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后，投影突然话锋一转：“你知道‘银棘’吗？”

“白桦？”

白予简几乎是下意识回答，随即猛地顿住。银灰色睫毛在数据流的光芒中微微颤动，投下的细碎阴影遮掩了眼底转瞬即逝的惊诧。

他确信自己从未听过“银棘”这个称呼——无论是从别人口中，还是其他任何渠道——至于白桦……

在塔的公开档案中，关于他的记录仅有简短的一句“任务途中殉职”。然而白家内部却流传着另一个版本：七年前，这位前任向导首席因涉嫌协助江家余孽而被定为叛徒，在押赴刑场的途中逃脱，从此销声匿迹、生死不明。

但也仅此而已。

自己与这位S级向导应当素不相识才对。

然而此刻，随着这个名字脱口而出，一阵尖锐的刺痛突然在太阳穴炸开。屏幕上的红色警示与数据流的蓝光在眼前交织缠绕，逐渐扭曲成模糊的光影漩涡。视野边缘也渐渐漫起黑雾。

恍惚间，似乎听见远处传来雨声，若有若无，飘渺得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

冰冷的雨水如钢针般刺向地面，在水洼中激起无数细小漩涡。探照灯惨白的光束穿透雨幕，将每滴下坠的雨珠都映照得锋芒毕露。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的腥气和导线烧焦的刺鼻味道，混合着雨水特有的湿冷。

“滚开！”

沙哑的吼声撕裂雨幕。

模糊的视野中，一个银灰色头发的身影正踉跄着冲破警戒线。暗红色液体从对方额角的撕裂伤不断涌出，被雨水冲刷着，在脸颊上蜿蜒出狰狞的痕迹。

记忆中的自己静立在通道中央。戴着战术手套的手指扣在刀柄上，没有一丝颤抖。钨钢刀刃折射着探照灯的强光，在滂沱大雨中划出锐利的轨迹。

对方突然暴起发难。

机械臂关节发出金属扭曲的“咔咔”声，液压驱动猛然爆发，破开雨帘直袭咽喉。本能地偏头侧闪，却见金属指节倏然弹出三寸利刃，擦过颈侧，带出一线细小的血珠。

剧痛尚未沿着神经攀爬而上，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

银蓝色的精神触须在雨幕中无声展开，如蛛网般精准捕捉对方每一个精神波动的缝隙。与此同时，另一部分光丝早已构建起致密的防御层，将那些夹杂着痛苦与愤怒的精神冲击尽数隔绝在外。

刀尖刺向机械臂肘关节时，角度刁钻至极，恰好避开装甲最厚的部位，直取液压管线的脆弱连接处。

“铛——”

金属撞击的脆响刚传出，便被紧随而至的炸雷吞没。

刃身上的雨珠在剧烈震动中炸裂，化作细密水雾，在探照灯惨白的光线下折射出冷冽微光。而迸溅的火花则在雨幕中短暂地照亮了对方脸上扭曲的愤怒，混着某种更深切的、近乎绝望的执念。

“明明你我都曾……为何你会变成现在这样？！”

右眼充血严重，虹膜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金褐色。这是长期使用神经增强剂的典型症状。他的嗓音沙哑得可怕，像是声带曾被高温蒸汽灼伤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粗粝的摩擦感。

“看着我！”机械臂突然二次加压，液压装置发出刺耳嗡鸣，硬生生将刀锋逼退了几分，“先是那些江家子嗣，然后是以我母亲为首的族人，现在则轮到了……亲手处决的时候，你当真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冰凉的液体沿着下颌线滴落，不知是雨水还是对方机械臂爆裂时溅上的冷却液。

没有愧疚，没有迟疑，只有空洞般的漠然。

后撤半步，靴底碾过积水，溅起细小的水花。手中的长刀立即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自下而上——

“咔嚓！”

机械臂的承压节点瞬间爆裂。整条合金肢体轰然坠地，在积水里炸开一片跳跃的蓝色电弧。断裂的导线在雨中“噼啪”作响，仿若垂死的蛇般扭动。

“见鬼，他们给你洗了多少次？三次？五次？”

男人踉跄着后退几步，渗出的鲜血染红了牙齿，泛着森然冷光：“连最基础的情感反应都剥离得一干二净……”

闪电劈落的刹那，他突然仰头大笑。

笑声裹挟着雨声在通道里回荡，每一声都像生锈的齿轮在相互碾磨，刺耳得令人牙酸。

“哈！原来如此，这才是白家一直所追求的‘完美向导’啊！”

即便身负重伤，即便机械臂已被斩断，男人即便左臂断裂的机械关节仍在迸溅电火花，即便鲜血已经浸透了大半个肩膀的衣料，男人仍爆发出令人心惊的力量。S级向导的精神力如海啸般轰然释放，裹挟着暴怒与绝望，在雨夜中掀起无形的风暴。

空气在高压下扭曲震颤，连坠落的雨滴都被震碎成细密的水雾。

视野里仅剩下铺天盖地的精神威压，如同实质化的飓风裹挟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身着的制服被无形的压力撕出裂痕，脸颊被飞溅的金属碎片划开一道道血线。

但情绪越是激烈，精神图景的破绽就会愈发明显。

猛地压低重心，靴底在湿滑的地面擦出刺耳声响。同时银蓝色光丝如手术刀般精准刺入对方暴走的精神图景，沿着记忆回廊的裂隙蔓延，将本就支离破碎的意识结构逐个撕裂解体。

当其膝盖重重砸进积水时，刀尖悬停在喉结上方三毫米处。

雨水顺着寒刃滑落，在对方染血的衣领上再度洇开一层暗色痕迹。

“做过的事不会消失，我等着看……”男人的右眼严重充血，浅灰色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虹膜边缘迸裂的血丝仿佛破碎的蛛网，而嵌在左眼窝的机械义眼则疯狂闪烁，使得红光在雨幕中晕染开，宛如一盏快没电的警报灯，“看你清醒的那一天，就为了那个该死的实验——”

嘶吼声被炸雷生生劈断。

但从夸张到近乎狰狞的口型中，可以清晰分辨对方未尽的话语：

“坠入地狱吧。”

“砰！”

身体猛地前倾，膝盖骨狠狠撞上控制台的金属棱角，发出一声钝响。

手指条件反射般扣住桌沿。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如蛛网般凸起，在苍白的皮肤下蜿蜒成诡异纹路。

一滴冷汗自太阳穴滑落，途经紧绷的下颌线，最终砸在金属台面上，溅起微小水花。

白予简绷紧下颌，强迫自己重新站直身体。

袖中的装置不知何时已变得滚烫无比。金属外壳灼烧着手腕内侧的皮肤，传来阵阵刺痛。鼻腔里的呼吸变得滞重，带着淡淡的铁锈味。不知道是机械室的灰尘所致，还是源自于被咬破的口腔黏膜。

全息投影在半空中微微颤动，如同水面的倒影被风吹皱。

兜帽下的阴影中，那道目光如有实质，将白予简的每一丝细微反应尽收眼底。

“果然。”电子合成的笑声带着沙沙的杂音，好似老式收音机接收不良时的电流声，“沈昭那小儿可真是布了步好棋。”

投影突然向前倾身。虚拟的袖口掠过数据流，搅动起一片细碎光尘。那些游离的光点在空中划出短暂轨迹，如同夏夜倏忽即逝的萤火。

“啪！”

一个响指在寂静的主控室里炸开。

霎时间，数十份加密档案如星辰炸裂般绽放。全息投影的光幕层层铺展，交织成繁复的网络。流动的数据将斑驳光影泼洒在向导脸上，将那双浅灰色的瞳孔染成近乎深海般的蓝。

“JK-21的全部资料，曙光计划的所有讯息，包括原始蓝图，我都可以无偿传给你。”声音突然压低，带着某种蛊惑般的韵律，“不过，有件小事想请你帮个忙。”

白予简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喉结在绷紧的颈部线条上轻轻滚动。待再次睁开眼时，表情已经恢复平静，唯有睫毛上残留的湿意还隐约透露着方才的失态。

“什么事？”

声音比预想中更平稳自然，只在句尾略显紧绷。

人影发出沙沙轻笑，虚拟的手指优雅地划过某份文件。

一支淡紫色药剂的全息影像立即在半空中成形，悬浮在两人之间。液体呈现着珍珠母般光泽，随着缓慢旋转，折射出变幻的虹彩。其间不时有银蓝色的微芒流转闪烁，仿佛被囚禁的萤火。瓶底的“WS”标记在光影中若隐若现，边缘有些许磨损，但依然清晰可辨。

“别这么紧张。只是帮忙处理一批特殊试剂，对你来说不过是基础操作。”

电子音带着刻意为之的轻松，像是午后闲谈般随意：“完整的配方和操作指南将同步传输。至于药剂半成品，将通过安全的渠道送到你手上。”

向导将视线从瓶底标记上收回，指尖无意识地在控制台上轻叩：“这就是你所谓的新交易？”

“没错。”

虚拟的面容在数据流中忽明忽暗，金绿色的机械义眼微微闪烁：“当然了，不会让你白忙活的”压低的电子音中竟透出几分真诚，“但这次帮忙与其说是交易，倒不如说……或许能让你多一个意想不到的盟友。”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主控室的散热扇在嗡嗡作响，仿若疲惫的叹息。

转头望向窗外。尘暴正在地平线上翻腾不息，偶尔被朝阳穿透，撕开一道道金红色裂缝。那斜照的光线映在白予简的侧脸上，为银灰色的睫毛镀了层淡金。

片刻后，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