上爬的凌一一把推开。他几乎是从床上滚下来,跑去拿手机。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
凌一从另一边地板上爬起来,问他怎么了。
“今天7号…”季少虞抓头发,“我有考试!我要回伦敦!”
凌一松了口气,走来抱住他:“别担心,你的考试在10号,不着急。”
季少虞:“你,你怎么知道的?”
“嗯,书仪跟我讲了你现在念的大学,没找到「季少虞」的名字,就让人去查了「邵虞」果然就找到了。”
凌一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本来准备起床提醒你的。航班我已经安排好了,行李也准备好了。我们下午就过去,别担心。你再去躺会儿。”
季少虞的心慢慢平复,跳动的肌肉也在安抚下停止,抬手回抱住他:“凌一,谢谢你。”
“嗯,我知道。”
坐上车,季少虞总觉得背后有东西,手往后摸,摸到了柔软熟悉的触感。抽出一看,正是当年凌一来京港送他的那个月亮公仔,惊喜道:“我的行李箱不是丢了吗?它怎么还在?!”
“行李箱第二天我就派人取回来了。”凌一摸了摸鼻子,“怕你提着它跑了,就一直没给你。”
“你怎么不把我的护照藏起来呢?!”
凌一:“嗯,的确想过。”
“……”
车停下,季少虞正打算去拿后备箱里的行李,阿凯眼疾手快,麻利地将三个登机箱提了下来。
自从上次跟车后,他工资就翻倍了,还升职成了总裁办第一司机!他算是明白了,当司机稳是第二要义,第一是耳聪目明!要明白谁才是真正的老板!
等到地勤接过季少虞刚买的登机箱,他才注意到,停机坪上停了架私人飞机,大惊失色:
“你买的?疯啦?现在那么缺现金流!”
“不是。一个朋友的。”凌一揽住他的肩,往飞机上走。“我想想,等你毕业的时候就能有我们自己的私人飞机了。”
“朋友?”季少虞疑惑地看着他,“哪个朋友啊?”
“嗯,你也认识。”凌一松开手,往后退了步。
季少虞扭过头,见到了一飞机的朋友。随即,被两个人夹在中间紧紧抱住,程浪和方墨的声音在耳边接连炸开:
“小鱼!!!这么多年,你到底死哪儿去了?!!呜呜哇哇哇…!!!”
“小鱼哇…小鱼啊…!!!你知道我多怕你真游不回来了?!!!”
伊然和小螃蟹嫌弃地看着痛哭流涕的二人,还是觉得邓东稳重些,扭头看去——邓东已经哭湿第二张纸。
啊…男人奇怪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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