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周行还是走了,但走之前留下了联系地址。
他没有信亲妈那套被魇住的说辞,但也确实没有任何关于方芷的记忆。
看着方芷妈妈的表情也不太像是说谎,他更倾向于医生得出的自己是由于受了刺激丢失的记忆,但这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放弃一直以来想要接手的公司去和别人私奔结婚的事实,他在心底是不愿相信自己能做出这种不理智的事情。
但出于责任,他表示愿意承包方芷的医疗费用,并且留下嘱咐,等方芷醒来俩人可以找个合适的时间再谈一谈俩人的婚事。
方芷妈妈听出了话里拒绝的意思,脸色苍白,但现在这种情况,她也不能再说些什么,只是保持沉默。
医生在确认可以出院之后,周行就回去了,只留下颓丧的方芷妈妈呆呆地站在原地。
郁溪在看到乌泱泱一群人走了之后,从隔壁病房里溜了出来,先敲了敲半敞着的门。
敲门的声音惊醒了方芷妈妈,她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郁溪,眼眶通红,慌忙地擦了擦眼泪:“小郁呀。”
郁溪点了点头,喊了声阿姨。
刚刚还很热闹的病房里现在只剩下一片冷寂,留着中年女人茫然地站在原地,承受这接二连三的打击。
这苦果的种子早在被遗忘的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埋下,但埋下的人却并不会知晓数年后自己能否接受。
散开的几根银丝在阳光下颤颤巍巍的飘着,脆弱得好像一击就倒。
郁溪静静地看着对面早已泪流满面的女人,无声的哭泣里浸透着苦涩的绝望。
良久,女人才平静下来,沙哑的开口,像个无助的小孩子一样茫然地询问:“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答案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有资格说出,其他的人永远都做不到感同身受。
郁溪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走上前抱住了她。
女人嚎啕大哭,像是要把一生的眼泪和委屈都流尽,她现在唯一需要的是一个倾诉的对象。
“那个没良心的畜生抛弃了我们娘俩,留我一个人独自把小芷抚养长大,我不想让她再走我这条路,我逼她努力,我只是想让她有个美好的未来。”
“我逼她放弃自己的爱好,我逼她做我认为有前途的工作,是我把她逼得太紧了,都是我把她害成了这个样子!”
“我以为有了小周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自从认识了周行,方芷脸上的笑容比之前多多了,我以为,我以为她能走出来,找到个值得托付的人……”
郁溪沉默地轻拍着女人的后背,她此刻无比的恨自己的最笨,也恨自己知道的太多。
她知道,这场悲剧中,偏偏是看似最绝情的周行其实是最无辜的,但作为朋友,在真相浮出水面之前,她也无法做到去设想任何不好的情景。
于是,郁溪现在只是以一个小辈的身份在安慰一个此刻孤苦无依的长辈,安静诚恳去地倾听这个可怜的女人的不幸和半生的偏执。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她笨拙的安慰话术似乎这剩下一句别难过,可要是真的说出口,仿佛就是在堵住密闭空间里唯一的通风口一样残忍。
所以她只是用行动告诉对方,哭吧,不需要压抑自己。
咸涩的泪水浸湿了郁溪的肩头,一片冰凉。
不知哭了多久,对方渐渐哭累了,情绪也随着眼泪的泄出而逐渐平稳下来。
她抬起红肿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谢谢你,小郁,我们小芷能有你这个朋友真是太幸运了,也谢谢你愿意在这里听我唠叨。”
还没等郁溪开口,她就生硬地扯出一个笑容来,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时针已经快指向六了。
“时间也不早了,阿姨下去给你买饭吧,真是辛苦你了。待会阿姨就定个酒店,你先委屈住上一晚。我现在正好可以照顾小芷了,你明天就回去吧,等小芷醒了,我一定会带着小芷来向你道谢的。”
郁溪连忙摆手拒绝,眼疾手快地扶起了想要鞠躬道谢的方芷妈妈:“阿姨,不用这样,都是我自愿的,什么谢不谢的。也不需要麻烦您给我买晚饭定酒店了,我可以定最近的票,十点前就能回到家了。”
方芷妈妈听了,还想要给郁溪报销来回的车费,郁溪赶紧找个借口溜了。
“真不用的,阿姨!等方芷醒来了,我再来看她。阿姨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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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跑到医院门口,郁溪气喘吁吁地扶着树干,累到说不出话。
神出鬼没的邬珏又冒了出来,看着她这副狼狈的样子,慢悠悠地开口:“你刚刚蹿得好快啊,这种盛况我只在刚开始的时候遇见过,真怀念呀。”
郁溪狠狠瞪了这个爱说风凉话的鬼一眼。
在刚学道术的那几天,郁溪是睁眼闭眼就是断头鬼、长舌鬼以及缺胳膊少腿的各种挑战眼睛的鬼,偏偏她还一个有用的驱鬼的符咒都没学会,只能每天被鬼追着跑,还要拼命忍住尖叫,以免被人认为是精神失常。
当时没良心的邬珏没有一点身为师父的自觉,反而天天盘着腿飘在上方欣赏,还贴心地隐匿自己的气息,以免把垂涎郁溪的各种丑绝人寰鬼吓跑。
等到不长眼的鬼真要得逞时,这个恶趣味满满的幼稚鬼才施施然现身,在这场追逐战两极反转时,一把吞噬掉屁滚尿流的低阶小鬼。
他一脸嫌弃地看着手上凝聚着的别的鬼的鬼气,不情不愿地吞了下去。
鬼也是有自己的一套升级链,大鬼吃小鬼,吃掉的鬼气则可以提升自身的实力,而被吃掉的鬼则是真正的魂飞魄散。
所以,这些不愿投胎的鬼也是有风险的。
邬珏前一秒跨着一张脸,下一秒在看到郁溪被吓得惨白的小脸,立马多云转晴:“刺不刺激?他们说人往往能够在绝境中被逼出意想不到的潜力,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在邬珏期待的目光下,郁溪瘫坐在地上,抬起一张毫无血色的脸,颤颤巍巍地比了个中指,整个人只剩下一个念头:等老娘学成了,一定要把你塞进镇魂铃里无期徒刑!
邬珏看着郁溪顽强竖起的中指,面露失望:“真可惜,下次再迟一点吧。”
说完,就又凭空消失了。
郁溪:……
就这样,在无良师父的嘲讽以及各种鬼的死缠烂打下,郁溪画符的速度越来越快。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郁溪再度竖起中指。
邬珏看到这熟悉的中指,挑了挑眉,露出尖尖的虎牙,似乎很满意郁溪的反应。
玛德,死M。
郁溪有的时候真的觉得邬珏欠得不正常,甚至有的时候让自己有一种对方就好这口的错觉。
郁溪没有继续探究这只鬼深藏不露的个性,趁他没有再突然消失前,着急地询问:“你是不是早预料到了周行会失忆?”
邬珏刷的闪现到郁溪面前,在郁溪朝他晃了晃拳头后又慢悠悠地开口:“本来就没有的东西,谈不上失去。”
郁溪声音颤抖,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周行的这段记忆都是镜鬼虚构的?他真的被魇住了?”
她无意识地回头朝着方芷病房看了一眼,把即将问出口的话又吞了下去。
不论邬珏回不回答,郁溪都预感到这是她最不愿意相信的,可这偏偏与现实是最接近,甚至很可能就是它。
邬珏这个时候倒是很爽快,他就喜欢看乐子,这是他愿意介入这件事情的最大原因。
“差不多是你想得那样,这个新娘绝对不无辜。什么因有什么果,要不是你及时赶到,她就会因为承受不住这个因果……”邬珏没有把话说完,只是突然十指成爪状,张开嘴巴,虚虚地朝郁溪扑过来。
郁溪吓出一身冷汗,她想起逃跑的镜鬼,焦急地问:“那这个鬼还会再回来吗?方芷会不会有危险?”
邬珏原本还以为她是被自己吓到,刚准备得意,现在听到这话,有点不满,跨着一张脸,不愿意配合:“谁知道呢?”
郁溪急了:“这可是人命啊!你认真点!”
邬珏挑眉,一脸惊讶:“你觉得我会在意不相关的人?我可是恶鬼哎!恶鬼!嗷呜!”
郁溪知道从他这是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转身就要回医院。
邬珏飘在前面拦着:“你不回去了?”
郁溪绕过他,头也不回:“我是人,还是方芷的朋友,不管她做了什么,我都不希望她出事,她应该有一个机会。”
邬珏撇撇嘴,觉得郁溪实在是烂好心。
“不用担心,镜鬼虽然跑了,但它的本命载体只剩下一个碎片,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是不会再回来惹事的。”
郁溪还在继续往回走,压根没理邬珏。
邬珏看着她是铁了心地要护住那个人类,眉头紧锁,一个闪现回到了病房。
看着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类和坐在床边抹泪的女人,内心没有一丝波澜,极其不情愿地在四周释放鬼王的气息,以此来恫吓其余的鬼。
作为鬼的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更相信因果,因此他觉得面前的这个人类简直是咎由自取,实在不懂郁溪为什么偏要沾染这份因果。
下一秒,他就臭着脸闪现到郁溪面前,拦住了她。
郁溪面无表情,冷冷地说:“让开。”
邬珏有些委屈地开口:“我已经给那个人类周围留下气息了,现在没有鬼敢再靠近她了。”
郁溪表情缓和下来,这才注意到从医院里拼命往外逃窜的无数鬼魂。
她没想到邬珏竟然真的做了件人事,顿时感觉到有些不好意思,不应该无缘无故地冲他发脾气的。
她尴尬地眨了眨眼睛,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刚刚不应该乱冲你发脾气的,你是个好鬼。”
没想到,邬珏听到道歉后好像更委屈了。
他狠狠地瞪了眼四周尖叫的鬼,鬼火围成大圈瞬间就把无数鬼魂吞噬,世界又重新恢复安静了。
郁溪看着这恐怖的一幕,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邬珏冷酷地灭完鬼后,又一言不发的消失了。
郁溪感觉自己今天好像,不,是肯定又摊上大事了,还是哄不好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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