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吻带着跳跳糖的刺痛。
体育器材室的垫子散发着橡胶与汗水混合的气味,尚雾仰头数着天花板上的霉斑,陈屿的虎牙突然磕在他下唇上。
薄荷味的糖粒从舌尖炸到咽喉,像吞下一整片沸腾的星河。
“甜吗?”陈屿喘着气问,拇指碾过尚雾被糖粒麻到发红的唇瓣。
尚雾的回答是咬住那根手指,在陈屿吃痛的闷哼中,将剩下的半包跳跳糖倒进对方嘴里。糖果噼啪作响,他们像两只争夺猎物的幼兽般撕咬着接吻,直到器材室门外传来脚步声,陈屿才用沾着唾液的手捂住尚雾的笑声。
第二个吻沾着红药水的苦味。
医务室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尚雾用棉签蘸着红药水,涂抹陈屿颈间那个新鲜的“S”形伤口。圆规尖留下的痕迹还在渗血,陈屿却突然拽住他手腕,将沾着药水的棉签按在尚雾自己左胸相同位置。
“对称。”陈屿说,然后俯身舔掉从伤口溢出的血珠。
红药水的苦涩与铁锈味在唇齿间蔓延,尚雾揪住陈屿的衣领将他拉近,牙齿撞在一起生疼。校医推门而入时,他们迅速分开,嘴角还挂着来不及咽下的血丝。
第三个吻混着泪水的咸涩。
淋浴间的热水器又坏了,冷水从花洒喷涌而出。陈屿的石膏手臂卡在尚雾腰后,医用纱布被水浸透变成半透明,露出下面青紫的淤痕。尚雾咬住陈屿的下唇不让颤抖泄露,却尝到比冷水更咸的液体。
“转学?”陈屿抵着他的额头问,声音比淋浴间的瓷砖更冷。
尚雾的回答被撞碎在两人紧贴的唇间。陈屿的吻像警棍般凶狠,尚雾的指甲陷进他肩胛骨的鞭痕里。
当早自习铃声穿透水声,他们才分开,尚雾的锁骨上多了一圈带血的牙印,陈屿的石膏蹭满了尚雾后背的白粉。
第四个吻浸着海风的腥咸。
台风来临前的灯塔里,蜡烛在生锈铁管上淌成红色的泪。
陈屿把跳跳糖撒在尚雾**的腹部,舌尖追逐着那些炸裂的小星星一路向下。咸腥的海风灌进来,尚雾揪着陈屿的头发将他拽起,在对方唇上尝到自己的味道。
“我们会下地狱吧?”尚雾喘息着问。
陈屿用沾着蜡油的手指捏住他下巴,吻得像要把这句话堵回去。融化的蜡滴在尚雾大腿内侧,疼痛让他弓起腰,货轮的汽笛声盖过了两人交叠的喘息。
第五个吻掺着谎言的铁锈味。
毕业典礼后的空教室里,尚雾把陈屿推倒在课桌上,铅笔盒翻落在地。陈屿仰头承受这个吻,喉结在尚雾齿间滚动。当尚雾的手指探进他校服下摆时,陈屿突然僵住——尚雾摸到了他藏在腰间的转学申请表。
“墨尔本?”尚雾的指甲陷入陈屿腰侧的软肉。
陈屿翻身将他压住,问的比任何一次都凶狠。尚雾在疼痛中尝到血的味道,不知道来自谁被咬破的嘴唇。课桌上的涂鸦蹭在尚雾后背,是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母“S C”。第六个吻带着十年未愈的伤口。
同学会散场的暴雨中,尚雾的烟被雨水浇灭。陈屿将他按在便利店玻璃窗上亲吻,西装被雨水浸透,婚戒硌在尚雾锁骨。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尚雾咳出的血沫染红陈屿领带,陈屿的虎牙依然尖利,在他下唇留下熟悉的刺痛。
“形婚。”陈屿抵着他的嘴角说,呼吸里带着肝衰竭患者特有的甜腥气。
尚雾把肺癌诊断书拍在他胸口,陈屿却低头舔掉他嘴角的血迹。便利店店员惊恐的目光中,他们像两个亡命之徒般撕咬着接吻,仿佛这十年从未存在。
第七个吻裹着止痛药的苦涩。
灯塔废墟里,陈屿将靶向药片咬碎渡进尚雾口中。药粉的苦味在舌根炸开,尚雾呛出的血染红对方病号服领口。陈屿用拇指抹开那些血沫,在尚雾苍白的胸口画下日蚀图案,然后低头将血迹舔净。
“疼就叫出来。”陈屿咬着他耳垂说,台风比我们声音大。
尚雾的回答是咬住陈屿肩膀那块完好的皮肤,直到铁锈味充满口腔。防水布外的世界正在崩塌,而他们只是交换着带有药味的吻,像要把十四年错过的每一次都补回来。
最后一个吻含着海水的窒息。
当潮水漫过胸口,尚雾在浑浊的水中睁开眼。陈屿的白衬衫像水母般漂浮,发丝间有细小的气泡上升。他拽过陈屿的衣领,将最后一口氧气渡进对方嘴里。
陈屿的婚戒从指间滑落,尚雾的指尖插入他发间。水下接吻的感觉像回到十七岁的淋浴间,只是这次没有冷水,没有铃声也没有明天。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秒,尚雾想起器材室那个带着跳跳糖的初吻。如果当时知道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完整的夏天,他一定会把每一颗糖都藏起来
墨尔本的冬天比想象中冷。
尚雾坐在新学校的图书馆里,手指冻得发僵。窗外是灰蒙蒙的天,雨滴斜斜地打在玻璃上,像某种无声的控诉。
他的面前摊开一本生物课本,但视线却落在桌角那封未拆的信上——信封上没有邮票,没有地址,只有一行潦草的字迹:“别回信”。
这是第三封。
前两封被他烧了,灰烬冲进马桶时,母亲在门外敲门,问他是不是又在和“那个人”联系。
尚雾的指尖轻轻摩挲信封边缘,最终还是拆开了。
信纸上是陈屿的字迹,比平时更乱,像是匆忙写下的——
“尚雾,
我爸把我锁在阁楼三天。
我撬开窗户逃了。
如果你收到这封信,说明我成功了。
别回信,他们会查。
——C”
信纸背面有一道干涸的血迹,像是手指被划破后蹭上去的。
尚雾的喉咙发紧。
他把信纸揉成一团塞进口袋,起身时撞翻了椅子。图书馆的管理员抬头看他,但他已经冲了出去,一路跑到厕所隔间,反锁上门,才敢把信纸重新展开。
血迹旁边还有一行极小的字,几乎被揉烂了——
“我会等你。”
陈屿的阁楼没有窗户。
至少,在他父亲把他锁进去的那天,窗户是被木板钉死的。
黑暗中,陈屿蜷缩在角落,数着肋骨上的疼痛。第三根骨裂了,呼吸时像有刀片在肺里搅动。他的右手攥着一枚圆规——尚雾留下的那枚——金属尖已经磨得发亮。
三天,他用了三天时间,用圆规尖一点一点撬开了木板的钉子。
第四天凌晨,他翻出阁楼,踩着屋顶的瓦片跳到邻居家的阳台。右脚的踝骨扭伤了,但他没停,一路跑到邮局,把提前写好的信塞进国际邮筒。
回家时,父亲坐在客厅里,警棍横在膝盖上。
陈屿站在门口,浑身湿透,嘴角还挂着血痂。
“去哪了?”父亲问。
陈屿没回答,只是走过去,从茶几上拿起皮带,折三折,金属头朝外,递了过去。
父亲盯着他,突然笑了:“你比你妈有种。”
皮带抽下来的瞬间,陈屿咬住嘴唇,没出声。
但那天晚上,他在日记本上画了一整页的星星——像尚雾曾经在他课本边缘画的那种。
尚雾的母亲开始检查他的邮件。
每封信、每个包裹,甚至学校发的通知,她都要拆开看一遍。尚雾知道她在找什么——找那个名字,那个会让她手指发抖的名字。
陈屿的第四封信被截下了。
尚雾看见它躺在母亲的梳妆台上,信封已经被拆开,信纸皱巴巴的,像是被人攥紧又展开。
他趁母亲洗澡时偷回了信。
信很短——
“尚雾,
我考上医学院了。
我爸说,如果我能‘改过来’,就送我出国。
但我骗了他。
——C”
信纸背面画了一幅简陋的解剖图,心脏的位置被圆规尖戳了一个小孔,旁边写着一行字——
“这里装的是你。”
尚雾把信藏进了数学课本的夹层。
那天晚上,他梦见陈屿站在灯塔顶层,手里攥着一把圆规,对他说:“跳下来,我接着你。”
十年后的同学会上,尚雾站在酒店门口,看着玻璃旋转门将陈屿的身影切割成碎片。
陈屿西装革履,无名指上戴着婚戒,正微笑着和校长碰杯。
尚雾的指尖无意识地摸向胸口——那里纹着一个极小的“C”,藏在衬衫扣子下方,像一道无人知晓的伤疤。
雨开始下了。
陈屿走出酒店时,尚雾正站在便利店屋檐下抽烟。
“灯塔拆了。”陈屿说。
尚雾的烟灰断了一截。
他们站在雨里,像两个被时光遗忘的幽灵。陈屿的婚戒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尚雾的咳嗽声混着雨滴砸在地上。
“你老婆呢?”尚雾问。
“形婚。”陈屿扯开领带,“她女朋友在澳洲。”
尚雾笑了,笑得眼眶发红:“巧了,我男朋友也在澳洲。”
陈屿盯着他,突然伸手,拇指擦过尚雾的嘴角——那里沾着一点血沫。
“肺癌?”陈屿问。
“肝癌?”尚雾反问。
雨越下越大。
陈屿的婚戒掉进积水里,发出一声轻响。
台风登陆那晚,尚雾在灯塔废墟里找到一只生锈的铁盒。
盒子里是十七封信——陈屿写给他,却从未寄出的信。
最早的一封写着:“尚雾,我今天用你留下的圆规,在我爸的警服上划了一道口子。”
最近的一封写着:“尚雾,我快死了,但我想再见你一面。”
尚雾把信按在胸口,咳出的血染红了纸页。
远处,陈屿的身影穿过雨幕,朝他走来。
他们的手在铁盒上相触,像十七岁那年一样,指尖冰凉,掌心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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