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糖果

距离严湛等人接受治疗已经过去两天,爱丽丝依旧不死心地盘踞在她的床尾,趁她偶尔清醒时说上几句话,两人的对话基本模式就是:

“你坐着里干嘛,走开…”

“严湛,起来陪我玩。”

“走开。”

“陪我玩。”

“…滚啊…”

病房内死气沉沉,窗外却是晴澈的好天,几只乌鸦停在树上四处张望,日光照射入窗内,将空气中飞舞的粉尘都照得清晰可见。

严湛眯了眯眼,她记得自己上一次醒来还是晚上,不知道这次又睡了多久,几小时?几天?

她已然失去了对时间的掌控。

仅仅两天不到,严湛的身体已十分虚弱,连握紧拳的力气都没有,皮肤干燥起皮,圆润的两颊凹陷,唯一的慰藉是:

身上感觉不到丁点疼痛。

滞涩的眼球转动,干燥的眼皮刮擦着娇嫩的眼球表面引起刺痛,严湛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坐在床尾的少年。

他的侧影看起来真像个女孩。

金色卷发披肩似的垂落,白皙的耳垂连接优美颌线,视线遮挡中隐约可见秀挺的鼻尖,发灰的病服穿在他身上,就像给艺术品蒙上一层粗糙的保护罩。

“严湛,你醒了?”

他回过头来,以一种固执的语气说:“起来陪我玩。”

“总说这个…没看见我病了?”女人的声音十分嘶哑虚弱,但依旧能听出一丝恼意。

爱丽丝毫不介意地回道:“那你想不想吃糖?”

“不想…”

严湛说完闭上眼,别说糖了,她连饭都不吃了。

那天晚上的疼痛太过强烈痛苦,肠道中的每一点食物残渣似乎都在啃食她的内脏,后来输上了止痛药,严湛也尝试过吃点面包什么的,可十分钟不到,她又吐了出来。

胃部抽搐,痛感超过止痛药的作用范围,严湛呕出、咳出一滩带血的食糜。

她惧怕极了,怕死、更怕疼,以至于连带着惧怕进食。

胃部阵阵空虚,四肢也疲软无力,严湛知道自己要死了,怎么就这么死了…连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就死了。

爱丽丝见她又陷入昏迷,愣了半晌,才把视线放回手中的塑料糖袋子上。

细白手指搓得糖袋窸窣作响,包装上的油印文字是中文,但已经看不太清了,袋上布满细细折痕,是长久以来被人揉搓导致的结果。

玩完糖袋,他又拉开密封条,把五颜六色的糖倒进手心,一颗一颗,如数家珍地清点起来。

红的、蓝的、绿的、黄的……一共36颗。

数着数着,爱丽丝不由回想起获得这袋糖时的情景。

那是他一百多年以来,第一次以活人的姿态踏入人类社会。

他当然见过人类,还见过不少。

女人、男人、老人…恐惧的人、疲惫的人、贪婪的人…

但他还是第一见到这么多面带笑容的人、步履匆匆的人。

正当他愣神时,一群女孩围了上来,目光惊讶又好奇,问他:“你是lo娘吗?好漂亮,可以合影吗?”

爱丽丝没听明白她们的意思,只被少年们的热情吓退,二话不说转头就跑,慌乱间躲进一个小卖部。

一个老太太满脸慈爱,坐在椅子上招呼他:“外国小美女,你要买什么?”

爱丽丝没钱。

他的目光在玲琅满目的货架中游移,脸色可以说是苍白又惊恐。

“哎呀,听不懂中国话?哈喽?”

“…”

爱丽丝想要说自己听得懂,也会说,但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真听不懂呀。”老太太局促的摸了摸脸,最后顺手扯下一包彩虹糖塞到爱丽丝手里。

“欢迎你来玩,拿着吃吧!”

手里的塑料袋像是烧起来一样滚烫,爱丽丝憋红了脸,终于憋出一句:“我…没钱。”

“没钱?没事,送给你吃的,小姑娘漂亮爱吃糖。”老太太一愣,“诶,你会说中国话呀。”

爱丽丝点了点头,其实还想说自己不是小姑娘,但老太太的话忽然变得密了起来,他没了插嘴的机会。

她说自己马上要关了这家小卖部去女儿和女婿家住了,女儿快生宝宝,她放不下心。

更何况,有小道消息说,这一块要修建商场,等商场修起来了,谁还来小卖部呢?不如早点关了。

爱丽丝垂着脑袋静静听着,直到有客人进来买烟,他小跑着,捧着那袋糖果离开。

后来商场的确修了起来,但又很快又衰败下去,爱丽丝也再没有踏出过一步,十余年眨眼间过去,爱丽丝却依旧留在这块土地上,等待迷路的人类意外闯入,至于那袋意外获得的糖果,他只在特别的时候吃。

这个“特别的时候”,几年可能才有一次。

如此珍惜的糖果,爱丽丝愿意和他的第一个人类朋友分享,对方却毫不领情,爱丽丝的心情可想而知。

五分钟后,严湛睁开眼,问:“我睡了多久?”

“五分钟。”

才五分钟,严湛还以为自己睡了一整天。

爱丽丝还在摆弄那袋糖,甚至还满眼期待地又问她一遍:

“严湛,你要不要吃糖?”

他看起来怎么可怜…严湛的目光移不开了。

明明也没有刻意蹙眉挤眼地扮可怜样,目光甚至算得上平静,可她就是心软了。

可能皮相好看的人,天然就容易被人怜爱吧。

严湛最终微不可查地点头说:“有什么味道的?”

“柠檬、葡萄、橙子…”

他下意识把自己最喜欢的口味放在了最前面说,其实内心是舍不得的,只希望严湛能选别的口味,柠檬味的糖本来就不多。

“我想吃柠檬味的。”

小心思落空,爱丽丝也只是愣了一瞬,他小心地把一颗黄色糖果递到女人唇边,让她就着自己的手把糖吞进嘴里。

指尖的触感有些奇特,干涸的死皮粗糙,唇上皲裂处血色鲜红,视线越过软薄的唇瓣,窥见里面鲜红的口腔。

爱丽丝收回手后,下意识在被子上擦了擦,严湛也没在意对方这像是嫌弃她的小动作。

柠檬清冽甘甜,令严湛的脑子清醒一点,四肢也莫名有了点力气。

“怎么样?你也喜欢柠檬味吗?”

爱丽丝有些急切地问她,一个“也”字把自己的喜好也披露出去。

“嗯。”她应道。

少年弯起唇角,明亮的眼睛折射着喜悦的色彩,为自己和朋友小小的共同点感到开心。

“我想坐起来。”她说。

于是爱丽丝把自己的被子和枕头搬了过来,垫在严湛背后:“这样可以吗?”

“可以,谢谢。”

严湛喘了会儿气,好像光是坐起来的动作都让她累得不轻,半晌后,才平复呼吸,“我知道你肯定和这个鬼屋有很大的关系,告诉我们该怎么离开,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

“我也不知道,从来没见过有人离开过。”

严湛皱眉:“是你把我们引到这里来,打算杀了我们?”

“才不是,是你们自己走进来的。”

“那是因为我们以为这里是个鬼屋,以为自己是来玩的。”

爱丽丝默默无言,等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道:

“总之…我不喜欢杀人,进来的所有人都是世界的食物,每个世界又有各自的进食方法。”

关于当下世界的“进食方法”,严湛心中有些猜测,为了证实猜想,又问:“鬼屋那张简介是不是你写的?”

一笔一画写得格外端正,简直像是优秀小学生的作品。

“是。”他干脆地承认了。

“你在上面写的什么探索血腥的秘密,知道了秘密就能出去?”

严湛回想起地下室那座尸山血海,“看来这家医院是家黑心医院,人体实验?器官买卖?”

爱丽丝没回答,但惊诧的脸上写着几个大字:

你怎么知道。

少年低估了严湛作为21世纪居民的想象力。

每天被过量的、花样百出的、套路千变的信息浸泡,什么狗血故事没听过?什么炸裂剧情没看过?已经很少有什么能让严湛觉得惊讶了。

医院,尸山,不断衰败的身体…这几个关键词一结合,便能猜个**不离十。

“我猜对了?现在我知道医院的秘密了,怎么还不能走?”

“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这家医院,介绍是为了押韵随便写的…”

他回答的声音很小,修长的手指捏着糖袋,脑袋几乎要埋进领口,“一般不是要痊愈后才能出院吗?”

反而问起她来了。

然而爱丽丝的表情懵懂,看起来不像在撒谎,“痊愈后才能出院”听起来也很合理。

“算了…那现在该怎么办?爱丽丝,你会帮我的吧?”

让人手足无措的质问环节终于过去,爱丽丝重新抬起头:“我当然会帮你,我们是朋友嘛。”

“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最重要的是…去杀一个人。”

“?”

这人一分钟前才说了自己不喜欢杀人,严湛忽然感觉他有点不可信,爱丽丝却还自顾自道:

“沃尔克夫院长已经知道有人闯进地下室了,护士们都在医院打听那天晚上的事,很快就会找上你们的,到时候…你们就会死。”

“你说要杀的人,是那天晚上看见我们的那个男人?”

四肢腐烂,被捆绑在床上,严湛怀疑他根本就没有开口告密的能力。

非杀不可?

“是啊。”爱丽丝笃定地点点头:“必须杀了他。”

话音落下,严湛抬起眼,好像第一次仔细地观察起眼前人来。

少年外形精致无缺如艺术品,每一个转角都经过精心设计和仔细雕琢,每一段弧度都是诞生于艺术家笔下的优游线条。

可现在,那抹浅粉色的唇轻轻勾起,湛蓝的眼睛带着天真又残忍的笑意,好像“杀一个人”和“吃一颗糖”般,再平常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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