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和堂就在主街拐角，离方才疯子行凶的地方不过半条街远。

裴知微跟萧云湛走在最前，可一进医馆，连半个人影都没瞧见。

周文彬扯开嗓子高声喊道：“苏州县令周文彬在此！苏和堂的人出来回话！”

话音刚落，打里面跑出来一个小伙计，约莫十五六岁，脸上的惊慌还未褪去。

“大、大人们恕罪！方才街上闹得凶，小的们吓得都躲在里屋。”

“躲在里头？”周文彬皱紧眉，厉声问道。

“方才那疯子就在你家门前砍人，你们就没瞧见什么？”

小伙计声音还有些发颤：“没、没瞧见。那动静刚起来，大夫就喊着让我们躲进屋，还找了根木杠抵着门，我们连窗缝都不敢扒着看。”

裴知微站在一旁，看了一下店内陈设。

柜台后立着整排的药柜，誊写药材的字迹工整，只是柜面一片狼藉。

她走到柜台前，指了指柜面那些散落的草药：“方才你们正在配药？”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伙计走了过来，约莫二十出头，比小伙计镇定些，面色却也没好多少。

“回娘子，方才刚称好药材，就听见外面喊‘疯子砍人’，大夫立马让我们躲起来了。”

萧云湛突然问道，“你们掌柜的呢？”

年纪大的先开口：“我们掌柜的今日没来医馆。”

裴知微估摸着他们还不知道，方才挥刀砍人的疯子正是自家掌柜，更不知道人已经没了。

她没立刻说破，顺着话头往下问：“周大人要查你家药铺的账目，尤其是最近药材进出的记录，你们去取来。”

“账目？”小伙计愣了一下，连忙摆手。

“娘子说笑了，账目都是掌柜的亲自管着，小的们哪能碰？”

他见周文彬脸色沉下来，又赶紧补充：“要是周大人急着找掌柜的，小的这就去他家看看？他家就在隔壁街，不远的！”

周文彬刚要开口，裴知微却先摇了摇头：“不必了。”

她转而问那年纪稍长的伙计：“你可知道最近有没有人来买‘迷人草’？”

“迷人草？”伙计皱着眉想了想，随即笃定地摇头。

“没有啊娘子。这药平时几乎没人要，大多是自家大夫配止疼散用的。

苏和堂在苏州开了这些年，来看病的人多，止疼散用得快，那点迷人草刚够调配，哪还有得卖？

再说这药是官府管制的，掌柜的特意交代过，要是有人买迷人草，必须问清用途、登记姓名籍贯，所以您若只是问迷人草，小的还是很清楚的。”

裴知微有些意外。

她原以为苏和堂存货多，就算不批量卖，总该有零星人来买，没料到竟是“自用量都不够”。

可若掌柜的未与掳走少女案有关联，那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出事？

真的只是纯粹的巧合？

这时，里屋掀帘走出个穿长衫的老大夫，约莫六十来岁，手里还捋着半白的胡子。

裴知微还想再问，萧云湛却先开了口，目光扫过店里的伙计与大夫：“你们掌柜的身体怎么样？可有何隐疾？”

店里的人皆是一怔，完全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开口问这个。

还是老大夫率先反应过来，道：“掌柜的身体一向康健，并无隐疾啊。”

“你确定？”周文彬没忍住插话道。

老大夫笑了笑：“周大人，老夫在这医馆坐诊这么多年，怎会不确定？”

“那你们掌柜的有没有说过今日为何不来店里？”萧云湛再问。

店里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摇了头。

老大夫先说道：“他是掌柜，哪会跟我们交代行踪。”

小伙计也跟着点头。

萧云湛没再说话，只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药柜上，脸色瞧不出情绪。

裴知微站在他身侧，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压越来越低，连周围的空气都像是冻住了似的。

周文彬的冷汗不停的往外冒，偷偷瞟了眼萧云湛的侧脸，见他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没敢多问，心里却慌的要死。

他估摸着萧云湛瞧见方才街上的乱象，又想起之前的失踪案，觉得苏州治安被他治理的太差，心里不痛快了。

虞海靖也察觉到不对劲，没敢出声，只盼着萧云湛能早点吩咐下一步，免得在这儿僵着。

萧云湛率先迈步出门，众人连忙跟上。

走到一处没人的巷口，他终于开口。

“周文彬，你先将苏和堂封了，盯着所有人，不许碰里面的任何物件，等验尸格目出来再说。

再派三拨人，一拨去查苏和堂掌柜今日的所有动向，从他出门到出事，见过谁、去过哪，都查清楚。

一拨带着虞大人那里的迷人草进货记录，明着挨家药铺去查。

再一拨暗着查有没有记录外的非法买卖。

有任何线索，立刻报给我，不许耽搁。”

周文彬连忙应下：“是！下官这就去安排，绝不敢怠慢！”

虞海靖也跟着点头：“下官这就回衙门取记录，配合周大人查药铺。”

萧云湛没再看他们，只对裴知微说了句“回府”，便转身往公主府走。

裴知微连忙跟上，路过周文彬与虞海靖身边时，见两人都松了口气，正忙着吩咐衙役办事，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紧张。

从苏和堂回公主府的路本不算远，这一程却走得格外难受。

裴知微余光好几次扫过身旁的人，想问他是不是还在为方才街上的事烦心，可每次看见他那黑如锅底的侧脸，就把话咽了回去。

只默默跟着他的脚步。

两人刚进公主府大门，还没走几步，抬头便撞上三公主萧琬瑶。

她穿着件水绿色锦裙，手里捏着把团扇，看见他们回来，脸上立刻绽开笑。

“云湛，知微，你们可算回来了！我让人备了新沏的雨前龙井，还做了你们爱吃的……”

话还没说完，萧云湛脚步不停，径直往自己住的院子走，连眼神都没给她留。

萧琬瑶愣在原地，手里的团扇都忘了摇，看着他的背影，又转头看向裴知微，眼里满是疑惑。

“这是怎么了？早上出门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成了这副模样？”

裴知微也有些无奈。

只能走上前，轻声道：“殿下，我们方才在街上遇着个疯子砍人，之后瑞王殿下就没怎么说话了。”

她没敢多说，怕说错话反而让公主担心。

萧琬瑶闻言，眉头轻轻皱了皱，随即又舒展开，拍了拍裴知微的手。

“辛苦你了，跑了一天，先回房歇着吧，晚饭时我让人叫你。”

裴知微应了声“谢公主”，转身回了自己的客房。

她刚走，萧琬瑶就叫过身边的贴身丫鬟，低声吩咐了几句。

丫鬟快步往后院走去。

没一会儿，丫鬟回来，凑到萧琬瑶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萧琬瑶眼里闪过一丝了然，“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丫鬟走后，萧琬瑶捏着团扇，慢慢往萧云湛暂居的院子走去。

刚到院门口，就看见萧云湛站在廊下，望着远处的湖面，一动也不动。

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还在想刚才的事？”

萧云湛仿佛被吓了一跳，“三姐怎么来了？”

“我听说了，方才街上有疯子砍人，裴娘子还冲上去救了个孩子？”

萧云湛沉默了一会，最终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懊恼。

“是。当时那疯子举刀就朝孩子砍过去，我已经冲了上去，她却比我快了半步，径直挡在了前头。

我若是轻功再利落些，再快那么一瞬，何至于让她去冒这个险？”

萧琬瑶心里着实惊了一下，萧云湛的功夫她是知道的，就连陛下身边最得力的暗卫都不是他的对手，没想到裴知微的轻功竟比他还好？

她顺着他的话往下劝：“你又不是神仙，哪能事事都赶在前头？裴娘子也是救人心切，再说她功夫好，不也是好事吗？既救了人，又争取了时间。”

“可万一有事呢？”萧云湛的声音突然高了些，又赶紧压下去，眼里满是后怕，“若我没来得及赶到出手，怎么办？”

以前他总自诩功夫高，又得圣宠，理所当然的认为定能护住想护的人。

可今天这件事，却让他真真切切地怕了，怕自己这点本事，连身边人都护不住。

他又想起漕运里的私盐案，想起顾伯珩与张承业近来的反常举动，更想起公主府或许早已牵涉其中。

若三姐真的知道顾伯珩的事，甚至插了手，他该怎么办？

到那时，他是不是也会像今天这样，眼睁睁看着事情失控，却什么都做不了？

萧琬瑶轻轻叹了口气：“云湛，你别把所有事都扛在自己身上。

你也是个人，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人各有命，裴娘子有她的本事，那孩子也有她的造化，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萧云湛没说话，只是望着湖面，萧琬瑶也没再劝，只是陪着他坐着，直到夕阳快落下，才拉着他去前厅用晚饭。

当夜下人来报，说是周文彬来了，还带着验尸格目。

他走到前厅，接过验尸格目直接看向死因一栏，上面的字迹工整，写着“死死因系寒食散混酒中毒所致的爆心而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第 3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