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程昭行走完所有流程,并在后勤处领到调查局内部员工配备的内部联络手机、制服、金色铭牌等一系列东西后,天色已经不早了。
他拎着一大包东西,最后把档案送到档案处。
档案处的房间很安静,推开门进去,意料之外地是熟人。
程白坐在岗位上,满眼疲倦,浑身都是因工作而升腾的怨气,他幽幽看向程昭行,努力撑起一个微笑:“来了?把东西放这吧。”
程昭行把资料递过去,顺口问了嘴:“你是档案处的?”
程白飞快审阅文件的眼没有停,只不过是手一瞬收紧,回答时默了瞬,他深呼吸一口气,收紧的手放开然后点头道:“刚调任上岗的。”
程昭行注意到那一瞬的安静,他很快想到某种存在的可能,他不再说话,目光一下沉了下来。
程白:“原档案处在前两天的大暴动中死光了,现在只有我一个刚调任的,下一步是要等扫尾结束后再重新组建。”
“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领完东西之后才来送档案,你不觉得这个顺序不太对吗?”
话音落下,寂静一点点弥漫。
程昭行很久没接触过调查局了,在某些地方变得十分迟钝,譬如现在。
他敛起眼眸,用意识描摹着胸前的金色铭牌,沉沉道:“抱歉。”
程白没抬头看他,他继续批阅手里的文件,反而转过头来试图开导程昭行,“生死有命,进了调查局就得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倒也不必介怀……我认为你应该做好了准备才非要进来。”
程昭行其实并不需要安慰,但他也并没有反驳程白宛如自我安慰似的劝告,他靠近桌子,苍白的手指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包装简陋的糖果,轻轻放到桌子的一角,他轻声道:“我知道了,工作加油。”
“我还有其他事,先走了。”
程白微红的眼眶全部遮掩在额前的发丝之下,他没有抬头,没有注意到那颗被小心放下的糖果,语气泰然道:
“再见。”
许是因为没有“再见”的再也不见太多,程白对待每一次离别都十分珍重。
——
程昭行离开调查局,回到家里,离开前一瞬,调查局内彻响冰冷的播报音“滴滴,滴滴,滴滴——”
“XX,XX,XX地区出现D级污染物,请行动处10小队,后勤处14小队……”
伴着催命符一样的冰冷声音接连响起,程昭行的身影渐渐从那个冷白的大厅里消失。
他再次出现在自己家里,沉默地打开调查局发放的手机里的联络软件。
里面的大群任务报告不断,他一一屏蔽,最后只剩下一条消息。
【新人,你好,请于22:00进入前线临时基地204室进行上课。】
程昭行记下地点,同样屏蔽。
——
傍晚九点五十。
程昭行借宁安市调查局的传送阵出现在临时基地。
临时基地是为了应对大暴动临时建立的基地,是三市联合行动的基地,存在时间也就这几日,过完这几周也许就要拆了。
临时基地的环境不算好,甚至说比较恶劣,具体表现为浓重的血腥味以及各种污染物的“气味”,程昭行面色未变,眼神懒散,只是两根修长的手指下意识推了推口罩,尽管它没有遮蔽外界气味的作用。
求个心理安慰。
程昭行很快找到教室,教室里的人并不多,加上他也就五个人,他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
往后十分钟也没有再进人,一直到整十点。
一身痞气的白禾领着一个年轻稚嫩的青年走了进来。
程昭行懒懒散散靠在椅背上,抬眸平静地注视两个人,他耳朵尖,听见白禾指着自己和青年小声道:“我们的进度已经到了第七讲,你去和他坐在一起,他也是今天第一天上课,诺,拿好教材,顺手给他。”
那个青年看上去很腼腆,浅浅笑着应下,然后走到程昭行身边坐下,刚想打个招呼把教材给他,一扭头,顿住了。
程昭行:“你好,我是程阳,怎么了?”
青年目光停留在程昭行一头乌黑的长发上,乌黑的长发被青色的发带束成马尾,柔顺地垂落下来,却并不显阴柔反而衬得那张有些普通的脸英气十足。
青年在前面没看清,这会近了才看见这头长发,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有男生留长发,被提醒后才恍悟般自我介绍道:“没什么,我是朱有财。”
说完之后,他还是有点好奇那头长发,应该不是他做梦吧?
看一眼。
再看一眼。
再看……
程昭行:“同学?”
朱有财尴尬地收回目光,放低声音道:“啊,没什么。额,我第一次看见绑长发的男生,挺新奇,嘿,嘿嘿。”
程昭行带着抹笑点点头道:“平常确实不太常见,不过咱们调查局里还是有挺多装扮各异的。”他随即也收回目光,打开教材。
今日是第七讲,讲的是灵能者。
白禾看上去和个混混似的,但讲课意外得不错,重点清晰,也经常引用一些生动有趣的实例。
“灵能者的出现具有彻底的随机性,没有任何规律可言,但除开调查局和各种组织外,我们仍然存在一些所谓的灵能者世家,这并不是靠繁殖,而是具有一定资格的灵能者对于无父无母的幼小灵能者的收养,世家以此延续,大多数最后都进入了调查局……”
“……”
“灵能者的灵能往往千奇百怪,在以往,元素类灵能者数量最多,综合实力最为强悍,现如今却反而最为稀少,研究所没有结论,最后暂定为随机性的结果。”
“灵能者和污染物是本应互不干扰的两方,大概相当于地沟油与人。”
“……”
“灵能者使用灵能,一是自己是一位灵能者,二是一种玄学的感应,我们暂且称之为精神力,二者缺一不可。”
“如果想提升自己的灵能,需要一定顿悟和长久的练习,由于灵能不同,个人不同,所发挥的效果不同,所以和依据危险程度划分的污染物不同,灵能者目前没有一个准确的层次分级。”
“……”
白禾总结完最后一个常识点,清了清嗓,低头拿出一个本子,“行了,各位,课讲到这里,接下来你们上来试用自己的灵能,我会做一个简单的记录。”
从第一个人开始,朱有财是倒数第二个上去的。
他上去的时候倒是踌躇满志。
年轻人,没点天下第一的中二是不可能的,不过现实总会给他最现实的结果。
朱有财伸手聚集灵能时,脸上还夹杂着不屑和紧张,灵能外化后就沉默了。
只见一个灯泡大小的屏障出现在他手心上,努力大半天也不能扩大一分。
白禾凭灵能感受一下无形的屏障,两指并拢作剑,劈向屏障。
无形的屏障受外力向内凹陷下去,倒是没有破。
“挺好,下去吧。”
朱有财失魂落魄地走下台。
程昭行是最后一个上去的,他同白禾对视,笑着点头问好:“白老师,我的灵能是风。”
“风……哦。”白禾点点头,像是从未见过程昭行一样颇有师德道:“开始吧。”
“好。”程昭行敛眸,装模作样地伸出手,柔软的风亲昵地蹭着他过分苍白的指尖,欢欢喜喜地在他手上打闹。
灵能释放,像是一群稚嫩喜闹的儿童。
万物有灵,灵能亦是,风也如是。
这是很多年前,他的爱人告诉他的,他深信不疑。
因为风一向喜爱他。
程昭行指尖轻轻拂过风,那一小团柔和的风更欢快地抱住他的手指,诉说着唯有他能听懂的密语。
他嘴角一下勾起来,绽开一个同样柔和的笑,宛若冬日里温煦的太阳,温暖而明媚。
白禾此时正低着头仔仔细细观察那一团活泼无害的柔风,并没有注意到程昭行转瞬即逝的微笑,她观察半天,没有观察出问题,憋出一句:“挺好的,下去吧。”
趁着程昭行下去,所有人进入五分钟的短暂休息时间,白禾偷偷摸摸地给她老大发消息。
【萧队,那个程阳课堂上一点错没漏,和那天漏洞百出完全不一样……这也太侮辱我们调局了,萧队你不能忍啊。】
白禾熟练地挑火生事,无法无天,来来回回就是这个事,却说出了三百种说法。
这个程阳,初见时一身由时间沉淀而来的凌冽血腥气毫不遮掩,明目张胆地透露出自己不简单,就这么进了调查局,然后其他信息却半点查不出来。
如果不是他们要钓鱼,哪能让他进来。
白禾无法无天地说完,终于接收到萧晗的指示。
【把我们的新人安置在后勤处01队】
班上的这几个新人是从附近几个市的分局一起搜罗过来的,只有程昭行和朱有财最后会进宁安市分局,算得上一句“我们的”。
白禾回了个【收到】,紧接着卡点收起手机,继续顶着浓重的夜色和暖白的灯光开课,白禾最终在凌晨一点这个时间准时下课,高高兴兴看着几个人因阴间时间如行尸走肉一般离开。
“程阳,朱有财,留一下。”白禾把两个人叫住,开始分配他们以后的工作岗位和今天的工作内容,说话风气并不像在程白面前那样痞,反而充斥着长辈风范,“你们以后分配在后勤处01队,明天去加群,领工牌。现在的话,你们去附近的仓库,清点我们最近行动缴灭的污染物。”
朱有财下意识看看腕上的手表,瞪圆一双眼,震惊道:“白老师,现在已经凌晨一点了。”
白禾压着嘴角的笑,面上端着道:“习惯就好。”
朱有财登时绝望。
他们从钢筋铁瓦的小楼下来,路上与不同人群擦肩而过。
白禾在他们前面,对那些人一一打过招呼。
“听说萧副局受了点伤,但白副队你都能出来,应该不严重吧?”
“白副队,你这次任务可立下大功啊,萧副局怎么得让你升一级吧,不然不就埋没人才了嘛。”
“白副队……”
白禾心里一一骂过这些挑拨离间、不怀好意的人,面上挂着痞笑却只能忍下来。
萧唅在两年前叮嘱过她,不允许发生任何冲突。
她全部忍下,回头看一眼两个新人,这两人全部在走神。
白禾:“……”
她默默给他们的工作量又加了一批,这都是前辈的关照,长官的悉心栽培啊。
于是等到朱有财到达仓库,面对如小山一样的污染物尸体,而且他一个都不认识,需要一个个对照表格时,绝望到达了巅峰。
他看向程昭行。
程昭行也需要一个个对照表格才能全部认出,他冷静地深呼吸一口气,抬眸注意到朱有财看他,猜测着对方情况道:“我来之前睡过一觉,你放缓点速度,我多干点没事。”
腼腆话少的朱有财顿时一改腼腆之态,感激道:“谢谢,大哥,以后你就是我亲爹了。”
程昭行:“……”
倒也不必,他有娃。
——
短短两周,程昭行的生活充斥着上班、上课,无缝衔接,且每天都有莫名其妙的人来试探新人的立场,于是异常充足。
程昭行替自己,也替一点都没意识到的朱有财全部挡了回去。
而他的同窗,那个腼腆单纯的朱有财,在摧残中很快暴露本性,展露出当代年轻人优良的精神状态,且因为庞大的工作压力,有过之而不及。
每天见面的问候语就是“程哥!我今天尸斑又重了!一定是有可恶的污染物嫉妒我的帅气!”
程昭行:“……”
你开心就好。
不过这两日大暴动的扫尾即将结束,工作压力减轻下来,对方精神状态多少“活”了起来。
就比如他们明天过上班后的第一个假,朱有财能脸色寻常地问:“明天我要去我原公司搬出东西来,顺便领辞职批复,程哥,帮个忙搬点?”
程昭行撩起眼皮,警惕道:“你往你公司放了多少东西?”
朱有财腼腆道:“不多不多。”
程昭行半个字都不信,但他垂眸摸了摸口袋里的薄荷。
小薄荷的叶片抖动,轻轻蹭蹭程昭行的手指,依恋之情不言而喻。
程昭行心一软,憋在这上班这么久,他们也确实得出去透透风了。
思及此,程昭行点头,“成,帮你。”
朱有财恭敬递上早准备好的奶茶,“程爹真好。”
程昭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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