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 123 章

睁眼时视线昏暗,房里只点一盏红烛。

“师父醒了?”

屋里的人很快发现他睁眼,随即一碗还热着的鸡汤送至唇边。林焉说:“我给师父煲了汤,趁热喝。”

白楚攸后颈还疼着,不想喝。

“那就陪我出去。”林焉也不恼,自己喝光鸡汤,朝白楚攸伸手,“我要憋坏了,我要出去。”

区区三天,尽在房中作画,即使以前都是这样子过的,林焉仍是不习惯再次回到过去。

林焉这样子,俨然已经在崩溃边缘,随时都要疯掉的样子,白楚攸不知道自己再消失的那天,要怎么办。

即使在林焉心里他是个不知道哪里来的赝品,即使是赝品,林焉好像也没话里说的那样恨他。

白楚攸想不清楚。

只漠声道:“你看清楚,我不是那个短命鬼。”

瞬间,四周变得寂静无声。

万籁俱寂,连风声都停止了,林焉的眼神从震惊到疑惑,从不解到泛寒,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眸被寒冰冻结,彻底冰冻。

林焉声音轻飘飘的,又像冻了数万年的霜,“你说谁短命鬼?”

林焉盯着眼前这张脸看了又看,努力想找出破绽,给自己找出一个可以亲手杀了这个人的理由与勇气。

“我说,你认识的那个白楚攸,是个短命鬼。”白楚攸的声音很好听,清冷的声线说出的话总是悦耳动听的,林焉曾经偷偷研究过,有时会故意逗白乐乐多说几句话,然后贪婪地听着他的声音,中蛊一样好听。

眼前这个白楚攸说话时声音仍旧清淡入耳,只是说出的话像一把把利刃,直直往林焉心口里捅。

白楚攸就是个短命鬼,林焉曾经算过的,亲口告诉白楚攸的,后来真的实现了的。

白楚攸掀了掀眼皮,波澜不惊望着他:“不是吗?”

“轰——”

屋顶被突如其来的滔天灵力奋力一击,瞬间开始坍塌,在漫天飘落的灰烬里,恨意达到了顶端。

林焉手里不知何时攥了灵力,似乎早有准备,只等着白楚攸一开口,滔天灵力瞬间击向屋顶,破开一道残缺的裂缝。

顷刻之间,他们所在的房屋中间裂了一道口子,一半的建筑往旁边歪去,歪歪扭扭,房梁之间将塌未塌,互相摩擦发出吱吱声。

不一会儿,另一半房屋没了支撑也开始歪倒,两边碰撞在一起,整个楼阁尽数倒塌,数不清的瓦砾纷纷落下,掉在地上碎成一摊不规则物体。白楚攸听见屋脊断裂的声音,掉落在地的各种东西混在一起哗啦啦作响,瓦片从裂开的屋顶纷乱地往下掉,砸伤林焉额头,也碰上他后脑。

眼见着头顶粗壮厚实的房梁就要砸下,白楚攸没躲,林焉也没躲。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一人无比平静,一人满满恨意,都颇有要带着对方一起去死的趋势,在静默中消亡。

只是在那块厚重木头即将要砸上两人时,白楚攸忽然推了林焉一把,身体往他那边靠,想用自己身体挡住沉重的房梁,与此同时林焉也推了他一下,白楚攸力气比不上林焉,顺着他的力往后倒,脑袋却没磕到地上,而是落入林焉早有准备的掌心。

“哗——”

房梁砸下。

砸在林焉背脊,脖颈,与后脑。

林焉一只手放在他脑后,一只手撑着地面,在废墟里给两人撑出一个小空间,额头的血滴在白楚攸脸上,白楚攸平静地看着他,不懂为什么这样林焉还要护着他。

“师父后脑在流血。”林焉感觉手心一片湿润。

白楚攸视线有些模糊,脑子里朦朦胧胧想着:我知道。

林焉后脑也被砸出了血,热血顺着下巴棱角往下滴,弄脏了白楚攸的脸。

林焉看着这样的脸,想伸手给他擦干净,又想起这只是个赝品,不配让他那么关怀。

他居然跟白乐乐抱着的是同一个想法,表面上要眼睁睁看着房梁落下,真到了最后一刻,他们想的都是推开对方,要用自己身体护着对方。

只是林焉一开始没想过护着白楚攸的头,他恨不得就这样砸死这个赝品。世上没人可以冒充白乐乐,白乐乐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永远是独一份的、最特殊的。

可即使是赝品,只要顶着白乐乐的脸,用着白乐乐的名字,林焉就对他狠不下心来。

阁楼的突然倒塌吓坏了院外儿的人,眼见着好端端的房屋瞬息之间成了废墟,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的主子和主子的师父还在里面。

白楚攸听着外面手忙脚乱刨废墟的声音,很想告诉他们林焉在这里,可是他动动唇,眼前越发模糊起来,最后两眼一黑,脑袋无意识的往旁边歪去。

林焉抿着唇,内心陷入极度的纠结。

他想就这样死去,带着这个赝品一起,很想很想。

他又很怕这个赝品死去。很多时候他都下意识以为这就是白乐乐,可是不是,这是能找到的跟白乐乐最像的存在,他若死了,天上地下,人间地府,林焉就一点念想也没有了。

林焉煎熬着,痛苦着,宛若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疼痛。

猛然间意识回笼,发现掌心里白楚攸后脑流出来的血越来越多,林焉拧紧了眉,不再犹豫,抱着他冲出废墟。

“你若敢死,我叫你挫骨扬灰,没有来世!”林焉恨恨地威胁着,心中也知道这威胁不起半分作用。

灵力顺着心脏的位置输入白楚攸身体,手心底下跳动的心跳声不怎么明显,林焉手有些抖,有些后悔,一边查看白楚攸后脑的伤,一边徒劳威胁,“真以为我不敢拆了水云间吗,再不醒,我把水云间移为平地,衣冠冢都不让你立!”

有人说:“宗主,您的伤也该弄一弄了。”

“闭嘴!”林焉一心只想给白楚攸止血。

白楚攸晕晕乎乎,还能听见一些不怎么自信的威胁。

后脑一直被人捂着,脸上却像下雨似的,黏糊糊的,很讨厌。

“……林焉。”白楚攸半睁着眼睛,“你还能有命去移平水云间吗?”

“闭嘴!我——”话说到一边,林焉忽然意识到这是白楚攸在说话。

不怎么对,白楚攸脸上怎么那么多血污?

“自然有命,我还要去挖你的冢,叫你不得安生。”林焉声色缓和了些。

“……”白楚攸平静地看着他,抬手抚上他后脑,冰冰凉凉的触感,灵力涌入林焉身体,白楚攸淡淡开口,“你血滴我脸上了。”

林焉这才意识到不是幻觉,白楚攸脸上真的有血迹。

“没关系,我帮阿楚擦干净。”

林焉说完,将白楚攸脸上的血一点一点擦干净,自己手上沾上血,愣了下神,低头舔干净,末了还回味似的说:“明明我的血又不臭,阿楚怎么就不肯喝我的血。”

阁楼被毁,今晚是不能住人了。

林焉心喜,霸道道:“师父陪我出去。”

白楚攸不得不陪他出去。

昶安的夜一如既往繁华,白楚攸被迫跟着林焉听小曲儿,乘舟游,潮湿的青苔攀在岸边枯枝,乘船游过遂心桥时手被握紧。

头顶是遂心桥,白楚攸知道,他手被握得很紧,他有点疼,他想问问林焉为什么要牵他,话未出口,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疼得他说不出话,没告诉林焉。

直至通过桥底,手被不动声色松开,他身上还是很疼。

林焉始终目视前方,眼睫沾湿水雾,像在难过。

上了岸,岸边有炒栗子,林焉没问白楚攸要不要吃,自顾买了一小袋,一边走着,仔细剥去外层坚硬的壳,剥好后递给白楚攸,动作随意地像他们已经这样好久好久过。

林焉剥得很慢,因为白楚攸吃得很慢。

“我又打听到一位神医。”林焉突然道,“只是最近神医云游,寻不到踪迹。”

“甜的。”白楚攸说。

林焉自己尝了一颗,是很甜。林焉点头:“嗯,很甜。”

走到人多的地段,白楚攸感觉手又被牵着,林焉买了好吃的糕点叫他自己拿着,牵着他慢慢走,什么都想看一看。

白楚攸松开他的手,自己尝了块儿糕点,说:“太甜了。”

林焉也尝了块儿,皱皱眉,说:“太甜了。”

迎面走来糖葫芦串儿,林焉取下一串递给白楚攸,付了银两,说:“甜的。”

白楚攸咬了一口,证明道:“甜的。”

他们像寻常百姓家的一次平常出游,什么都不顾。

只是人太多了,越往里走,心里就越发空得厉害,白楚攸不想走了。

对岸的人抱着转圈,像那个不寻常的午后,梦里的林焉抱着心上人肆意地在春日花田里旋转,笑容明媚如阳光。

林焉没有那样抱过白楚攸。

“看什么呢,又发呆。”林焉的声音跟幻境里的一样。

白楚攸收回视线,望着林焉新买给他的玉做的小鱼玉佩,不去接,只道:“我心里有点空。”

一切都是不对的,心里空荡到任何东西都填不满。

“是无聊吗?”林焉把玉佩缠在他腰间,低声温柔道,“等会儿有杂耍表演,我们也去看一看吧。”

白楚攸低头看着自己腰间玉佩,一直看着,说:“好。”

还是十年前的位置,昔日火花在此时再次绽放,熙熙攘攘盛满赞叹声的空间,白楚攸挤不进去,也不想挤。

忽然脚下一空,整个人被扛起,回神时发现坐在林焉肩上。

白楚攸咬下第二口糖葫芦,说:“甜的。”

“嗯,甜的。”林焉跟着附和,说完意识到不对。他问:“甜吗?”

白楚攸的声音在头顶,即使被人群喧嚣覆盖,林焉仍然清晰地听见他说:“甜。”

从乘舟经过遂心桥的刹那,他能尝到甜是什么味道。

可随即远处酒楼屋檐下的风响声传来,白楚攸说:“你要往前看。”

白楚攸再咬下糖葫芦,什么味道也没有,他把剩下的递给林焉,扶着林焉下巴叫林焉视线往前。他说:“总陷在过去,不好。”

林焉也听见那声响,眼里铁花的影子浸在水里,哑声道:“好。”

林焉吃着剩下的糖葫芦,几近哽咽问:“你已经往前看了吗?”

白楚攸视线盯着屋檐下空掉的虚无,好似在听远方而来的清脆铃铛声,说:“我只有过去。”

他似乎也没有往前看,他比林焉陷得更深。

这场烟火不属于这里,他也不属于这里,“我该回去了。”

他说:“想吃师姐做的长寿面。”

“阿楚!”林焉紧急叫住他,“我与柯昭,是否对你来说是不一样的?”

白楚攸仰头看天,原本黑乎乎的天际被铁花照亮,“人类之间的情感太复杂,我一直分不太清。”

但林焉与师姐,肯定是不一样的。

他低头打量林焉,这个视角只能看见林焉眉眼,与突出的鼻梁,他轻轻笑着,反问回去:“你又是否能分清我?”

他坐在林焉肩头,歪了歪头,看林焉更清晰一点,“林曜生。我是谁?”

“是我师父。”林焉答。

白楚攸顺着他头顶的发,为他治愈后脑的伤,拂去几根显眼的白丝,浅浅笑着,自言自语似的,“好傻啊……”

一时间谁都安静无比。

唯有纷飞的铁花热烈盛放,美景不减十年前。

白楚攸拍拍林焉肩头,淡淡道:“放我下去。”

林焉俯身放他下来,定定看着他,他却已经转身,看腻了这场烟火,要回去休息,“你自己玩吧,我想休息了。”

林焉盯着他背影看了又看。

“我知道。”他兀自呢喃,“……是白乐乐。”

……

白楚攸往回走着,忽的停下。

往左是去逶迤山,往右是去郊外林焉新建的水云间。

他难得的能分清方向。

林焉追上来,在身后说:“往右。”

白楚攸犹豫了一下。

眼部下方的裂痕印记若隐若现,迸发蓝色光芒,像雷电,像扔了石头进去的水面,又像即将要碎掉的镜子。

光芒转瞬即逝。

“好。”

白楚攸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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