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宫墙

任袅回自从清醒过来,走路就有些一瘸一拐了,张大胡子说她腿骨断了,但是他不会接。

她要出去,张大胡子也不让,任袅回只在偶尔开门关门的间隙中能瞥见外面的一点光亮。

自从她从马场回来,京都就乱了,街上每天都有打砸吵闹的声音,天子脚下,竟然也暴行不断。

张大胡子每天天不亮就出门,外面上三道锁,夜半才归家。任袅回腿脚不便,张大胡子也不想让人知道家中有人,不让她生火做饭,她只能每天啃死面馒头,一边啃,一边找来了纸笔接着写她的话本子。

任袅回将家中所有的现银都给了张大胡子,还托他卖了几件首饰,再这样下去,她就只能把房契卖了。

苏槐的事情尚且没有转机,任袅回只求能早日真相大白,苏槐在狱中也能过得滋润一些,只能日夜不寐地写一些狗血话本,托张大胡子去转交书坊。

间隙她想过找李逢帮忙,但书堂里查出来的是反贼,而李逢是天子的后裔,李逢刚刚回京,就遭到了马场的暗算,处境本就不明朗,若是再和反贼扯上关系,李逢和苏槐都要双双赴死去了。

回过神来,任袅回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任何联络李逢的手段,从来都是李逢来找她,或者两人约好在哪里见面。她也总是觉得不妥,从来没有过问他在宫里的生活,好像不问,两人之间就真的没有一道道巍峨的宫墙挡着似的。

李逢孤寡一生,难道就是因此吗?

别说苏槐了,任袅回自己也是朝不保夕,反贼的罪名一旦落实,她的脑袋也会掉下来,包藏她的张大胡子也是。

朝廷没有证据的时候,就能当众在书堂杀人,有证据又该当如何?

任袅回却异常平静,因着知道自己压根就活不久,所以也没想着能长寿,想也没想过自己二十岁以后的人生。

只是不知道人生会这样短暂。

这一次死了之后,又会去哪里呢?是魂归天地,还是又去往另一个时空,她好像已经有一百年没有想起现代的生活了。

繁华热闹的都市,芸芸众生中她是最普通,最孤独的一个,世上有那么多的人,她却留不住一个在自己身边。好像那些人都是虚假不存在的,一碰就会露出马脚。

那个时空真的存在吗?二十四岁的任袅回真的存在吗?难道这只是苏袅袅做的一场梦吗?

张大胡子拿着手里的烟嘴壶敲了敲她的额头,他风尘仆仆,刚从外面回来,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早就冷透了的饼递给她,语气像在喂鸡,“吃吧吃吧。”

任袅回看着饼外面的油纸就认出来那是她常去的那家烧饼店,但张大胡子怎么知道。

张大胡子看着任袅回的星星眼,忍无可忍又敲了敲她的头,“你哥哥说了,你要是掉了一两肉,就找我算账呢。”

任袅回的眼泪登时就掉了下来,苏槐的脑袋都不一定保得住了,还有心思担心她吃饱穿暖这回事呢。

她将枕头下包裹好的地契拿了出来,交到张大胡子的手上,“我只要我哥活着就行,等我哥出来,我就带着他离开京都,再也不回来了。”

张大胡子的表情有一瞬间凝固,接过地契的手都有些颤抖,嘴上叽里咕噜地说了什么,但任袅回走神没有听见。

她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看向张大胡子,“我哥哥还好吗?我都快要卖裤子去了,哥哥还有救吗?”

“我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再无办法了。”张大胡子摇摇头。

任袅回又走神,她真的做了所有能做的吗?

张大胡子也睡在医馆里,他大概是累坏了,晚上的鼾声格外响。

任袅回睡不着,将自己在床上转成了个陀螺。她已经在医馆待了一个月,期间一个月都没有出过门,苏槐的生死未定,李逢也无法联系。

这不是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是小命在某个大人物无足轻重的一句话里,那位的话都还没有掉在地上,她们全家的脑袋就掉在地上了。

任袅回做了噩梦,梦见自己被绑上了刑场,长发披散,她连抬头的功夫都没有,头颅就顺着胸口滚了下去,也不知道是梦中的天空格外蓝,还是死后的世界异常美丽。苏槐的头颅也缓缓滚了下来,她们血腥的头颅靠在了一起。

她好像听见了哭声。

任袅回醒来的时候,张大胡子已经走了,桌上一如既往地留着两个干巴巴的馒头。

她盯着馒头看了好一会,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坐起身来,一件一件穿上了张大胡子前不久在她房中拿来的衣裳,一件水红色的裙袄。

张大胡子委实是一名庸医,任袅回身上的伤到现在也有些隐隐作痛,她想如果能活着带苏槐离开京都,两人的身体大概都无法务农,也不知能做什么小本生意维生。

街上人来人往,没人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任袅回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宫门口附近,她原本就走得有些不稳,有个捧着一大堆的宫装下人匆匆忙忙路过,一把将她撞倒。

任袅回仿佛再次被马摔到地上,脊骨好像碎成了无数片扎进了她的血肉里。

她一时间疼得缓不过来,只能听见那小太监被责骂的声音,有个高个的蓝衣男子戳了戳他的脑壳,“你没长眼,走路不看路,东西摔坏了你要拿命来陪吗?”

那身穿蓝衣的高大男子俊朗无双,眉心有颗小痣,将小太监数落了好一顿,才扭头看向地上的任袅回。

她灰溜溜地从地上爬起来,和男子对上了视线。

“长云。”她记得他的名字。

长云连着叫了好几声“祖宗”,将一众小太监打发走,才将任袅回扯到角落,“祖宗,我的祖宗,你从哪个神仙洞府里钻出来的?”

任袅回也知道自己处境危险,不打算和长云扯犊子,她将怀里的盒子递给长云,“把这个交给李逢,让他到回春堂找我,我在那里等他。”

长云看着自己手里的盒子沉默了好一会,他皱眉的时候,那颗小痣,或者是道疤痕痕迹也稍轻了一些。

任袅回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长云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块方巾,仔仔细细地替任袅回围上,嘱咐了好几句让她早点回去的话,才步伐沉重地走进了宫门。

长云的态度,让她回医馆的每一步都相当艰难。

苏槐命悬一线,她也同样。或许今天她的所作所为,也在拉李逢下水。

她回去的每一步都在后悔,后悔自己的愚蠢。

也在害怕,害怕李逢不会来,也害怕李逢真的会来。

她清晨出门,晌午到家,直到天黑之后医馆也无人问津。

张大胡子深夜回医馆的时候,就看见了任袅回一张阴沉的脸。他吓得浑身一哆嗦,“袅袅,你大晚上不睡觉干什么呢?”

任袅回从窗边的桌子上爬下来,接着阴沉着脸回小床上面去了。

真是肉包子打狗,任袅回后悔了,应该把那根镶着金子的玉簪拿去当了,去捞她小命不保的哥哥。

不过,李逢收回了玉簪,玉簪就是他们之间唯一的链接。他不来,两人就再也没有瓜葛。

任袅回在被子里的身躯一抖,这也是一种结局。

她刚想转个身,肩膀忽然被人从后面抱住了。那人无声无息地躺在她身后的小床上,直到攥住任袅回的肩膀,呼吸声才渐渐重了起来。

张大胡子在医馆大堂中央打地铺,已经睡熟了,呼噜声在医馆内回荡。

任袅回的小床在放置药品的柜子后面,即使张大胡子此时转过身来,也看不见床上现在躺着的两个人。

她怎么认不出来人,李逢伸手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唇瓣。

任袅回张嘴就啃,身后的李逢呼吸声也重了一些,她转身抱住了李逢,小床相当狭窄,她一个人躺着都有些局促,别说还有个高大健壮的男人了。

李逢消瘦了一些,只穿了一件单衣,她能摸到他的部分骨骼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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