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道电影上映,真是火爆院线,风靡全国。神仙中各个称道,俗世中人人念名。哪吒遥见华盖星星光大盛,就以为敖丙回尽魂灵,落了空不说,又见他对人间卜问回应无情,一时间就是心头寂然。他是行不安,卧不宁,又有那凡人来问卜,他真就想一口吐出,唬得个人人心惊。终了还是忍耐下来。
他也是得了大道之人,照理说就不该如此焦灼,一时心中就揣测,当日大圣所言,其实为何?他乃是个修佛之人,断然理会的禅理,口中大道,莫不就是斩六欲断尘缘吗?既如此说,我岂不是就并未得之大道。那天道所为,莫不是就叫敖丙永世记不得我,才叫我能登极乐?
一时就把他心头焦躁,如此说,修甚么道来!这话一说,又起了戾心,霎时心头惊恐,怕是敖丙再为此遭了灾殃。此念一起,就叫他心肝好似架在火上煎,动了一身桀骜火气,咬牙冷笑道,好,好,便叫我如此受制吗?我岂肯教你拿捏!
他这厢怒火冲天,满宫门红莲盛放,忽而就如清风一过,雾散莲消。哪吒收敛心神,一时无奈苦笑。原来人间道说成家立业便就定性收心,果然有其道理。现下他心中有挂牵,哪里还敢恣意胡为。纵是要拿捏了你,又当如何?哪吒只觉心中愁闷,就如给压在五指山底下一般。这时方懂得了大圣言语,好似这劫才来了一般。
他胸口给涨闷,人间消息又频来,顷刻间是所有修为性灵都抛之脑后,禅心道意是丝毫也记不得。这时节房中待不住,就如给锁在笼子里一般,只想放声怒吼。困之没奈何,就出去奔走散闷,顷刻间云行千里,竟吹不散他一丝愁烦。立于九霄云外,他把手搡在胸口,思想起敖丙,就恨不能把心挖出来吃掉。
他伫立良久,天色渐昏,云霞就似一层层火烧过来,哪吒立于其间,就如人间铺排的海报一般,神性更是描画不就。少时候,月上中天。哪吒感伤已久,顿觉没了意思,周身力气是一丝也没有。此时他戾气全消,只觉乏味,放放眼放下去瞧,竟就到了东海地界。一时间又把他愁怀撩动,哪吒缓缓降下云头,凌于黑海之上。海风甚烈,衣发飘飞。千年往矣,人类科技已近神之能,又能将这大海奈何?
放眼望去,黑海翻腾,无边无际,就与几千年前也无异。杀孽蛟仿若还是眼前之事,只一回头就见着昨日的自己了。如今怎么就落得这般光景。他想起敖丙,霎时心如刀绞。现下人间念力如此,又道说他二人是生死不负的友人,人人念他们,爱他们,就同念自己一样念着敖丙。此是天时地利人和,甚而不在他之福缘神通,千年前不曾有,千年后也再不能。若是这般敖丙都不能将他想起,恐怕从今以后就再不能了。
一时间哪吒就心如死灰,脚下浪头起伏,海鸟声声。他眸子微微动了动,似乎就连偏头的力气也无了。四下里,万籁俱寂,满世界就如同这黑海,一点儿生气也无。
也罢。又何苦困之这七情,不似神仙做派。现在敖丙之名是人人称念,想他的龙儿今后也无忧。就此事了,也随那猴子去做和尚罢了。
这样一想,哪吒一时间心头释然,真觉得六道皆空,敖丙都成了个外物执迷了。方是想着脱道入禅,他就生出许多禅意来。想到此,也不再悲戚欲绝,就如卸下枷锁,径分水路而下,预备与岳丈道个离别,就去修行了。
夜叉引路,虾兵应承且都不表,就说哪吒到了水晶宫中,来得急切,就与敖广正面相照。就见岳丈满面愁容,似有哭泣之意,心中不解,赶忙问询,龙王看了是他,叹了一声,说道:“贤婿啊,你看丙儿这是哪里话,我何时发大水淹过人间呀?”
哪吒接过手机来看,仍是条敖丙回应卜问的帖子,回答的是关于东海龙王及父子关系的问题,言辞也是冷硬。哪吒低头看,那厢敖广接受不能,说道:“我父子二人关系,你是知道的,丙儿与你婚配前,他就从未离过我的身边,我身下子女,就数对他最为疼爱,却为何对凡人说的言语,就好似我们父子关系不好来?”
他话说下去,里头的谴责也都没了,叹道:“唉,还是为这一劫难。是他本身就记忆不牢靠,现在又不在我的身边,父子少有团聚的时刻。早知道还不如不要他做这个华盖星,回东海来才好。”
正说是神仙的悲喜并不相通,那哪吒本都要削发出家的人,一看敖丙这样回复,就忍不住嘴角翘起,心道:原来丙儿并不是待我十分疏远,待岳丈他这生身父亲也是这般。这是他记忆混乱使然,并非心头厌我弃我,我却说要当什么和尚,怎么就这么糊涂?莫说是现在,就是当年,我们也不是一见面就成了眷侣的。就是他永远记不起我,我再将他追回又有何难?只要他活着,还愿傍着我,就是刀山火海也下得,再怎么力排万难,还能比当年凄惨不成?怎么就说起这傻话来了?
那敖广本是等他宽慰,转头却见哪吒对着手机笑起来。就叫他瞪眼愕然。从前他不知人家说岳婿关系如何如何,对哪吒也是喜爱不尽,现在才知女婿这物属实可气,他压下性子,不悦问道:“你笑何来?”
那哪吒闻此言才收回傻笑,摸摸鼻子,忙打一躬,回话道:“岳丈勿怪,我想及丙儿可爱,忍不住笑。”他就情真地忍不住笑,说,“他还道说觉得电影里的丙儿委屈,想要发大水呢。实则他还不如片中丙儿能打。”
敖广一听这傻话,他也气不起来,只是叹了口气,转过身去。实则也是发觉,并不为哪吒近来行事有多少的可气,当年使那一计,就叫他西海的侄儿当了十几年的马儿任人骑乘,难道就不可气吗?实在是发觉,原来自己为丙儿的失忆疏远,有些迁怒哪吒了。这是为人父母的一点自私之心,也无可厚非,若在长辈上,却大不应该。这些年来哪吒如何尽力痴心,也是他看在眼里,故而有些愧疚上心头。
但那哪吒仍是少年性,并未察觉,也是经历多了事情,桀骜性也收敛些,于他面前就更依礼了,这也是对丙儿的爱重之心使然。敖广想到此,就更感慨,终是转过头,还把哪吒宽慰了几句。却不知这好儿婿如何的风一阵雨一阵,此时好似极为的雀跃,拿好话回答他,就告别而去了。
话表敖丙那头。他是沉睡千年不止,落却风俗数轮,连神仙“衣不蔽体”尚不能宽忍,对这满天“绯闻”如何反应,也就不需多表了。他如今醒来,神智尚且不清醒,少了中间的很多记忆,就还是条少年小龙的性情,反比当年还孤傲些,真真全是个龙三太子的品性。
本身做着华盖星的工作,总能看见那等文章,就让敖丙十分赧然。前辈又是那样一个小老头,他就更为羞耻,为了不让旁人看着,他就时时的加班。工作这东西干过的都知道,几日的新鲜过去,神仙也觉得心烦。敖丙为此就有些咬牙切齿,加上众仙看他又探究揶揄,他是自傲之人,就更容受不得。还有一则,是他曾把哪吒给冤枉,本身就歉疚尴尬。这几重加在一起,人类又来问卜,他又岂有别的态度不成。
这回话果然是十分体面,体面间,还透出些龙三太子的傲气来。这傲气旁人看了不觉如何,还要称道一声果是龙三太子,叫枕边人看了,自然就伤痛心酸。
老父亲看了也心酸。
这事敖丙就不知,他知道父王不愿让他在紫微垣任职,还也是通过人间的帖子看来的呢。一时不由得感慨,网络果然是灵通,父王回复他人卜问,自己不知,却是从网上看来,一时间起了兴趣,就连看了很多帖子。看到哪吒的回复,好奇间停下来,就见哪吒回复人家说,喜欢他是人之常情。他情不自禁就笑出声,心道,也果然是哪吒三太子嘛……那电影描述,真与他有几分相似。
他回忆起一些电影画面,有些出神,又马上收神回来,继续往下看,又看到哪吒回复说这电影的票房能有多少。敖丙也想知道这电影票房能有多少——他知道票房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还是近来的事儿呢,那哪吒三太子是个战神武将,怎么就能知道这些?
那人就说,掷杯问哪吒,一百亿能不能有?哪吒说不能。又问,九十亿能不能有?哪吒说,不能。再问,八十亿能有吗?答说,有。
一看评论区,都信以为真。敖丙心说,也不知你们是否真的问到,是否是他真的回应,就算是如此,也未必灵验。灵验与否,那就我来验看,若是不灵,可怎么收场呢?
果然票房日日攀升,转眼间破了八十亿,破了八十五,破了九十亿。敖丙就心道,果然也不甚灵验嘛。他转念又想——或许未问到哪吒尊前也有可能。他那样的尊神,哪里这样闲暇呢。只妈祖娘娘日日人间住,有问必答。这几日还来紫微垣探望过他两回,真似个妈妈一般,叫人亲切。
然后这段日子,不知怎的,这电影就命犯些口舌,敖丙看完也看不懂,尽是些无聊争论。敖丙心说,若是不满,我才该不满,好歹我也是个龙三太子,就编排我被小娃子打死,岂不羞人?我还不曾恼,他们怎么就恼成这样?凡人惯爱自寻些烦恼,龙不能明白。
也是这段时间,一些他未上任前的老文章叫凡人翻出来了,又把她们激动快乐。她们的激动快乐,敖丙也同样不能明白,只是那些文章看了,也让他惊奇。他只知道千百年间人间关于他和哪吒的传说都是哪吒将他生杀了,怎么却从那么早时候起,就有这些做朋友——甚至做恋人的文章?
这些看来就新奇,他细细读过,有些也觉得写得好。那时候还是纸质媒体,门槛与现在不同,有些可真是命应华盖才写就的,写得他仿佛就看见了那九湾河,看见了自己在粼粼的水光中跃出水面,扯着红绫朝哪吒笑,这画面如临其境,就似真发生过一般。这文笔真叫敖丙叹服。只是怎么欢好过后还把他打死了,这也不甚好。
化作长桥,也不甚好。交朋友倒是好的,变成蛇也还可看,画得也真生动机灵。最最喜欢“天下的水都通东海,你叫我一声,我就来了”,这与那电影的情节有些相近,只是缺个海螺。有海螺与否又怎么样呢,这天下的水确实都通东海,叫他一声敖丙、小龙,他就是能听见。他愿意过来就过来。
以前在东海居住,人类在岸边喊,三太子,三太子,下些雨吧,他也能听见。最早的时候还没有天庭管,化成龙身腾云驾雾,想下就给下,他也不要童男女。人喊他,他就能听清。
以前降雨,以前降雨时……
敖丙就愣住。降雨时怎样呢?怎样呢?他脑子里又闪过一抹红,从前也闪,他那时记成是哪吒把他打死了——现在也怀疑是。如果不是,人间怎么那么多故事那么写呢?连欢爱的文章都这样写,不止一篇的这样写。说不定就是哪吒将他打死了,父亲怕他记恨,天庭怕他报复,所以才瞒他。
他发呆片刻,想不起,就不想了,只觉心里空落落的,难受。于是继续去看那些老故事排解忧思,也想摸清些眉目。他按照人类整理的顺序一点点看来,人类是有好多种脑子,有的叫作恋爱脑,有的叫作cp脑,这个人就有cp脑,看完还传染,自己也快cp脑了,觉得看着不像假的。
小龙一时好笑,心血来潮,拿起茭杯来投掷。想了想,心说,哪吒太子,你曾杀过敖丙吗?
他投了。茭杯都是阴面,说,没有。
真是哪吒的回答吗?或者是牛顿的回答呢。敖丙心想。我最近也学了许多知识。这东西没那么灵验,他是知道的。他非信徒,何况现下又不在哪吒庙宇中。
他又投一次,还是这个问题,果然,这次茭杯一正一反,是回答,是。
果真不曾灵验。就算真是他把自己杀害,他又哪里肯如实回答?
敖丙就此不再认真,想了想,起了玩笑心,自己笑了笑,就问,民间传说的哪吒与敖丙的感情是真的吗?
他掷茭杯。
一正一反,是。
敖丙眉头动了动,当是巧合,想了想,又问,哪吒和敖丙是眷侣关系吗?
一正一反,是。
敖丙眉头渐渐凝起来,心说,若巧合,也没有这样巧,不过概率上也是有的。再投一次,若三次都是,就太过巧合。
他又掷杯。
两枚茭杯落地,晃了一晃,都是阳面朝上。不是。敖丙一笑,心说果然。他觉自己好笑,本就是神仙,怎么也做起迷信事情来。思索间,那茭杯还在晃,忽而其中一枚就倒了下来,啪嗒一声。
一正一反。
是。
敖丙双眸微睁,看向茭杯。
云楼宫,哪吒在入定中,睁开眼睛。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看后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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