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的大理还浸在墨色里,洱海上空的星子没来得及隐去,像被揉碎的碎钻撒在深蓝色绒布上。
迟衍跟着迟因法踩在海边的石板路上,鞋尖偶尔蹭到未干的露水,凉意顺着鞋底往上爬,却没让他觉得冷——迟因法的手始终牵着他,掌心的温度裹着薄薄的汗,把他的手指攥得发紧,像是怕他会趁着夜色溜掉似的。
风比昨晚更凉了些,裹着洱海特有的湿润气息,拂过迟衍的额前的碎发。他偏头看了眼身边的人,迟因法正仰头望着天,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把他眼底的期待照得明晃晃的。
这是迟衍第一次在凌晨四点出门,以前的这个时候,他要么在书房对着电脑赶报告,要么在卧室里睁着眼睛等天亮,连窗外的月亮长什么样,都没仔细看过。
“哥哥,你看那边。”迟因法突然停下脚步,手指向远处的海平面。迟衍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墨色的天际线尽头,晕开了一圈极淡的橘色,像有人用毛笔蘸了颜料,轻轻扫了一笔,颜色浅得几乎要和夜色融在一起。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这种等待日出的雀跃,他从未有过。
小时候的凌晨,他在台灯下刷竞赛题,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是唯一的陪伴;出国后的凌晨,他在图书馆查文献,窗外的街灯亮了又灭,只有咖啡杯底的残渣陪着他。
他的青春里没有“等待”,只有“赶时间”——赶在同龄人前面跳级,赶在毕业前读完所有课程,赶在父母失望前拿到硕士学位,像个被上了发条的钟,一刻不停地往前走,却从不知道自己要去往哪里。
可是他23岁这年,所有的计划被这个叫迟因法的少年打破了。
直到手腕被人轻轻晃了晃,迟衍才回过神。迟因法正盯着他,眉头微微蹙着,指尖碰了碰他的脸颊:“哥哥,怎么又走神了?是不是冷了?”说着就把自己的风衣脱下来,裹在迟衍身上。风衣上还带着迟因法的体温,混着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把迟衍整个人都罩了进去。
迟衍摇摇头,把下巴往衣领里缩了缩。风衣太长,毕竟迟因法比他高几厘米,下摆垂到他的膝盖,袖子也空荡得很,他抬手攥着袖口,指尖触到迟因法留在上面的温度,忽然笑了:“没有,就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什么不真实?”迟因法往他身边凑了凑,肩膀抵着他的肩膀,两个人的影子在路灯下叠在一起,变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第一次在凌晨出来看日出。”迟衍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有些发飘,“以前这个点,我在工作。”他顿了顿,转头看向迟因法,眼底映着远处的橘色光晕,“你好像……把我漏掉的那些,都补回来了。”
迟因法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迟衍的睫毛,看着它像蝶翼一样颤了颤,才低声说:“哥哥漏了多少,我就补多少,补到你都有了为止。”
说话间,海平面的橘色越来越浓,渐渐变成了浅粉,又染成了绯红。迟因法拉着迟衍往海边的石阶走,石阶上还沾着露水,他走得很慢,一步三回头,生怕迟衍滑倒似的。走到最下面一级石阶时,他干脆转过身,蹲下身:“哥哥,我背你过去,那边的沙子软,不好走。”
迟衍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拒绝,可看着迟因法弓着的后背——他的肩膀比去年宽了些,背脊也挺得更直了,却还是能看到少年人特有的单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轻轻趴在迟因法的背上,手臂环住他的脖子,脸颊贴着他的后颈,能清晰地闻到他发间的洗发水味道,还带着点阳光晒过的暖意。
“你又把我当小孩子。”
“是,那小朋友是不是要乖一点。”迟因法笑着说,语气真的像在哄孩子。
迟因法站起身时,动作很轻,像是怕把迟衍摔着。他一步步往海边走,沙子从指缝间漏下去,发出细碎的声响。迟衍把脸埋得更深了些,听着迟因法的心跳,和海浪声混在一起,很有节奏,让他觉得格外安心。
“到啦。”迟因法把他放下来,顺手拍了拍他身上沾到的沙子。迟衍刚站稳,就被他拉着坐在了沙滩上——迟因法特意带了椅子,还有那些小零食。
海风卷着浪花拍过来,溅起的水珠落在迟衍的脚踝上,凉丝丝的。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脚趾蜷缩了一下,忽然想起14岁那年的夏天。
那时候他刚跳级到高二,班里的同学都比他大两三岁,没人愿意和他说话。有天下午下暴雨,他没带伞,只能在教学楼门口等雨停,看着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手里拿着父母送来的伞,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晚上要去哪里玩。他站在原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竞赛题册,忽然觉得特别孤单。
后来他就更努力,好像只要考得足够好,就能把那些孤单都盖过去。16岁参加全国物理竞赛拿奖时,父母只打了个电话,说“知道了,给你打了五千块钱”;
20岁拿到大学毕业证那天,他一个人在食堂吃了碗面,拍了张照片发给父母,他们隔了三天才回复,说“不错,继续读硕士”;22岁回国的时候,机场里没有一个人来接他,他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看着别人被家人围着嘘寒问暖,只能把帽子拉得更低,假装自己不羡慕。
“哥哥,你看!”迟因法的声音突然响起,又一次打断了他的思绪。迟衍猛地抬头,海平面上,一轮红日正慢慢往上爬,金色的光芒刺破云层,把海面染成了一片火海。浪花卷着金光,一**地涌过来,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在温暖里。
他看得有些出神,像是连呼吸都忘了。直到一只手揽住他的腰,把他往身边拉了拉,他才回过神。迟因法的胸膛贴着他的后背,手臂紧紧地圈着他的腰,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热气喷在他的颈窝里:“好看吗?”
“嗯。”迟衍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哑。他抬手,覆在迟因法圈在他腰上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迟因法的手比他的大些,指节分明,掌心有层薄薄的茧,是以前练画时磨出来的。
两个人就这么坐着,谁也没说话。太阳越升越高,金色的光芒洒在他们身上,把迟衍的浅灰色风衣染成了暖黄色,也把迟因法的头发照得蓬蓬的。迟衍靠在迟因法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看着眼前的日出,忽然觉得,那些年的辛苦好像都不算什么了。
他以前总觉得,人生就是一条只能往前冲的路,可现在才发现,原来可以停下来,和喜欢的人一起看一次日出,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哪怕,只是日出。
不知过了多久,迟因法忽然动了动。他松开揽着迟衍腰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是个银色的金属盒子,上面刻着简单的花纹,看起来很精致。迟衍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疑惑。
“哥哥,伸手。”迟因法把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枚银色的戒指,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圈简单的纹路,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
迟衍愣了一下,还是乖乖地把手伸了出去。他的手很白,手指修长,手腕处的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浅粉色的光。迟因法握着他的手,把他的手背朝上,小心翼翼地把戒指套在他的无名指上——戒指的尺寸刚刚好,不大不小,贴在皮肤上,带着点微凉的触感。
“这是……”迟衍低头看着手上的戒指,指尖轻轻碰了碰,忽然笑了。
迟因法挠了挠头,耳朵有点红:“好久之前就定制了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哥哥,一会儿云路和阿哲跟我们打视频,嘿嘿。”
迟衍看着他那点小心思,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好,知道了。”
果然,没过几分钟,迟因法的手机就响了,屏幕上跳着“云路”两个字。迟因法立刻接起电话,把手机举到两人面前,故意把自己的手往镜头前凑了凑——他的无名指上,也戴着一枚和迟衍一模一样的戒指,阳光照在上面,闪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
“看看我们在哪儿!”迟因法笑着说,语气里的炫耀藏都藏不住,“洱海的日出,漂亮吧?”
屏幕里的周云路翻了个白眼,语气阴阳怪气的:“哎呦,迟哥这是生怕我们看不见你手上的戒指啊?宣示主权也不用这么明显吧?”
他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俞哲淡淡的声音:“我也可以给你买,想要什么样的?”
周云路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歪着头喊了句:“滚!”
迟衍坐在旁边,看着屏幕里吵吵闹闹的两个人,忍不住笑了。他记得第一次见周云路和俞哲时,周云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俞哲就坐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递给他一杯水,眼神里的温柔藏都藏不住。那时候他就觉得,这两个人的关系不一般。
“对了,”迟因法忽然开口,“你们过年要不要来大理?我们找个小院,一起过年。”
俞哲立刻点头:“好,我和云路后天来,做做准备。”
周云路哼了一声,却也没反对:“行吧,正好看看你们俩到底能腻歪到什么程度。”
挂了电话,迟因法转头看向迟衍,眼里带着点疑惑:“哥哥,你刚才笑什么?”
“笑手机里的小情侣。”迟衍靠在他的肩膀上,指尖轻轻转着手上的戒指。
迟因法懵了,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他们不是好朋友吗?怎么成小情侣了?”
迟衍忍不住笑出了声,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傻不傻?俞哲看周云路的眼神,跟我看你的一模一样。”他顿了顿,声音放得很软,“那种眼神,藏不住的。就像你看我的时候,眼里的光,谁都能看出来。”
迟因法的耳朵瞬间红了。他抬手,把迟衍往怀里拉了拉,让他靠得更紧些,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声音有些沙哑:“那哥哥看我的时候,眼里也有光吗?”
“嗯。”迟衍点了点头,手指轻轻勾住他的手指,和他十指紧扣,“从18岁那年,你把围巾递给我的时候,就有了。”
因为迟因法是他世界里,唯一合法的光吧。
18岁那年生日,昆明下了场罕见的雪。迟因法红着脸,不知道是冻得,还是羞得。把一条灰色的围巾递给他,说“哥哥,我织的,你别嫌弃”。
那时候的围巾针脚歪歪扭扭,边缘还有点毛躁,可他却戴了整个冬天。每天早上出门时,他都会把围巾绕在脖子上,指尖触到那些不整齐的针脚,就会想起迟因法在书房里织围巾的样子——一定是皱着眉头,认真地打着结,毛线团滚了一地,却还是不肯放弃。
“哥哥,”迟因法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认真,“我以前总怕,你会因为爸妈的话,离开我。”他顿了顿,手指紧紧攥着迟衍的手,“我知道你以前过得不好,把自己关起来,知道爸妈对你的态度,身边也没有朋友。可我想让你知道,以后有我,我会疼你,会陪着你,不会让你再孤单了。”
迟衍的眼眶突然就热了。他转头,看着迟因法的眼睛——那里面盛着的,全是他的影子,温柔得像洱海的水。他伸手,轻轻抚摸着迟因法的脸颊,指尖触到他柔软的皮肤,忽然觉得,自己这23年的人生,好像都是为了等这个人。
“因法,”迟衍的声音有些发哑,“我以前总觉得,人生就是一条直线,只能往前走,不能回头。可遇见你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人生可以有转弯,可以有停留,可以和喜欢的人一起,看一次日出,戴一对戒指,过一个年。”
他顿了顿,看着迟因法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谢谢你,把我从那条只有学习和工作的路上拉了回来。”
迟因**了一下。他抬手,轻轻拭去迟衍眼角的泪水,指尖触到他湿润的皮肤,心里泛起一阵心疼。他低头,在迟衍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声音温柔得像海风:“哥哥,因为你,我也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可以这么幸福。”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金色的光芒洒在洱海上,波光粼粼的,像撒了一地的星星。迟因法抱着迟衍,坐在沙滩上,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一幅永远不会褪色的画。
海浪一**地涌过来,拍在沙滩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迟衍靠在迟因法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的体温,忽然觉得,那些年的抑郁和不安,好像都被这海风和阳光吹散了。他以前总觉得,自己的人生是灰色的,可现在才发现,原来可以这么明亮,这么温暖。
“哥哥,”迟因法忽然开口,“我们去吃早饭吧?我查了,附近有一家卖饵丝的店,据说很好吃。”
迟衍点了点头,刚要站起来,却被迟因法拦腰抱了起来。他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你干什么?”
“沙子凉,我抱你过去。”迟因法笑了笑,脚步轻快地往石阶走。他的怀里很稳,迟衍靠在他的胸膛上,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和海浪声混在一起,很有节奏。
走到石阶旁,迟因法把他放下来,顺手拍了拍他身上的沙子。迟衍刚站稳,就被他拉着往前走。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十指紧扣,戒指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
路边的小店已经开了门,飘出饵丝的香气。迟因法拉着迟衍走进店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两碗饵丝,还特意买了一瓶迟衍爱喝的。
“哥哥,你尝尝这个。”迟因法把自己碗里的鹌鹑蛋夹给迟衍,眼里带着点期待。
迟衍咬了一口鹌鹑蛋,蛋黄的香气在嘴里散开,混着饵丝的软糯,味道很好。他抬头,看着迟因法眼里的光,忽然觉得,原来幸福可以这么简单——和喜欢的人一起看一次日出,戴一对戒指,吃一碗热腾腾的饵丝,就足够了。
吃完早饭,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迟因法拉着迟衍的手,沿着洱海边慢慢走。
“哥哥,”迟因法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迟衍,眼里带着点认真,“等我们回昆明,我就把画室开起来。你要是不想去公司上班,就来画室陪我,好不好?”
迟衍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好。”他以前总觉得,自己必须要做出一番成就,才能让父母满意,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可现在他才发现,原来和喜欢的人一起,做自己喜欢的事,才是最有意义的。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手牵着手,影子在阳光下叠在一起。迟衍看着身边的迟因法,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觉得,自己的青春好像真的回来了。不是那个只有学习和工作的青春,而是有阳光,有海风,有喜欢的人的青春。
风还在吹,有些凉了,拂过他们的脸颊。迟因法拉着迟衍的手,一步步往前走,嘴角始终挂着笑。他知道,未来或许还有很多风雨,可只要能和哥哥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了。
迟衍靠在他的身边,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忽然觉得,原来人生最幸运的事,就是被一个人打破所有的规划,然后一起,走向一个未知却温暖的未来。
洱海的水泛着粼粼的波光,阳光洒在他们的身上,一切都那么美好。迟因法牵着迟衍的手,一步步往前走,他们的影子在阳光下叠在一起,像一幅永远不会褪色的画,永远定格在大理的冬天里。
迟衍的手机震了一下,是一条母亲的短信,但他没去看,只是握着迟因法的手,更紧了,昆明的风雪总会吹到大理,躲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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