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篇二】行行(3-4)

03.

蓝忘机只说了自己的名,金凌年纪太小,并没有将他同“含光君”联系起来。好在孩子虽骄慢,却还不至于对他直呼其名。否则真当是极诡异的场景。

姑苏蓝氏向来重礼,即使是同他最亲近的兄长,人前人后对他也是称字不称名。算起来直接叫他“蓝湛”的,也只有那一个人。

他惯来不会哄孩子,沉默良久后,直接转身离开。小孩子一人在外总归是怕的,此时除了自己又不识得旁人,大抵还是会跟上来。

果不其然,蓝忘机走开还没几步,背后那个小小的影子就跟了上来,那只黑鬃灵犬也亦步亦趋跟着,绕着他的腿蹭来蹭去,金凌好几次差点被绊倒。

“你是姑苏蓝氏中人,为什么会来这里。”

小孩子耐不得安静,没过多久,便接着问。

蓝忘机淡淡道:“夜猎除祟。”

又是漫长的沉默。

终于又是孩子忍不住,接着道:“你为什么不接着问?我在金麟台时,说一句话,总有人应着的。”

蓝忘机道:“这里不是金麟台。”

从没有人这样和他说过话。孩子咬一咬牙,却没哭,又道:“你应该问,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蓝忘机叹了口气。这事情确实是他疑惑的,但决计不会问金凌,谅小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身上有伤,又平白经了这一遭扰,此时正眩晕得厉害,一恍神眼前便是一片花。偏生孩子声音又清又亮,在静寂的夜里像是要生生撕裂空气,蓝忘机听着便觉得头疼,道:“喧哗者禁言。”

少顷,意识到他年纪太小,可能听不懂,遂简洁明白地说:“闭嘴。”

孩子声音一顿,像是遭受了极大的屈辱,雪白脸颊顿时冲上一层薄红:“你……!”

字音未落,他惊觉自己的嘴唇似是被牢牢粘在了一起,再也发不出声音。

禁言术。

他试图挣了几下,唇上传来撕裂般的痛。小孩子怕疼是本能,当即不挣了,眼泪却一下子掉了下来。

蓝忘机见小孩站在原地不走,只一个劲地抹眼泪,少有地觉出些无奈来。那场戒鞭后他三年重伤难行,之后即使勉强行动无碍,大多时候也是昏沉,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教养蓝思追或是其他小辈。更何况后来蓝思追也已经记事,总不好让稚子眼见自己伤重难熬的样子。是以仔细算来,他当真没有多少亲自教养幼童的经验。此时也没有力气和小孩耗下去,便打算把人再次直接拎走。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金凌生硬地朝后一避,却似是腿上失力,身子一歪就摔了下去。蓝忘机一惊,想到他之前惊了马,七八岁的孩子筋骨未成,又未及结丹,没有灵力阻挡,若是当真被马蹄伤到,不是闹着玩的,急忙伸手去探他腿脚。

他手劲大,又是摸骨伤的手法,只问骨头,不管皮肉。金凌方才被他一句“闭嘴”加禁言便惹哭了,此时疼得小脸煞白,却硬是一滴泪没掉,只恨恨盯着他。蓝忘机视若不见,细细查过一回,确定骨头无碍,可能只是崴到脚,方松了口气。

不敢让孩子再着地走路,但他自己左边肩膀也有伤,不好使力,只得用一个很别扭的姿势把孩子抱起来。金凌僵着一张脸,却没有再动作,由着他抱着走了片刻,突然闷声道:“放我下去。”

蓝忘机不理他。

金凌膝盖狠狠一顶他侧肋:“放我下去!”

剧痛瞬间炸开,蓝忘机眼前甚至直接黑了一瞬,整个人差点倒下去。金凌清楚地感到他猛地一踉跄,急忙本能地抱住了他脖子,防止自己掉下去。好在蓝忘机只是腿软了一瞬便站住了,金凌倚在他颈侧,感觉他呼吸都抖得厉害,顿时吓得不敢再动。

在原地站了半晌后,蓝忘机把他放下去:“自己走。”

好在此时他们已经转回那间客舍。金凌从小娇生惯养,从未住过如此寒素的地方,在门口嫌弃地打量了半晌,见蓝忘机早已进去,犹豫片刻后,还是一瘸一拐地追上去了。

04.

床榻是硬木,金凌在上面只坐了片刻,便觉得骨头都硌得疼。转身又见蓝忘机揭出张传声符来,当即浑身一震,惊声道:“不要告诉我舅舅!”

蓝忘机:…………

似是怕自己一不留神,蓝忘机就会将那符纸发到云梦去,金凌眼睛一闭,破罐子破摔般地大声道:“他绝对会打断我的腿!”

蓝忘机:…………

心头猛然袭来一股无力感,他支着额头,低声道:“你如何来这里的。”

被他当头一问,小孩脸上竟显出些茫然,半晌,居然摇头道:“不知道。”

蓝忘机:…………

他忍住了拂袖而去的冲动,道:“仔细想想。”

小孩竟当真坐在那里,抱着剑认认真真想起来。

世界终于清静了。蓝忘机不惯和人同坐一榻,哪怕对方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金凌坐在榻上,他便只坐在席子上,倚着凭几,深深地吐息。

这并不是个端正的坐姿,在云深不知处大概要被罚三遍礼则篇。但他此时实在难受到撑不住力,左肩一抽一抽地疼,肋骨处如火烧一般。眩晕感始终没有消下去,反而越来越重,昏昏沉沉的感觉让他想起自己还在养戒鞭伤的那段日子。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在云深不知处他可以无知无觉地睡过去,在外面却万万不可,更何况身边还有个莫名其妙离家千里的孩子,这孩子偏生又和他的一众故人们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

意识恍惚间,他又听到孩子道:“……符纸。”

咬了下舌尖勉强清醒过来,蓝忘机重复道:“符纸?”

金凌努力地比划着,想要说清楚那符纸是什么样子。奈何他年纪小,尚未习修灵术,自然也没办法明确讲出那符篆究竟为何。蓝忘机忍着头晕听了半天,觉得可能是一张传送符。大概是这孩子在莲花坞和江澄又闹起来,不知从何处摸了现成的符纸,当即便被传送到了千里之外的洛阳。符纸灵力强盛,顺便还捎带了当时在他脚边的灵犬。只是使用传送符需要耗费大量灵力,纵是成人修士,都不一定使得起。金凌不过七八岁,连金丹都尚未结成,不知竟是如何支撑传送符的。

眼神一转,却又看到小孩始终抱在怀里的岁华。剑鞘剑柄错金饰玉,月色下泛出缭乱的光,端的是一股子贵气。

他知道是什么物事撑起这股灵力的了。

传送符极耗力,除非是极紧要的关头,修士一般不会使它。当日金凌抓周时抓到岁华,玄门中人尽皆知。大抵从那时起,金子轩便让岁华认了金凌。不知他在剑上下过什么禁制,上品灵器又护主,感应到传送符,便自行认定剑主正处生死关头。而七八岁的孩子尚未结丹,剑器便自耗灵力,替他撑起了一次传送。

“金子轩。”他不由得叹道。

小孩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身子都绷紧了,警觉地盯着他:“尔敢直呼我父名讳!”

蓝忘机心想叫名字算什么,当年有人还敢直接打他呢。最后只化作一声低叹。

他勉力坐端了,朝孩子微微一礼:“失礼。”

没想到他会如此郑重地道歉,金凌反而不自在起来,磕磕巴巴半天,才一扬下颌,道:“不必。反正他死很久了,我都从来没见过他。”

小孩子说起生死全无忌讳。姑苏蓝氏虽然亦教习稚子生死无常虚幻不久之理,但和金凌这种毫不顾忌毕竟不同。蓝忘机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

“你知道他的名字。你见过他?”孩子歪着头打量蓝忘机,眼神极明亮,警觉中又有些掩不住的好奇,像只还没长成的幼豹。

蓝忘机淡淡道:“你父是我故人。”

金凌似懂非懂地点头:“所以你真的见过他。他是什么样的人?”

七八岁仍是不好辨男女的年纪,金凌又生得一幅唇红齿白的好样貌,只要不胡乱折腾,乖乖坐在那里时,便是极惹人怜爱的模样,甚至有些像清秀的小姑娘。

“你和他很像。”蓝忘机静静看他半晌,道,“——世家子。”

见金凌还想再开口的样子,蓝忘机淡声道:“亥时息。睡觉。”

先例在前,金凌怕极他再给自己下禁言术,当即收声。但神情却极奇怪,嘴唇张了张,又默默合上了。

蓝忘机拿他没法,道:“想说便说。”

小孩一闭眼,大声道:“我不要和人一起睡觉!我只喜欢一个人!”

蓝忘机:…………

忍无可忍则无需再忍,他拂袖而出,顺手施了个结界,把小孩困在了帷帐里,防止他再乱跑。

“没人想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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