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玉化为人形拔掉身上的箭,捂着屁股跑过去看。
含嫣额上流血,双目紧闭,倒是何鱼听见动静奋力支起身子看她。
见到微玉守在旁边,微微一愣,之后抬起颤抖的手指向含嫣,哀求道:“救她……”
大概是把她当做天上派来的神仙了,紧要关头将最后一点希望寄在她身上。
可些微灵力,自身都难保了,怎么还能救他们?
城里的人很快要追上来,何鱼捂着胸口,穿膛而过的箭上沾着他的心头血。
话还没说话,便睁着眼睛断了气。
微玉心口一紧,来不及多想,用身上仅剩不多的灵力卷起地上的两个人就跑。
屁股传来一阵一阵的疼痛感,她气急,一溜烟回到道观,确定没人追上来,之后将人扔在神像前,骂骂咧咧道:“早知道就不掺和这件事了!我可真是傻,别人说什么都信,被老道士骗一次还不够,又被你小子骗——”
心里气着,却尝试将自己的灵力渡给何鱼,看能不能把他救醒。
然而试了半天无用,只能先把他丢在一边,去救那个昏过去的姑娘。
所幸她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惊吓暂时昏迷,要不了多久就能醒,微玉松了口气,拿出手绢替她擦拭头上的血迹。
外面狂风忽作,几片叶子吹进屋里,她将含嫣放到稻草上,之后拿出个破草席将何鱼裹起来。
做完这些事才有空处理自己屁股上的伤。
那箭直戳戳地扎进她屁股里,现在便是坐都不好坐,稍稍一动身后就钻心的疼。
真是倒霉到家了。
白花力气去挨打,老道士在天上见了定会嘲笑她傻。
在门口站了小半天,手心好不容易凝聚一团灵力,放在伤口处揉揉,而后才觉得好些。
再进屋,那姑娘已经睁开眼,双目迷茫,扫视一圈,单手撑住身子坐起。
“这里是——”
不等微玉解释,她看见草席里裹着的人影,慌张膝行而去,揭开席子,扑在那死人身上。
将眼睛鼻子嘴巴都仔细看过一遍,摸了摸何鱼冰凉的身体,胸口上洇着一大片血迹,俯下身听不见心跳,知道他死了,两眼一黑,要倒下去。
微玉将人扶住,什么话都不说,眨巴眨巴眼睛歪着脑袋看她。
听这姑娘哭泣,看她落泪,几近昏厥,嘴里喃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微玉才开口解释:“他死了,我救不了他。”
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对生死的重量显然还不曾了解。
含嫣脸上挂着泪珠,无声哭一阵,有声哭一阵,直到没有力气,歪在微玉身上,才想起来问她是何人。
“我是——”
微玉眼珠子一转,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是马仙!”
“马仙?”
微玉转了个圈变回马的模样,说:“看见了吧?我真的是马仙!你可以叫我微玉,这是我在人间的名字。”
含嫣两眼一黑又要晕过去。
微玉变成人赶忙接住她,说:“你别晕啊,我是马又不是鬼,有什么好怕的?”
含嫣只是摇头哽咽。
微玉同她说起正事:“我只不过是去凑热闹,他们说要去救个瘦马,我以为你跟我一样,谁知道你是人,不是马呢。”
叹息一声,转而道,“这是你相好的吧?唉,想来也是,他死了,幸好你还活着,好不容易把你带出来,你走吧!不要回去了,我看他们要捉你,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从这边往北去,大概六七里左右,能看到一个村子,那里是何家村,他奶奶跟妹妹就住在那,你把他带回去,或许还能让她们两个留下你,给你一个安身之处。”
闹了这么一会,还出了人命,微玉不想再跟他们牵扯太多,为她指一条路,就有要撵她走的意思。
含嫣低眉,不语。
微玉又想想。
这样做确实太过绝情,但不能让她一直留在这里,没吃没喝,还被人追杀,留在这里除了饿死没有其他的可能。
“我可以送你去。”
这是最后的让步。
化作人形时穿着一身铠甲,又不苟言笑,不看模样稚嫩些,倒真有几分将军的样子,有她护送,总该安全一点。
“多谢仙人——”
“是仙马。”
微玉纠正。
“多谢……仙马……”含嫣抽嗒嗒地在她面前跪下,看看地上没了鼻息的心上人,说,“那就劳烦将我送去他家,欠下的债,总该要我自己去还。”
不能现在就去,容易被人发现。
“你先在这里歇一日,明早我送你。”微玉定下主意,当即变回原形休养生息。
含嫣依旧伏在何鱼身上静静流泪,自言自语说起他们相识相知的过去,微玉心里方才有些了解。
原来瘦马不是马,是被当做马养的人。
这姑娘自幼家贫,被牙婆买回去养着,像马一样,养壮实了就能卖个好价钱,给商贩当小妾。
今日便是要跟着牙婆去见老爷的日子,说定了,今晚就要上一个老头子的床。
何鱼跟在牙婆手下做一些脏活累活,挣点钱勉强养活自己,因缘巧合之下与含嫣相识,不忍她去配一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于是跟着几个兄弟想了个主意,赶在今日跟着牙婆去见人之前将她劫出来,然后与她一起远走高飞。
何鱼心里的“远”大概也不是很远,到附近的城镇找个活做,攒下点钱能为祖母与妹妹添些衣物吃食,等风波平息,再带着含嫣回家做一家人。
去之前就知道结局九死一生,未必成功,但还是想试一试。
谁知这一试竟就将自己命给试没了。
含嫣靠在他身上入睡,微玉静静瞧着,再不知人事对此也心怀遗憾,她没那个将人复活的能力,只能看着这一对苦命鸳鸯生死相隔。
唉。
果然。
活在这世上,一旦和人扯上关系一切都会变得很麻烦。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麻烦,一群人有一群人的麻烦。
这一年来她躲在这破道观避免入世,结果还是牵扯进这两个人的命里。
真是倒霉。
同情之余还有一番对自己的无奈。
微玉长叹一声,只盼含嫣走了就再也不要回来,否则像她这样刀子嘴豆腐心的马,一定会可怜她,留下她。
到那时候,这段淡薄的关系就像线团一样,越缠越大,越扯越紧……
-
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第二日,天未亮,微玉便带着含嫣和何鱼的尸体去何家村。
在离得远些的地方停下,之后看着含嫣独自一人背着尸体走近何小花的家里,不忍心看祖孙两人的反应,她迈开蹄子一路逃回道观。
分别前嘱咐含嫣莫要把这件事说出去,那姑娘点头应了,去得决绝,后来一个月都没再看见她。
看来确实是个守信的人。
微玉放下心,在道观过了段安稳的日子,期间再没外人走近,直到算算日子何鱼的后事应该处理得差不多,才走出道观去何家村探消息。
这一次如往常,化作人的模样,穿一身布装,怯生生敲响何小花家的大门,没人应,便坐在门口等,到晚上祖孙二人回家,看见她并不惊讶,方素月给她拿草饼,末了挥挥手,似乎没力气与她说话。
“天要晚了,你早些回家。”
她只这么说。
微玉还想问些其他的消息,看她这模样,自觉不好开口,道了声谢,悻悻跑回道观。
夜里越想越不对劲,不见含嫣的人,总不能是走了。
她能去哪?
这世道不好,没个依靠,她一个人在外边要不了多久就会饿死,又不来找自己,莫非是找到了活干,还是说,她又被捉回去了——
一旦产生这个想法,整晚都不得安眠。
微玉觉得自己猜对了,她一定是被城里的牙婆捉回去了,或者是被方素月送回去——不,不对,方素月不是这样的人,即便何鱼的死和含嫣有些关系,她也不会将这无端的罪孽都怪在含嫣身上。
她是个好人!
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莫要管这件事,然而天一亮,还是等不及,偷摸摸变了个身份混进城里去。
繁华不变,热闹不减。
那日的争执似乎根本没有发生过,街道上行人前脚跟着后脚,看似走在一条道上,实际归处不同,便分作千千万万条不同的道路,走向自己的家。
微玉停在那天等人的巷子口,呆立一阵,却想不到去见含嫣的借口。
想想还是算了,本就要走的路,阴差阳错跌了出去,现在回到原位,她又为何要替她伤心呢?
念罢转身要走,偏遇到一道行迹匆忙的队伍,动作粗暴,屏退呵斥路人,围着几个抬着轿子的轿夫,从面前快速走过。
一阵香气扑来,与那叮当作响的珠帘搅得微玉心神荡漾,她忍不住问路人:“那轿子里的是什么人?好大的阵仗呀!”
“是会云楼的寒烟姑娘,今日赵府喜事,叫她去献唱。”
微玉愣住:“是哪个含嫣姑娘?”
“还能有哪个寒烟姑娘?咱们城里就这一个!呵,上个月才到会云楼,这个月就做了花魁,多少人想见她一面都见不到呢,你难不成还认得她?”
微玉心道不好,立刻追上去,到轿子边挥手掀一阵风,吹得轿帘翻飞,透过窗户,果真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容,如花似的,映在彩轿的艳光之中,却无半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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