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计划的模本是生育了自己的母亲,加百列静静地看了那个昏沉睡去的女人一阵,似乎在做最后的哀悼。
如果是司忱的话,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割断女人的咽喉,加百列想着。他对过去的告别永远都那么干脆利落,与其让母亲苟延残喘地活在德维森的炼狱里,倒不如自己亲手了结了来得痛快。
可是加百列不一样,他到底还是受了内城贵族的那一套“教养”,总归讲求一个所谓的仪式感。杀莱克的时候是这样,和狄斯对峙的时候也是这样。
傲慢的慈悲——司忱曾经这样评价自己。
他曾对狄斯和司忱都说过,自己会是审判德维森一切罪孽的人。而现在,审判之时如约而至。
他伸手触碰女人的面颊,那并非□□温暖的触感,像是冰冷的瓷像,鲜活的一切都与她再无关联。
“Adiós(再见)。”加百列轻声低语道。
蓝色的数据自他指尖下流开始生长,孢子一般的信息光点跳动在这片猩红的海洋里,开疆拓土地毫不留情。他久未谋面的母亲没有任何反应,将身体精神以及一切贡献给了狄斯口中遥不可及的抽象概念,沉寂地坠落到精心构建起的炽热美梦里,变成一个怪物,一个模式。
她在永恒的沉眠中逐渐死去,灵魂消融于无限制滋长的恶念中。
加百列的手臂一阵细密的刺痛,有温热的液体滑过嘴唇,血液滴落时发出濒死的声响。
生物机能过载,老朋友了。
到这里已经听不见太多圣母扰人的哀鸣声,周围安静地过分,他颤抖着呼出一口凉气,搭在女人脸颊上的手已经没有知觉了。
圣母在试图吸收他,他在试图摧毁圣母——这是一场漫长而痛苦的拉锯战,亲眼看着自己手臂被溶解吸收时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感。加百列看着肌肉慢慢萎缩的手背,知道他必须再快一些。
没有宏伟的场面,没有壮烈的爆炸,轰鸣声都被隔绝在世界之外,这里只有无限的寂静,大天使沉默地降下他的审判。
这多少有些讽刺,生死一线时不是什么震撼人心的大乱子,司忱是绝不愿意接受这种单调乏味的对峙的。不过这对加百列来说没什么,一切的光亮的危险合该由雇佣兵去走,他只需要在潜伏在世界的阴暗面,拍板定案最后的制裁。
天生的冷血者。
他咳出了一口血,有些耳鸣,视野中蓝色的数据流与猩红的血肉交缠争斗着,绘制成一副诡谲怪诞的油画。
加百列高速运转的机械大脑里有一小块无足轻重却不可消除的区域,此时那个小区域在迷迷糊糊地想着:司忱在做什么呢?
*
在圣母开始第二轮补给之前,布伦朗的仿生人军队势不可挡地冲进了未被侵蚀的内城区域,飞快将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封禁区小崽子们收拾了个服服帖帖。
玛菲莉亚在德维森身亡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夕之间失去了两位话事人的希伯恩家族动乱非常,觊觎大权的旁系血脉趁乱搅局,庞大如钢铁猛兽的希伯恩家族轻而易举地从内部崩坏起来。
这看上去是属于布伦朗的全面胜利。
不过布伦朗的一切高智能机械设备在距离树体一定距离时齐齐停下了,如旁观着般围观这个巨大且背德的造物——克拉尔并没有让他们出手。
布伦朗家族的领导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商人,在她看见任何可视化的收益前是不会轻易投资的。而追踪着狄斯生物信号的浮空炮台已经是克拉尔最大的投机了。
司忱打空了两管能量,随着Adam侵占的身体越来越多,能量回复的速率也逐渐攀升,他不费什么力气就将老狄斯的半边翅膀打了个稀巴烂,然后克拉尔开了第二炮。
红色的火焰,银色的机械,空气在躁动不安地灼烧着,这是属于司忱的盛大战火。
埃里克似乎在耳机里和他说了什么,好像和生物机械有关——他说自己顶多再撑五分钟,生物机械要侵入他的脑子了。
司忱默默听着,再度抬起充能到一半的能量炮。
狄斯的半个身子都被炸飞了,他血肉模糊地瘫倒在地上,破风箱似的断断续续地在笑。
“你杀不死我的。”他说着,嗓子里大概是呛了血,声音难听至极,“我的精神与圣母永存!□□不过是我灵魂的寄居所!”
司忱没听完他叫嚷,开枪打爆了他的脑袋。
哪怕他自己站都站不稳,开枪的时候依旧精确利落,熟练得近乎残忍。
下一刻,世界在他周围颤动起来。
司忱踉跄了一步,瞥到身边猩红的树体纹路扭曲成了一张脸的模样——“狄斯”放肆狰狞地朝他笑着,发出尖利浑浊的声响:
“接受圣母的恩典!接受无上的洗礼!神明将会降下他仁慈的怜爱,洗清世间所有的污浊!”
“加百列!我们的孩子回到母亲的怀抱里了,我们会变成最完整的圣体!”
那声响里不止有狄斯,还有别的什么……男人,女人,非人,乱七八糟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司忱不喜欢那动静,也不喜欢加百列的名字被它们挂在嘴边。
他喘了口气,将枪口对准了狄斯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
而就在这时,埃里克的通讯突然接了进来:“第二轮开始了!”
司忱眉头皱了一下,下一刻剧烈如地震的晃动感从脚底传来,周遭盘踞着的粗壮枝条再度活泛起来,如觅食的蟒蛇般游动生长着。
有数余根顶端如婴儿手掌的枝桠抓扯住了他的腰腹,司忱没顾得上管,他死死盯着“狄斯”扭曲而令人憎恶的脸,不管不顾地打空了所剩无几的能量。
直到那张脸被轰得稀碎,他瞳孔中的火光依旧未曾熄灭半分。
“加百列那边有什么消息?”他问埃里克,同时回手直接拽断了那几根打算耍阴招的枝条——扯断那东西的触感就像有韧劲的肌肉,断口处还能看见藕断丝连的肌理。
“我接收不到他的信号。”埃里克虚弱地说着,“不过你的状况不是很好,生物机械已经有侵占你大脑的趋向了,只要不到五分钟,我保证。”
司忱:“你有制止的法子吗?”
埃里克:“没有,这本来就是个同归于尽的模式。”
司忱:“好吧,那你有什么建议吗?”
埃里克惨淡地笑了一声:“鉴于你还能和我贫嘴,我建议你抓紧去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或者困起来,歼灭者控制你的大脑的下场就是——它会不遗余力地榨干你最后一丝气力,把能看见的所有东西都轰个干净。”
司忱语气不合时宜地带上了几分愉悦:“那岂不是刚好?我死后还能再炸它个底朝天。”
埃里克沉默了一阵,说:“……你不该是这种死法。”
司忱耳朵有点听不清——大概生物机械已经开始影响他的感官了:“什么?大老板?你再说一遍。”
埃里克:“没什么,你再……坚持一阵吧,至少把我带出去。”
司忱爽快地笑了两声,然后开始咳嗽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着圣母主体走去:“我们在等什么?一个奇迹吗?”
埃里克和他聊着:“奇迹……这个词从你嘴里出来有些奇妙。”
圣母在雇佣兵身旁生长活动着,他麻木地逼退近身的一**侵袭,嘴里念叨着回复道:“奇迹,哈,这世界上哪有什么他妈的奇迹。”
“内城那群混蛋们把我家烧了的时候我就清醒了,奇迹这玩意是预售限量款,压根就不是向我这种货色售卖的。老天爷固执己见,我们就对号入座,这世界啊,烂透了。”
埃里克:“你要去哪?司忱。”
司忱:“我要去哪?我要去地底,我要去火海,可您猜怎么着,我还在这该死的世界里和你说着话。我记得我和加百列的一次交谈,我告诉他我会有一场烟花般绚烂的死亡,那小子就一直记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想看见我炸开呢,哈哈……”
“我不畏惧死亡,洛朗先生。”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大概是脑子已经不太清醒了,“我只是讨厌死得悄无声息,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丧了命——我要死也要死在大场面里,我需要让人目睹我的死亡。”
他仓促地笑了一下,仿佛生命的火种在最后炽热地燃烧着:“这世界确实是烂透了,但至少我还在,能给它搞出一些漂亮的混乱来。”
埃里克沉默地听着,似乎察觉到了他想做什么:“你要去找加百列?”
司忱攀上断墙,朝那个潮湿又腥甜的深处走去:“我说过了,他需要目睹我的死亡。”
就在这时,一阵猛烈地晃动从脚底传来,司忱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身边坍塌的石柱,缓了好一阵才找回感官知觉来。
埃里克在他耳边朦朦胧胧地说着“克拉尔出手了”,让他找个地方隐蔽起来。不过雇佣兵的脑子已经有些钝化,他没来由地想起当年在其柯的实验室里被注射的病毒——那种逐渐丧失自我掌控机能的感觉是在令人不快。
……所以他必须快一些,更快一些。
他越走越快,完全忽视了埃里克的声音和脚下的震动,甚至没有用高功率的枪械功能,只是徒手撕扯着拦路的枝条,直到一根尖梭似的藤蔓在腰侧留下深深一道血痕时,司忱迟缓的脑回路才反应过来开启热武器模式。
他几乎是疯狂地毁掉目之所及的一切,高温的灼烧与破坏让他心情愉悦,仿佛满身的窟窿都不是什么大事——这几乎是自杀一样的行进方式,埃里克的通讯早就被他按断了,司忱早就做好了一条路走到黑的准备。
他最终在猩红深处找到了加百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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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狂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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