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花铁树,彩照明空。银花铁树,满舍阖家迎新岁;彩照明空,万户千门换旧符。山野阡陌中,爆竹声动鱼龙舞;万家灯火处,烟蒸鼎沸市景苏。今朝不比旧岁,今时不同旧俗,未必那长者堂上坐,少者立门窟。喜玩乐的酒吧歌厅里去,爱安稳的客厅电视前留。只仍是这流年似水走,岂管你升职的笑,加班的哭,遭催婚的心意满踟蹰。就道是人生悲喜不与共,有人欢笑有人哭,也终是年夜饭间欢泪收尽,今宵歌里一岁尽除。
上回说道二郎真君不堪哪吒所扰,径归都江堰道场受愿修行。去日不久,就是一年新岁。每年新春佳节之际,正是各地香火鼎盛之时,纵如今已是太平年岁、科学年景,但争奈人心有愿景,拜佛告神之事就难休。故此虽至现代,神仙香火也不曾衰。此之外,更有喜热闹、爱节庆者,只以拜神烧香为一由头,游山玩水,亲朋相聚者不在少数,并非迷信行径,亦不与科学相冲。如此说来,年节里也是神仙的旺日,平受了些游散香火,也诚然是一美事哉。
那哪吒古往今来都是佛道二门的神将,天地人间的宠儿,各地香火兴隆,不必多表。除夕日拜神迎神,哪吒已是香火大涨,一日间云楼宫境都是青烟袅袅,彩雾纷纷,此乃平常之事,不足称道。究其根由,乃是往昔之时,是哪吒少年桀骜,天地生得他这样神通,人人爱之,乃是平常之事,故此不以为意。及至敖丙神殒,是他见此场景就心生悲切,不禁感怀若这样香火能加之吾妻之身,岂不美满?又疚恨自己托梦之事,反生悲戚心。到如今之不大在意,乃是他已修成神圣,不复有嗔喜心,故而竟不曾留意。
然则今岁竟还不比寻常。虽说正月间香火都不断,也当以初一为最,谁料想初一刚过,云楼宫竟然是金光大作,竟好比烈日当空,真佛显相。自三十三重离恨天往下看,其激烈之气竟都把大圣花果山的氤氲仙气压住了一重。这金光斗射,就不在香火中来,老君这厢用目观望,只见紫微垣中,华盖星蓝光亦然大盛。他虽是不留意人间事,也知道一些根由。想必又是人间哪部贺岁片讲了二人的故事,念力强盛所致。
他理明这一点,心头反而疑惑。只因是这老祖放开了神识,见东海与花果山也都放着这奇光,虽不如云楼宫这般旺盛,也可见人心念力之力。与哪吒有关,若说东海沾了光,也不足为奇,不过封神哪里有那猴子的事情?于是便向东下望去,灌江口也并无异彩。这次倒真使老君好奇起来,要去看那电影,显得他老人家不甚庄重,可这样走向,也有几分怪人——怪只怪在那孙猴子上。好在正逢着人间做法事,他便分出一缕神识,转下界去听闻。
这样异象,太上老君都有所察觉,更休说寻常神仙了。电影上映还不久,这故事就传满了天庭。彼时哪吒还忙于人间法事之事,现下人间无怪,一年四季闲到头,总该他有个不得闲之时。这家的祈愿那家的驱邪,受了人的香火,总要消灾。忙碌之际,已感到身上功力大涨,一时心中就如长了草一般。如他这般神通还能功力大涨,是何等的愿力使然?忙中偷闲他把官博的几个预告片段看了,一看说是“下次见面,是敌非友”,就把他心里着急。心中害怕道,这大念力打何处来?莫不又是屠龙了吗?好糊涂的面食!你不是得了我的大机缘,连混元都说得出吗?你可真是岂敢岂敢!
急抽身放目往天庭看,见华盖星烁烁,一时他安心几分。只要不曾伤命,怎样都好。不过为何华盖星也随之大盛了?想必是写到了封神事,把他送到榜里了。好好好,这劳什子封神榜纵有千百个不好,也总叫他有一神位依傍,有个香火可吃。只要他平安无事,不记得了……他却说不出那句不记得了也罢,霎时间心头一凛。转话口道,修炼久了,总记起的。
因着不知电影讲了什么,所以预先透支,把那神秘面食在心里半真半假的骂了两句,其实只为他心里的忐忑罢了。骂完后又生怕自己的假想成真,忙又说,此是玩笑,并不是真的骂你,许仲琳我也不曾真的骂起呢,你可要争气。可叹,若是哪吒多做过几日的凡人,就该知道,这本是凡人求问鬼神的话,总想搞个“恩威并施”,又怕把话说过了,苍天见怪。今天叫他这神仙体味这心态,也算是一回“换位思考”了。
说完这话,低头再看手机,就说:“把岳父他老人家也画得太帅了些。面容虽是英俊,龙威却少了几分。”
这时他才终于想起他的丈人来了,心说,是了,是了,我现在去不了,何不让丈人先去探探路,告之于我,也好叫我安心。那边人间又是敲锣又是打鼓,抬着他神像出去游神,听得哪吒就失了稳重,一时着急,竟然念起拘龙的咒语。敖广那头正许多处在祭龙王,不是沿海城市,一年到头他也就只吃得着这几回香火,可说沿海还有妈祖呢。好在现在人们都比较讲科学,不下雨也不把他神像拖出去暴晒加抽鞭子——新时代还是比较善待龙王。敖广正享用时,忽而间让咒语拘得转了两个圈,就听耳边是哪吒的声音,道:“岳父,小婿哪吒万千拜上,人间贺岁档有我与丙儿新戏,此正是祭神之时,一时走不脱身,烦请岳父先行一步,互通有无,聊解小婿忧思。”
突然哪吒手机就叮咚响了一声,敖广道:“说什么文言文,就你有香火!没见过拿拘龙的咒语叫岳父的!”
又道:“有事发微信!”
慌得哪吒紧忙把掐诀的手松了,对手机躬身道:“抱歉抱歉。”自他在东海与敖丙相识,到如今与岳丈也是几千年的相认了,因他有大神通,敖广又是秉性宽厚,就是少年顽劣之时,也不曾有过一句重话相待,可说是对他这个女婿极为倚重。这或许是当时风俗使然,是个翁婿间的相处之道,但也是实在难得把敖广都气得骂人。哪吒知自己没了轻重,一时回神,也气笑了。是呢,那有人拿拘神的咒语叫岳父的,真真是大不敬。就算是现在移风易俗,也没有这样道理,这事若叫小龙知道,可是大大不妙。
他遐想着,对着手机就笑得缱绻。屏幕里还在循环播放那个预告片片段,哪吒看着看着,就要垂泪下来。若如此真能得他几句骂也好,就当是烽火戏诸侯了,还敢这样再叫岳父几次。可他那浑家如今哪记得他二人的渊源呢,就算是此时用拘龙的咒语把他唤来,他也只会恭谨行礼道:“三太子传小龙来此有何吩咐?”
微信叮咚响了一声,敖广那头发了一个西游记的龙王无奈表情包过来,紧接着又是一条语音:“方才为父的话重了,元帅勿怪。”
哪吒打字道:“父王哪里话,是我心急了。”
“华盖星光大盛,必然无灾,你不要着急。”敖广说,“东海海水灵力充盈,又是依仗贤婿。这回的电影必然有个好结局,等我消息。”
哪吒打字道:“万千感谢不尽,哪吒再拜上。”
他将心念回转,在人间众法场庙宇逡巡尽。纵是时时收心,也是不禁想起当年与敖丙同游之事。小龙虽无神位,却也是东海龙王的陪祭呢,在一些小小的庙宇,也有他的香火吃。从前年节时来人间,也曾去赏玩。人间的哪吒庙香火冲天,他们不去看,偏到山林里找了小小的龙王庙,龙王庙里小小的龙三太子神像,神像前小小的香炉冒着短短的烟火,小小的少少的凡人来拜。他们两个挽着手,隐着身形,就站在庙口看。小小的香火一口就吃完,吐出一个小铜钱。敖丙就笑说:“好在不依此过活,不然岂不吃你的嘴软?”
哪吒不羁说:“凡人无知,区区香火算得什么。早晚要你与我同位受参。”敖丙笑,只当他是开玩笑。
唢呐喇叭齐鸣,游神的队伍人头攒动。两边的土房木楼早变成了高楼大厦,这是两广的街景。小孩说:“妈妈,哪吒太子哭了。”
“瞎说。”妈妈拍她头,人群仍然追着队伍走。“真的,真的。”小孩指着游神神像说,“我看到他眨眼睛了!”
她手背上给拍了一巴掌,妈妈说:“不许没礼貌。”再抬头看,神像只是个贴画就的神像,不可能会眨眼睛,也不可能会哭。况且,就算是真有神仙显灵,这可是哪吒太子,哪吒太子哪会哭呢?
法事将毕,哪吒急抽身往天宫去,一路上众仙都上来对他道喜,恭喜恭喜,哪吒天尊,恭喜恭喜啊!
这一恭喜,就把哪吒恭喜得着急。怎么,是凡人终于把他和敖丙配为婚了吗?或者……难道是敖丙想起来了?方才在人间巡视他也看到许多他和敖丙的大立牌,许多人手里拿着周边。他急着想看,又急着想知道敖丙有没有什么变化,故此急匆匆直奔紫微垣而去。路途间众仙都朝他揶揄相笑,更叫他心急如焚。一路金光如烈,火轮梭乎,将奔至紫微垣,他猝然收住身势。
敖丙恰好从府中走出,一抬头,正与他遥相对望。
哪吒手一松,火尖枪从手中脱落,叫混天绫接住了。呼呼的云雾和风从二人中间卷过去。哪吒只觉天地一寂,心跳拉成宇宙湮灭的长鸣。就好似那导演没能做成的画面在此处重现,桑田沧海,沧海桑田,几万个寂灭,只有他二人造就的一片混元。在不知多久的寂静中,火轮擎着他往前飘了一飘,这画面的静就在此时破了。
敖丙抬手对他抱拳行了一礼,转头步入紫微垣。
后来有凡人问卜,敖丙回复说:“不熟,只是同事。没有剥皮抽筋过,只是谣传。对cp的看法?嗯……大家高兴就好。现在见面有点尴尬。”
哪吒三个脑袋看着六个手机,五个回消息,一个刷社交网站,看到了这么一条,就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他就一个字一个字的把自己“偷偷藏不住”的回复都删了,也回复:“只是同事。”
这正是:
可怜苦心用尽,到底欲说还停。流水有意花不停,入梦春深悄静。
本来金身不倒,何方告求神明,与他眷侣诉柔情,要表衷肠却醒。
毕竟不知敖丙何时能辨明正身,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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