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余容眉头皱起,对李仙竹最后的指责十分不耐烦。他恼火:“你想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你不就是想再捅我一剑吗?”朱余容咬牙:这王八蛋巴不得他是个死人,他活着就妨碍这混蛋哀悼逝去的青春和他心里的“白月光好基友”了!
李仙竹面色一僵,眼中的恨意在朱余容的这一句话落地时,立即化成麻木的痛。他微微呼吸凝滞,身侧渐渐具现形态的双岁剑发出一声凄凉的鸣叫,如杜鹃泣血。而后仙器隐遁了身形,没有再显现出来。
李仙竹垂下头,喃喃自语:“你我为何会落得如此……”
朱余容只是冷眼看着李仙竹,没有回答他的疑惑。因为他现在的修为,并不能支持他听清李仙竹几近呼吸的自言自语。云花风倒是听清了,但是他依旧选择了沉默,完全不打算将李仙竹的困惑说与朱余容听。
良久,李仙竹猛然抬起头,双眼通红地看向朱余容:“若是让我找到证据证明……我的选择不会改变。”他在这方小世界,实力最是顶尖。他若要杀一人,绝没有任何可能阻拦得了他。上界时他能为仙界安危杀魔尊,今时他亦可为这方小世界的安宁除去祸端。
李仙竹话落,深深地看了朱余容一眼。只看到对方冷硬如石的眼眸,李仙竹微微闭了闭眼,而后不留寸情,转身离开。不消几眼,修长的身影消失在簇簇团团的秋花红叶之中。
李仙竹一走,云花风放松了警惕的神经。他正要和朱余容说话,不想朱账房竟然两手一抓,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用力地摇晃起来。云花风就听到朱账房冲自己咆哮迁怒的声音:“你为什么要带他过来?你不知道我讨厌他吗?”
“我以为他喜欢你哩。”云花风任由朱余容拿自己发泄火气,随口为自己狡辩了一句。
朱余容窝在心口的一股气立刻被这一句话弄得不上不下,最后消失一空。朱余容手一松,气哼哼道:“这叫喜欢我?你见过谁这么喜欢人的?”
云花风将抓乱的衣襟整理一番。他微微一笑,蒙住双眼的锦带遮住了他面上的一点苦涩。他对朱余容揭破道:“即便他这样对你,你还是对他舍不得。”
朱余容愣住了。他抬眼看向烟花风眼睛上的天蓝色锦带,脸上的怒意转成黯然。嘴上还要逞强:“我舍不得他什么?”
云花风说道:“我不知全貌,却能猜出一点。只怕上界并不如李仙竹所想。”他顿了顿,下了一个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的断语道:“仙界怕是被魔族压着打吧?”
“错了。”朱余容拍拍屁股,站起来。他纠正云花风道:“不是被魔族,是被八万四千柱天魔。仙族千千万,于天魔面前皆是蝼蚁。”
云花风心头一紧,呼吸微微一窒。虽然天路断绝千年,下界依旧以上界仙族马首是瞻,视其为天道正统。云花风神情微怔,而后镇定了下来。他略作思索,便道:“如此说来,我倒是明白你为何斩断天路了。”
朱余容垂眼,望向依旧蹲在地上的云花风。
云花风站起身,言语淡淡道:“上界仙族于下界,如君对臣、世家对平民。君皇、世家遇见不能抵挡的灾祸,首要牺牲的,我大体能猜测到。”
朱余容微微偏头,向上看着云花风。他没有承认云花风的说法,也没有反驳。朱余容扭头去招呼竹筏上的小掌柜,赶紧回来。时间差不多了,他们该回去了。
云花风见朱余容不愿多谈,没有纠缠要一个肯定。若真如他所猜想,朱余容斩断天路便没有什么不对的。三千下界都得了朱余容一人的恩惠,才得以保全。云花风自觉对朱余容有些了解,这人面上冷性子怪,心肠其实柔软得一塌糊涂,料想实情大体如此。云花风心中甚至猜测,上界仙族面临这般境地,与李仙竹有着莫大的关系。这也是他认为朱余容舍不得说出真相的缘故。云花风从而得出结论,朱余容并不如面上对李仙竹那般冷酷无情,反而是余情未了。
不过,李仙竹“作”得很,眼睛也瞎得够呛。云花风十分清楚,李仙竹多在朱大掌柜面前作两把,这点“余情”也没光光了。
朱拾遗很快和新认识的小伙伴挥挥手,拿起一杆竹竿,学着小伙伴刚刚传授的技巧,将狭长的竹筏撑到池边。
“阿舅,我会撑船啦。”小掌柜从竹筏跳到岸上,一双光溜嫩白的小脚丫踩在青翠的竹木上,欢喜地向阿舅炫耀新学的技能。
小掌柜头一偏,探头向站在朱余容另一侧的云花风招手:“云先生来找阿舅啦?”
云花风微笑,点头应道:“是哩。”
朱余容嘴角微抽,不理会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嘴里的胡乱对话。他一把抱起小掌柜,转身让云花风接住小家伙。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棉质的布巾,开始擦拭外甥两只湿哒哒的小胖脚。将这双胖脚连带一小截小腿都擦干净,朱余容给朱拾遗穿上袜子。云花风抱住小掌柜蹲下,将他两只脚靠近地上摆着的鞋子,让他自己去穿鞋。
被外甥闹腾了一下,朱余容丢掉了心头的郁气,心情恢复了些许明媚。
朱余容向朱鹿韭休息的那艘花舫看去,嘴上问道:“我哥在那边画舫喝茶。你要去见一见吗?”
云花风见小掌柜已经穿好鞋,这才松开手,让他自己站好、云花风直起身,笑着回道:“阿舅劳烦你们照顾这么久,我是要去向大都督道一声谢哩。”
朱余容闻言,仿佛听懂了云花风的言下之意般,十分高兴地问他道:“这么说,你要将你舅舅领走了?”
云花风脸上笑意微僵:他的确是来领走姬雁红的,这位舅舅有多容易招人喜欢,云花风是十分清楚的。
但是云花风觉得自己和舅舅的身份不一样。姬雁红于大都督府而言,是纯粹的外人。但是他不同,他的卖身契在朱余容手里捏着呢,可以算作“内人”,住在大都督府,也无不可。
朱余容见云花风没有应自己,顿时一脸质疑地看着他:“难道不是?”
云花风面色尴尬地微微低头,伸手摸了摸鼻子。他道:“今天听了李仙竹那番话,我才发现对账房的了解稀少得紧……”云花风想借口多了解对方一些留下来,朱余容已经直接摆手,打断了他,断然拒绝道:“天路都断了,那些以前的事于你都是没意义的事。”他原本都已经将上辈子的事情化作飞灰忘了个干净。要不是接连遇上李仙竹和胤龙老匹夫,他才赖得记得仙界那点事儿。
云花风心道你的事,怎会于我没有意义?但他看清朱余容确实不愿意多谈这些事情,便乖顺地点点头,不再多纠缠。云花风只淡淡地确定了一句:“是前世之事?”
“要不哩?”朱余容有点恼地嗔了一句。他这一世才活了几个年头,能干得了那样的事儿?这也太看得起他了。
云花风老实地闭上了嘴,不再过问。前世如过眼云烟,多问无益。能让朱掌柜主动说出这些事情,才算自己的本事。云花风暗下决心道。
云花风昔日贵为镇妖大将军,虽然常年镇守在天笼妖岭,也曾因公职与大都督朱鹿韭见过几次面。此前,云花风和朱鹿韭只交谈过一次,且是简短的面上礼节性的问候。两人并没有交情。云花风同朱余容舅甥两人一起踏上画舫的时候,他心中倒是有两分后悔,心道以往应当与五煌国的大都督结交一二的。朱账房何等看重家人,尤其是朱鹿韭这个兄长。若他与大都督有三两交情,朱账房肯定对自己比现在更可亲一些。
云花风略略走神,很快收敛心神。朱余容抱着外甥,云花风走在他身侧。漫步十余步,三人来到朱鹿韭面前。朱鹿韭此时正站在一个老者身后,静静观看对方垂钓。听到身后脚步声,朱鹿韭转身。见到弟弟身边竟然站着一个云国太子,心中很快了然对方来意。
云花风向朱鹿韭行礼,朱鹿韭抬手止住他的动作。而今云花风是云国太子,见到朱鹿韭这个宗主国的大都督,相当于五煌国的从二品见一品大员,且还是外臣见内臣,行礼理所当然。但是朱鹿韭不会丢开云花风曾为五煌国镇关大将军的功绩。人走茶凉这一套,朱鹿韭还不屑于。
“你舅舅身中魔毒,如今魔毒已清。”朱鹿韭对云花风说道,“但是此事不能就此了了。”
云花风闻歌而知雅意,应道:“何时上书魔族之事?”
“明日早朝吧。”朱鹿韭一饮而尽冷茶,将茶杯扔进一旁画舫侍从手中捧着的木盘。
朱余容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外甥到桌边,对着一碟碟的花瓣儿一样的糕点给朱拾遗挑选。朱鹿韭和云花风略一对了口风,然后他走到弟弟身后,喊了一声:“阿枕,回去了。”
朱余容立即抱起外甥,准备跟哥哥回大都督府。朱鹿韭看了一眼抓着糕点,被抱在朱余容怀里的朱拾遗。朱鹿韭对弟弟道:“让他下来自己走,没几步路的。”
朱余容“哦”了一声,没有反对。小掌柜也不娇气,听到阿爹要自己下来走路,六岁大的小不点立即顺着舅舅松开的力道跳到了地上。
小掌柜紧跑两步,凑到阿爹跟前,一脸“快夸夸我”的表情仰头望着朱鹿韭,向他表现道:“阿爹,莲华池子里有个好漂亮的小姐姐,朝朝跟她学会了撑船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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