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第 122 章

白樾又悄无声息去了藏书阁的禁室,好久没出来,消息传来时掌门正在听另一位长老汇报,当即气愤地冲进禁室,找到在禁室中央冥想的白樾,抓住他的肩膀想也不想便斥责道:“你还想干什么?当真不要命了?!当初你要救他,不惜使用禁术差点死了,我拦你了吗?!十年了!他都已经回来了,你还想做什么?”

白樾被突然闯进来的人吓到,梦境瞬间消散,看见他的师父时眼里还有错愕,一时之间分不清眼前人与梦中人区别。

但很快,又被另一个事实惊到。

“……你一直都知道?”禁术凶险,明明掩藏很好的,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只是想弟弟回来……

“是!我不知道的话你就把自己玩死了!”掌门妖魅好看的脸久久浮现怒意,“他都魂飞魄散了,怎么可能找的回来,你看看林曜生,他做的比你少吗?为何他找不回阿楚而你能,若不是我,你以为单凭你一个人的修为能如愿吗!”'

白樾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原来是这样……

眼前晃动的眼眸好似梦里常见的星火,那双眼眸的主人总是笑脸盈盈看着他,语气轻浮,得理不饶人,但又对他好,在他死后对他说:“我会为你重建逶迤山。白樾。”

难怪,难怪师父一直叫他白樾。

白樾收起震惊,感谢道:“多谢师父。”

他得掐着自己的腿让自己保持清醒,才不至于脱口而出叫的是“兰尊主”。

“我……我不想做什么,阿楚还好好的,能远远看着他就够了……”白樾越说着,梦里的脸与场景就越发清晰,他怀疑那不是梦,“我只是最近有点奇怪,经常做些奇奇怪怪的梦。”

掌门一怔,问:“什么梦。”

梦见掌门是魔教尊主,世人只知道他姓兰。而白樾,是逶迤山最小长老里最小的弟子,后来,逶迤山被毁,他也死了。

“一些无关紧要的坏梦,没什么值得说的。”但白樾很好奇,“师父为何帮我?”

为什么呢?

掌门也在想。

最初只想带白樾一个人回逶迤山,白樾死活不愿意。是他说跟他回逶迤山,才能救跟着白樾的那个孩子,白樾信了他的话,但他也确实救了那个孩子。

没人知道他从一开始就不喜欢那个小孩儿,每每看见白樾满心满眼都是孩子,对他只有敬畏而无其他时,他就后悔答应救下那个小孩儿。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小孩儿不懂善恶,他骗小孩儿说出去会害死人,语气严肃,不容置疑,小孩儿就真以为自己十恶不赦,怕害死人而不敢出去。

他有点心软,他给小孩儿疗伤只是想减轻一点罪恶,小孩儿却误以为他是来拯救他的,祝他健康无忧,一生顺遂。

掌门有些难以说出口,“阿楚刚来的时候懵懵懂懂,还什么都不懂,只知道闹,哭。我不愿你每天精力都在他身上,不准你再接近他,我希望你多看看我。”

白樾辩解道:“阿楚不是故意哭闹,他只是难受,他疼。”

是啊,白楚攸可爱哭了。

那会儿没让他拜师,但会给他穿上逶迤山的弟子服,小小的一件,特意给他新做的。

白楚攸醒来后发现到了陌生的地方很是害怕,整日哭,他怕生,终日都要跟着兄长,兄长去哪儿他去哪儿,寸步不离。他很怕这里的人,每次跟兄长出去,都要躲兄长身后,不到兄长半高的他会扯兄长衣服把自己藏住,看向旁人的目光好奇又害怕。

后来好不容易不那么怕生,敢离开兄长自己到一边玩,可也不敢离太远,视线要一直在兄长身上。

兄长练剑他就在一旁石墩上看蚂蚁搬家,等到夕阳西下,兄长叫一声:“阿楚,走了。”他就拍拍手,立即牵兄长的手回去。

他好久都不会自己走好路,一直要兄长牵着,兄长不嫌烦,掌门却是厌了。

一道命令强迫他与兄长分开,兄长还是在原来的房间,他被送去掌门的偏殿,对外号称由掌门亲自养着。

也是从那时起,掌门开始表现出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他把白樾锁在床上,动辄几天不让走,白樾说他这是强迫,他说这是他上辈子就想干的事。

“我何尝不知道他疼。”掌门让白楚攸住在掌门殿,亲自养的,比谁都清楚他有多疼,“阿楚从小在我身边长大,是我养大的,怎么可能对他没感情,我只是气,气你永远只关心他,不肯多看我。”

时至今日,白樾终于肯问出口:“那师父为何要让他收林焉为徒。”当年明眼人一瞧都知道林焉满身杀气,收下他可能会有祸端。

“林焉啊,我早该杀了他的。”掌门也与白樾一样坐在地上,“我没真想让他拜阿楚为师,我原本打算气气你就杀掉林焉。白樾,你太不听话了,你居然想收林焉为徒。”

白樾有口莫辩。

“多少年了,还不长记性,我也是被你气昏头了,真就叫阿楚收了他,谁知道阿楚命薄,真被他折腾死了。”掌门也后悔,更后怕,怕白樾真要随白楚攸而去,“白樾,我让阿楚活到了十七岁,我以为我够对你好了。别再瞎搞了,我现在的修为没法帮你,但我保证,最后会让你见到阿楚,好吗?”

白樾红了眼眶,带着些屈辱又问:“这次又是什么交易?”

掌门愣了一下。

“这次不关其他事。”他喃喃着,“我也挺喜欢阿楚,不愿他那么早离世。”

……

好久不见山间清风,白楚攸慢悠悠走着,一个人,也不怕迷路。

他好自由。

好久没有这样自由。

好像一望无垠的如愿湖,赤脚在冰面行走,神山就在身侧,不会迷路,前方没有阻挡,身心自由。

他可以随便去向任何方向,他终于走到昶安边城,这里还流传着林焉即将娶妻的话。

“听闻林宗主要娶妻,也不知谁家好儿女愿意嫁给他。”

“话不能这样说,如今天下谁敢跟他叫板?嫁给他,那不等同于嫁给权势与财力吗?”

“可是,他能做出弑师的事情来,总归是不好相处的。”

“没有弑师。”白楚攸突然插了一句,“他很好。他师父薄命,与他无关。”

有人不屑问:“你怎么知道?”

白楚攸说:“我是他师父。”

那几人就不说话了,不怎么信,对视几眼,悄无声息走开。

城关口慢慢悠悠路过一个人,与白楚攸擦肩而过,又折回叫他,笑悠悠道:“早听闻逶迤山祖传的护犊子,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小仙君,你师父可还好?”

那人一双眼眸如血鲜红,却不吓人,白楚攸眸光淡淡看向他,说:“他不太好。”

那人一撇嘴,说:“那是他的报应。”

又围着白楚攸转了一圈,问:“怎么一个人?这是准备要出逃?”

白楚攸说:“我想随便走走。”

“你可不能随便走走。”那人委婉提醒,“天下之大,山南水北,你离不开昶安。”

“我知道。”白楚攸垂眸,“我离不开我徒弟。”自从所谓的重生以来,林焉一离开水云间,他就不太好,回了逶迤山也是这样,离林焉近一些,他就状态好一些。

那人突然愤愤不平,“啊你这徒弟真不让人省心,你师父真是坏,这么坑你!”

“我自己选的。”白楚攸解释道,“徒弟是我从师兄那里抢来的。”

那人歪头看着他笑,“你有什么愿望吗?”不等白楚攸开口,他抢先道,“想死不算愿望,想好死也不算。”

白楚攸想了想,说:“我想离开昶安,出去看看。”

那人双手环抱,善意提醒:“离了昶安你会消散。”

“嗯……”白楚攸点了下头,“我知道。”

突然额间金光闪过,暖暖的,心跳明显,脚底有了触地的实感。

那人笑了一下,“呐,听说你很能乱跑,所以只准你出去一日,就在昶安附近转转,天黑了就要回来。”

那人说完就转身要走,白楚攸摸摸额头,看着他的背影问:“我该怎么感谢你?”

那人摆摆手,走向城门处等着他的和尚,对白楚攸说:“就当替你师父向你赔罪,减轻他的报应。”

不远处晨曦透过云层,正好是一天的开始,梅梢上,春又归,烟雨朦胧,绿树吐着新芽。

白楚攸随着日光升起的方向走去,头也不回。

好像经过一座祠堂,祠堂里供的不知是谁,听人说许愿很灵,住在神山,没人见过,已经死去很多年了。白楚攸路过时也献上三炷香,抬头望着陌生的面孔,什么愿也没许,走了。

昶安的郊外人烟稀少,好像转眼入了夏,池塘的荷叶逐日茂盛,杳杳无期。

池塘边围着几个小孩子在看蚂蚁搬家,白楚攸也凑过去看,一个小孩子拉着他蹲下,示意他噤声。等到蚂蚁终于把比自己身体庞大数倍的食物搬上台阶,从此余路都是平坦,那些孩子忽的如释重负,手舞足蹈。

白楚攸也浅浅笑着,然后望着池塘里的荷叶,一直望着。

一个孩子摘了荷叶放在他头顶,他微微抬眸,那孩子已经回屋拿了莲子给他吃,他摇摇头婉拒,因为他不想剥。

他把手放进水里,指尖微动,冰凉的水从手腕散开,一圈一圈来了又走。

再往前走,是一片庄稼地,人们正在祈求一场大雨救救庄稼,白楚攸走不动了,抬头看天,天空没有下雨的征兆。

他引来一场雨,洋洋洒洒落下。

他忽然想到什么,往回走,回到蚂蚁搬家的地方,小孩子们还在院里嬉戏,屋檐下风过声悦耳,他笑了一下,轻声叫着:“林曜生……”

“好傻啊……”

他又道。

采莲的小舟从远方归来,夜幕来临,心尖传来密密麻麻的痛感,头脑有些昏沉,身体变得轻盈。

他该回去了。

柯昭在城门口等他。

白楚攸看见她,脚步止在原地,远远看了好久。

柯昭主动朝他走近,白楚攸笑了一下,说:“师姐,好久不见。”

柯昭还说了什么,白楚攸听不清,耳畔风声渐厉,他只是看着柯昭笑。

城门即将关闭,柯昭叫他进城,他说再等等。

夜幕很黑,他走得很慢,很慢很慢,走到一半,不走了。柯昭问怎么不走了,他沉默良久,才道:“他怕鬼。”

直至身后脚步声渐近,他想回头,耳畔风铃的声音忽然消失。黑暗中白楚攸眨了下眼,抬眸看一眼城墙屋檐的位置,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师姐,我们走吧。”他说。

城门紧闭,这次不管身后之人怕不怕黑,白楚攸一次也没回头。

逶迤山沸沸扬扬传了好几日林焉即将娶妻的消息,白楚攸知道后反应平淡,依旧靠坐在藤椅里晒太阳。

仍旧是仙境一般的水云间,无人敢进,唯一陪他住过的人不会回来,那人要娶妻。

白楚攸看向天际,身体有些疼,恍惚记起他跟林焉说过,成亲的时候要请他去喝喜酒。

从山下回来已经是第三日,离开林焉三日,他有些不大舒服,但他不想找林焉,也不想去其他任何地方,只是在水云间晒太阳发呆。

水云间好大,好空,以前怎么没发现。

白楚攸回头看向屋底,下面有冰窖,他怕冷,重生以后回逶迤山一次也没进去过。

心里也好空啊。

“挖心疼不疼?”他问。

“我其实也感受到了疼。”他又说。

很疼。

“林曜生不听话……”他垂下眼睫,宛若自言自语,“不请我喝喜酒,要成亲了,还不告诉我。”

说完这一句,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水声潺潺,小花飘在水面顺着溪水流向远方,还有一些落在冢前,留在他的石碑上。

这到底是初春还是炎夏,万木葱郁,蝉鸣不止,而微风清凉,好似有雪落在头顶。

白楚攸视线最后落在衣冠冢上,沉声道:“想喝喜酒的人是你,不是我。”

他闭上眼,安静的面容淡漠忧郁,失落和期待一齐浮现,而他将意识藏匿,短暂地陷入黑暗。

好似睡了一觉,醒来时间没有变化。

白楚攸低头看自己的手,已经接近透明,那片淡蓝色荧光一样的裂纹,已经悄无声息爬上他的一侧脸颊。

“咪咪死了……”他有些失望地垂头,“你不回来看看吗?”

师父说该去找林焉了,白楚攸有些不想去。

师父又说,林焉一直在选亲,好久不回盛天府,很多事情都被落下,要乱成一团了,白楚攸终于有所动,从藤椅里起身,静默片刻,点了下头。

……

师父送他离山,去到林焉别院。

站在门口时不难感受到里面的压抑。

娶亲,应该开心。不是吗?

门口的人似乎早就认识白楚攸,看见他来,迎他进去,直接带到林焉所在的书房,白楚攸敲了下门,里面没人应,他稍作犹豫,推门进去。

林焉伏在书案作画,隐约可见画的是一个人影的模样,画中之人脸不清晰,白楚攸根本不用走近看,就认出那身衣服是他穿过的。

他往里进,林焉像是没发现他来,头也不抬,只低头作画。

书房没有喜宴的影子,反而透着寂寥孤独,没有生机,白楚攸看一眼墙上画册,无一例外还是画的同一个人,像他又不像他,与郊外的水云间一样,越往后看越不像他,却总有三分神似。

他回头看向林焉,问:“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他都出声了,林焉再没办法继续装看不见,头一抬,故作惊讶,“我道是谁这么大本领敢这么闯进来,原来是我师父啊。”

白楚攸看见画册上的人影有了清晰面孔,与他别无二致。

“师父也是来自荐的吗?”林焉歪歪头,轻笑着,“来找我联姻的人,可不像你这么正经。”

白楚攸淡淡道:“我看你是昏了头了。”

“师父不是来自荐的?”林焉故作伤心,难过了一下,“那便请回吧,兴许下一个来的人便是我愿意与之成亲的人,师父可别又杀了他。”

这话透着讥讽,白楚攸当没听见,只道:“回去。”

林焉一只手肘搭在膝盖,懒洋洋问:“回哪儿?”

白楚攸说:“盛天府。”

林焉嗤笑一声,又问:“你跟我一起回吗?”

白楚攸顿了一下,说:“……我回逶迤山。”

“呵……”林焉冷笑,“阿楚啊,你当真一点也不懂吗?”

白楚攸没有犹豫,“我不懂。”

林焉紧接着道:“我教你。”

白楚攸说:“我不学。”一如林焉拒绝学习绝杀阵一样,白楚攸不学情爱。

“你都不问我要教什么,便一口回绝。”林焉失落之余,低头盯着画册看,“那你走吧,我娶别人。”

“……”白楚攸盯着他看上半晌,说,“好。”

刚转身要走,门被大力合上。

“回来!”林焉道。

白楚攸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已经被人拽住不由分说把他往里拖,一直往里,劲很大,他挣脱不开,被强硬地拉着进去里面,书房里还有一扇门,推开是满地血腥。

“你看啊!我不娶别人,谁也不娶!”林焉忽的激动起来,声音大到震得人耳朵疼,“他们都被我杀了!没人能抢走白乐乐的位置,我只会娶白乐乐,但凡有人想要抹去他的存在,这就是下场!”

放眼望去,地上堆叠着好多人影,有男有女,如林焉所说,来找他的人穿的都不怎么正经。

白楚攸满目震惊,惊讶于林焉不像听闻的那样真要娶妻。

那他要干嘛?真要娶自己师父吗?这怎么行?

白楚攸呆呆道:“知道了……”

他这样,林焉完全拿他没办法。

不是没想过把他关起来哪里也不许去,可他想要自由,林焉就不忍心。他离开的这三天林焉又回到最初找不到人的压抑中,把自己关书房只知道作画,疯狂地画,记忆模糊也要画,然后拿自己宣泄,要亲眼看着血流不止才感到解脱。

林焉写他的名字,写白楚攸,写白乐乐,写师父,写所有的称谓,血淌在地上不知道疼,要亲自看着刻下的血肉模糊的名字才知道自己还没有忘。

你看,模样记不清又有什么关系?林焉永远记得他的名字,刻骨铭心。

但此时林焉感到无力。

“白楚攸,你真的……”林焉不知道怎么说才不至于吓着他,“我教你好不好,你也学着喜欢别人啊。”

不是教过他什么是喜欢吗?两个人要相爱才可以成亲,可是白乐乐,若非听到林焉要成亲的消息,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找他的徒弟了?

说什么最后一面用来见徒弟,白楚攸就是个骗子,说的话当不得真。

果然,他还是要走。

“不学。”他说,“我回去了。”

林焉没吭声。

他以为林焉答应了,一转身,后颈一疼。

意识渐渐模糊。

林焉单手接住软掉的身体,面无表情道:“这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别怪我。”

林焉紧紧搂着,痴迷地把头埋进他脖颈,嘴里轻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脸上表情像哭又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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