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影跟着两个妖修女子穿过一地狼藉的寂静战场，断刃和衣甲的碎片与模糊的血肉混在一块，难闻的臭味熏得那师妹用袖子捂住口鼻，嘴却不得闲地娇声娇气骂了一路。
偶尔能看到断手中刀柄的碎片，扎在地上的剑刃上，刻着那伙佣兵的猫爪形状徽记。
林影脚步不自觉放慢。
其实她不清楚这场仗是和什么敌人打，只记得早上跟那猫妖和她手下的佣兵一行出发的时候，听她提了一嘴这一带是两个国家的边界，其中一个过去曾是大陆中原的霸主，如今衰落分裂，给了这些兵匪们做不完的生意，所以雇佣这伙兵匪的势力多半也不怎么正经。
当时猫妖佣兵说得含含糊糊，林影估摸着那没心没肺的家伙自己也搞不清楚时局，反正她只是个谋财害命、刀尖舔血，以羞辱别人为乐的混蛋罢了。
“愣着干甚，走快些呀！”
那没正形的师妹回头看见林影犹豫地停在一把断刀边，不由得细眉一蹙，不耐烦地突然叫开了。
“你都不嫌这地方晦气的？还是真个儿在贼窝里呆久了，跟他们处出感情来了？”
林影一怔，似才褪去恍惚，连忙跟上，笑：“怎会呢。只是没见着那伙混账的尸身，但愿他们都死了才安心。”
师妹“唔”了一声：“那叫你失望了，这伙贼寇跑得倒快，同你一般中了我们魔毒埋伏的只有两个，方才还被同伴救走一个。”
这么说来，那猫妖多半是还活着了。
脑海里一瞬滑过那讨人厌的疯子压在身上，雪白的长尾卷住她的大腿，尖利的虎牙咬着她的耳朵，低语“你已是我的俘虏，纵使哪日逃走，我也会抓你回来”之类的疯言疯语……
林影不由感到可惜，要是能看到那混账猫妖的尸体，亲手狠狠补上一刀，确定她死得不能再死就好了。
不过现在，她另有更在意的事，扭头望向那个生着耳羽的肖师姐。
“二位究竟是什么来路的修士，为何听起来，你们不仅早就盯上了我，还知晓我被兵匪掳走许久的事？”
果不其然，两个妖修都沉默了。
肖师姐面上闪过被戳穿的尴尬，咋舌一声，朝她缺根筋的师妹瞪去：“呆货，话太多了。”
师妹却别扭道：“哎，怪我作甚？”
她想了想，渐渐理直气壮：“再说，这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天生灵胎’现身妖陆的传言，少说在风国树国，去年就传开了，就是咱们中土地界，那些个香火还在的门派，千机门、百虫谷、飞云观，哪个不在搜寻灵胎？更别提咱们本来就是追踪神寻阁探子的动作，才能抢先得到这极品炉鼎，足见连那位高贵冷艳的半仙大人都眼馋呢。”
林影听到了一连串闻所未闻的门派名称，但苦于只知读音而不知含义，那师妹语速又快，只来得及勉强记几个音节。
她消化了一下信息，追到师妹身边问：“你们追踪的那什么阁……既有半仙坐镇，莫非就是这中土国度最大的门派了？”
师妹先是一愣，转而停下脚步，都忘了用袖子遮面，就抓着林影的肩膀朝她师姐大笑：“我就说不必遮掩嘛，瞧这炉鼎，竟连神寻阁都不晓得，对灵修界的事全然是一无所知！”
肖师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再说下去，非得把我俩的师祖师尊都供出来才肯罢休是吧？”
师妹还不在乎似的，松开林影：“师姐，是你心防太重。就是让这家伙晓得了又何妨？她又不是修士，作用也不过是做个炉鼎助咱们结丹，待用完她，她就是个废人，这辈子都不会与灵修界再有瓜葛，仇家也找不上她打听咱们的踪迹。”
“是你太缺防备，这姑娘精得很，可不似你这般呆蠢！”
肖师姐气急，冲上去就要捂嘴自家毫无心眼的师妹。
“说谁呆蠢？师姐你才是，死心眼！”
林影往旁一让，眼见师妹左躲右闪，愣是抬着手臂和肖师姐纠缠一阵，也没让肖师姐捂上她的嘴，反倒还与师姐一边拌嘴，一边打闹，看着好笑。
当下又心思一动，趁机问那大嘴巴的师妹：“先前二位说，若不能让我做你们的炉鼎，便要杀了我，不愿让我落入外人之手……可我这炉鼎就当真那么好用，惹得草寇也要，半仙也要？”
师妹果然在同师姐较劲，张口就大声答道：“那是自然！千年难得一遇的天生灵胎，相传低修为的用了能即刻补全妖丹，高境界的还能用来改命问神，这等极品炉鼎，谁不想要？得亏那掳走你的兵匪是个不懂炼气的门外汉，否则这等好事，哪里轮得到咱……呜！”
“谢蕾雅！”肖师姐忍不住一把揪住师妹的脸蛋，“你再多嘴，往后宗门心法我都不会传授与你！”
自己居然对妖修们来说，有这么稀奇的功用吗？
林影抿了抿嘴角。既然自己是令妖修们趋之若鹜的什么灵胎炉鼎，那至少说明，她拥有卓绝的灵力天赋，或许也有踏上修仙这条路的可能吧？
年少时她在魔族帝国，就算是没有魔力的废物，也还是努力学习剑术和骑射，成为一名合格的骑士。没有天赋时，她就不甘只做花瓶，如果拥有天赋，她更不可能坐以待毙，错过变强的机会。
毕竟，她还有将来要回到故土，向母亲复仇的夙愿。
思及此，林影压抑眸中涌动的暗光，抬头，扯出笑容：“对了，妖陆各国之中，可有哪个门派适合炉鼎……”
然而话没有说完，就见一脸严肃的肖师姐，似乎是拗不过淘气的谢师妹，转而扭头过来，冷冷盯向了自己。
林影的假笑一僵：“……”
也是，堵不上自己人的大嘴巴，那就叫旁人关上耳朵，效果一样。
肖师姐二话不说，举起手刀，直接把她这个借机打听消息的外人敲昏过去。
*
被灌了不知什么温热而气味刺鼻的汤药以后，不多时，林影在一间破旧的茅屋里醒转过来。
因着之前被兵匪囚困的经历，林影本以为再醒来时，自己也会被那两个妖修剥了衣裳欺压。
看来和粗野草寇不同，仙家修士确有一套使用炉鼎的方法。
她这次衣裳倒是还在，只是被用那条缚灵索捆在了一张破竹榻上。大概是药效的影响，她感到四肢绵软无力，浑身燥热，即便没有铁索约束，也像块放在砧板上的死肉，瘫在榻上动弹不得。
此处环境清静，耳边只有少许渗水的动静，右手臂上隐隐传来刺痛。林影眯着眼睛，拼命转动脑袋去瞄周遭的环境，直到累得喘息，才好不容易瞧见了这间屋舍的陈设。
除了这张竹榻，狭小的屋子里仅有一只掉了漆的橱柜，和一副桌案。案上摆着一枝幽微的烛火，那便是此间全部的光源。
那姓谢的师妹不知被支开做什么去了，身边只有姓肖的禽妖师姐坐在凳子上。她背着昏黄的光线，秀美的面容铺着阴影，纤密的睫毛低垂，神情专注。
手中正握着一把匕首短刃，切去了林影的衣袖，刀尖刺进右臂的肌肤，放血割肉。
殷红血水顺着短刃流淌，滴答滴答，大抵是落进了榻边摆放的器皿里。
“……”
林影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路颠沛流离吃苦受难，也被那混账猫妖欺辱得习惯了，意识到这妖修在切自己的胳膊，情绪居然挺平静。
感官被药毒得麻木，倒也不怎么痛。她试着咽了咽喉头，开口：“炉鼎不是用来双修采补的吗，为何要放血？”
语气平稳得跟放的不是她的血一样。
肖师姐似乎才察觉她醒了，柳眉微皱，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双修采补？那般下流低效的做法，恐怕也只有合欢宗才会这么干。”
“合欢宗？”
林影来到妖族大陆不过一年有余，起先招惹到修士时还听不懂也说不来妖族的语言，不久就稀里糊涂被奸诈的兵匪骗进贼窝，对灵修界的确毫不了解，所有获取信息的渠道都是从兵匪那里道听途说。
因此她虽大致知道妖陆不像魔族故土那样，整片大陆都是母亲打下的江山，全境都收归于帝国的统治之下，而是有好几个国家分而治之，仙家门派林立，许多地方甚至连朝廷都管不到，形势错综复杂……但她知道的终究不深，因为兵匪们又不是修士，也不清楚具体有哪些门派。
但即便是那些蛮俗的兵匪，也会提及“合欢宗”的名头。
因为这个不入流的门派，是艳情话本子里的常客。兵匪贼寇多是流民孤儿、文盲痞子出身，拿到钱财，最爱干的事无外乎就是找个市集喝酒吃肉，流连勾栏玩乐，听说书的讲些下三滥的话本传奇，待回到贼窝山寨里，聊的也尽是那些粗俗无聊的故事。
猫妖会夜夜欺压她，也声称是效仿合欢宗的法子采补炉鼎。
当初林影以为那只是猫妖恶劣的荤话，不相信世上真有靠欢好来修炼变强的门派。
因此当真听到肖师姐提及，她颇感不可思议。
肖师姐不像师妹那样大嘴巴，会顺着她的疑惑解答，只淡道：“安心吧，吾辈与贼寇不同，好歹也是名门正派出身，何况都是女子，不会对你这姑娘家做那般亵慢之事。”
“什么？”她话中态度有些奇怪，让林影没听明白。
什么叫何况都是女子，说得像都是女子就做不成采补似的。可听她的说法，又似乎知道自己被兵匪怎样对待过。
肖师姐继续道：“总之你不用担心，我们只须剥离你的灵脉，剔出你的灵骨经络，炼制为丹。待事成之后，你若不死，我会替你寻个好去处的。”
林影：“……”
不，这听起来远比双修采补可怕啊！
她这下总算明白过来，为何先前那个姓谢的师妹无所谓告诉她些什么了，果真当她是被用完就废了的工具而已。
不知名的汤药在体内烧得心火滚烫，林影意识到大事不妙之后，麻痹的情绪仿佛也回光返照地汹涌起来。
她原本跟着两个妖修走，也是在赌。想赌这两个妖修真有仙家门派的背景，能带她好歹脱离肮脏下作、也毫无出路的贼窝，找寻可以正经接触灵修界的机会。
起初看着妖修打扮得有模有样，白衣长剑，还有叫做“缚灵索”的法宝。
据之前她听猫妖佣兵说过的三言两语，所谓的法宝，那是正统仙家名门所铸造的稀奇宝物，有的自带某种咒法，有的能储存主人的灵力，有的具有奇异功用；总之能配合灵修者的功法发挥妙用，非修士是用不了也买不起的。
可仔细想来，这两个妖修将她从贼寇手中抢下，是靠的用毒暗算；过招时这师姐的能耐，似也不比当时灵气充裕、却不会使用的自己有多少差别；而且她们穿越战场狼藉，也不像传说里的能纵云御剑，还是靠两条腿走，走得还不怎么快。
见到血泼尸横的战场遗迹无动于衷，明知她一个非修士、手无寸铁的弱者被贼寇掳去也无意施救，所住的据点又是个破旧粗陋的小茅屋……
怎么看，她们都不像是所谓仙家正道的门徒。
和那伙兵匪相比，不过是吃人的手段不太一样罢了。
还是说，妖族大陆就是这么险恶的地方，哪里都是恶徒？
真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彻底赌错了。
林影紧咬下唇，盯着肖师姐刺入自己手臂的刀。中了不知名的怪毒，身子软得毫无气力，胸中似有火烧，处境真和砧板上的肉没有不同。
难道没有逃跑的办法吗？情况简直比猫妖佣兵那时更糟，拖也拖不起，当初那猫妖好歹是馋她色相，不要她的骨血性命。
“你怕了？身子都在抖。”
耳边还传来妖修叹息一声，仿佛无奈的话音：“对不住啊，姑娘，可我们也是急于增进修为，才好报宗门血仇，解救师祖，甚至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当今中土大乱，民不聊生，唯有让师祖将那两物归还于天，才可……”
真是荒唐。
林影呼吸不畅，异乡的语言听着让她更加疲惫，只感到心头的无名火越燃越烈。
凭什么偏偏是她，要碰上这么多荒唐的事？
还是预警一下，女主是字面意义的美强惨，真挺惨的，全文各种坏女人疯女人不少，所以女主精神状态也很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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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刀与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