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静默中一分一秒流逝,数据如涓涓细流般持续传输。
进度条稳步向前推进:73%……76%……81%……
幽蓝的光点如星辰般明灭流转。
主控室中央,虚拟影像的金绿色义眼突然收缩。机械光圈调整的细微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说起来,跟你一起调去尘星哨站的那个能力者。”投影的声音带着电子设备特有的失真,“他今天是不是去了东边的村子?”
白予简微微抬眸。浅灰色双眸在数据流的映照下泛着冷光,目光中透着刀锋般的警觉。尚未开口,一段监控影像的投影已然在眼前展开。
画面因强辐射干扰不断扭曲,色块如同融化的油画般流动。透过闪烁的噪点,江恪的身影依然清晰可辨:他正站在一个废弃矿井口。单手插兜的姿势看似懒散,但作战服肩线处不自然的褶皱,暴露出绷紧的肌肉状态。好似被拉满的弓,随时准备射出致命一击。
背景里,锈蚀的辐射标志牌在风中摇晃。铁链摩擦岩壁的“吱呀”声透过失真的音频传来,令人牙酸。
此时,一个戴着破旧兜帽的身影从矿洞阴影中缓步走出。其左腕缠着泛黄的绷带,指节处布满放射状疤痕。当那只伤痕累累的手伸向怀中时,江恪的右手同步移向腰间匕首柄。
“滋滋、你确定……沙沙……真的可信?”
突然接入的音频信号时断时续。
风声、沙粒拍打金属的声响,以及微弱的、仿佛从极远处传来的对话碎片,混杂在了一起。
“……白家的实验……”兜帽下传来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每个字都裹着粗粝的喘息,“那些孩子……沙沙……病……”
他缓缓抬起缠满绷带的手,指向矿井深处。
在那片浓稠的黑暗里,一抹幽蓝的微光正随着呼吸般的节奏明灭闪烁。
“证据呢?”
江恪的声音透过失真的信号传来,落在白予简耳中却如同往常般清晰无比。只是语调全然不见平日熟悉的散漫,也不带半分调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近乎冰冷的锋利。
兜帽人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档案。
依稀可见纸张边缘焦黑卷曲,仿佛是从火场抢救出来的残骸。
“……看、滋——”
江恪伸手接过,并用指尖挑开封口,取出里面的文件。
监控的角度恰好捕捉到了文件背面若隐若现的破碎火漆印。即便画面模糊不清,白予简还是一眼认出了其上烙着的、独特的双蛇缠绕纹样。
“那是反抗军的联络员。”投影的声音掺杂着电流杂音,似乎信号受到了干扰,“这种级别的线人通常需要提前预……少能直接遇见……”
如此看来,这场会面绝非临时起意。
这个认知像冰锥刺入太阳穴。白予简抿唇。
或许……早在昨日返回哨站前,江恪就已经和反抗军暗中联系上了。
就在这时,兜帽人突然抬头。残缺的鼻梁在阴影中形成诡异折角,仿若被利器削去一块。只见他右手猛地扬起,一道银光破空而出。
“嚓!”
尖锐的金属碰撞声从扬声器里炸开。
监控影像剧烈晃动,最后定格在江恪猛然抬头的瞬间: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成兽般的竖瞳,直直刺向镜头。而出鞘的匕首刚划出半道银弧,整个屏幕便炸成一片跳动的雪花噪点。
主控室内,散热扇的低频嗡鸣在金属墙壁间形成微妙的共振。
“他不是会轻易相信他人的人。”
白予简的声音轻得几乎像一声叹息,像是自言自语。
投影中的虚拟人像歪了歪头,做了个夸张的摊手动作,致使数据流构成的肩膀线条扭曲了一瞬:“谁知道呢?信任这种东西……”
95%……98%……
屏幕上的传输进度条仍在一点点向前推进。微光漫过控制台的金属表面,在仪器缝隙间游移,连悬浮的尘埃都被点染上诡异色泽。
“在真相面前,往往不堪一击。”
话音落下的瞬间,进度条恰好走到终点。通讯连接便如被利刃切断般戛然而断。
全息投影骤然坍缩,炸裂成无数细小的蓝色光粒,在空气中缓缓飘散,最终消弭于无形。
寂静重新笼罩主控室。
在控制台前静立片刻后,白予简屈膝弯腰,从数据接口中取出芯片。金属表面残留着异常的温度,在触碰的瞬间传来细微的灼烧感。指尖微微一顿,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其收进内袋。
衣袖下,缠绕着数据线的手臂上泛着不自然的红肿。蛛网状蓝色纹路在苍白皮肤下若隐若现。
随着连接黑色装置的神经触须被收回,主控室的设备逐一重新接入塔的主网络。提示音此起彼伏,在空旷的房间里形成诡异回声。
即使精神力逼近阈值的警告在脑海中嗡鸣,尖锐的刺痛感从太阳穴一路蔓延至后颈,但向导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波动,只是轻轻转动手腕,把袖口抚平。布料摩挲的声响恰到好处地盖过了腕骨处因疼痛而发出的细微“咔”响。
而当最后一个【信号丢失】的警示框从屏幕中央消失时,腕间终端突然迸发出刺目的红光,让控制台的金属表面再度染上血色:
【密切监控C-3904的一切举动,并在72小时内完成基因样本采集工作。届时会有专人负责交接。若未按期完成,将立即执行清除程序。】
是来自白家的加密讯息。
宛若金属般的蛇鳞纹路在冷光中栩栩如生。其折射出细碎光芒落进浅灰色瞳孔里,让原本淡漠的双眸无端增添了几分暗涌的锋芒。
白予简的呼吸微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
准确算来,这是考核后从家族秘线接收到的首个正式任务。
内容本身并不出人意料。监控目标、采集基因样本、安排交接,这些都在预想范围内。除了最后那行警告。
清除什么?
作为任务目标的江恪?作为执行者的自己?亦或是整个任务环节中的所有知情者?
回想在与江恪一同离开中央塔前发生的种种,以及那些从白玥手中截获的……
“轰——”
引擎的咆哮声由远及近,撕破尘暴的呼啸,打断了他的思绪。抬眸看着监控画面中出现的车影,悬在删除键上的指尖最终划向侧面。指令窗口被利落关闭的同时,左手已在控制台上飞速跃动,敲出一串急促的节奏,把所有异常数据流传输至深层加密协议中进行处理。
正午的太阳高悬,将哨站入口处的金属平台炙烤得发烫。热浪扭曲着远处的沙丘,仿佛连空气都在高温中微微颤动。
没过多久,尖锐的刹车声便撕裂了这闷热空气。
悬浮车以一个危险的角度堪堪急停。底盘擦过平台边缘,金属摩擦迸溅出几星刺眼的火花。气压阀的减压声尚未响起,车门就被猛地踹开。
江恪从驾驶座跃下。作战靴重重踏在滚烫的地面上,发出的闷响裹挟着热浪与飞扬的沙尘向四周荡开。汗水浸湿的几缕黑发黏在颈侧,发梢还挂着几粒细沙,于烈日下折射出细碎金光。
“这鬼天气……”
喘息间泄出的咒骂带着砂纸般的粗粝感。
他单膝跪地,后背绷紧成一道凌厉的弧线。手指卡入底盘凹槽,小臂肌肉猛地发力,拽出即将耗尽的能量箱。
风掀起残破的作战服下摆,露出腰间泛红的皮肤。
那伤痕不似寻常的晒伤,倒像是被什么化学药剂灼烧过。衣料边缘零星粘着几粒蓝色晶体,泛着细碎微光。
“还要出去?”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黑发能力者没有回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指节抵住能量箱的卡扣,稍加用力,便听见“咔”的轻响。金属部件严丝合缝地咬合在了一起。
“上午去的村落里,没什么特别的发现。”漫不经心地活动着手腕,语调仍是一贯的散漫,“趁着尘暴还没到,不如去最后一个村子也转转。”
一旁,悬浮车的引擎盖仍蒸腾着热气。外壳上布满新鲜的、绝非尘暴能造成的锐利划痕,应当是被某种利器劈砍的结果。而底盘缝隙间,几点幽蓝的微光闪烁,与江恪作战服上沾着的晶体粉末如出一辙。那是高浓度辐射区特有的矿物结晶。
收回视线,白予简缓步走到江恪身旁,微微倾身按在对方正要更换的新能量箱上。另一只手则划开终端屏幕,调出最新的气象数据界面。
“即使不考虑尘暴因素,当前的气象条件也不适宜外出。”
江恪闻言抬起头,目光掠过半空中跳动的投影,嘴角扬起惯常的弧度:“这么担心我?”即使这个角度与姿势让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对方投下的阴影里,却浑不在意地耸了耸肩,“放心,我去去就回。”
两人靠得极近,仿佛连呼吸也在灼热的空气中无声交融。
鼻翼翕动间,江恪甚至能从中嗅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而在更深处,似乎还缠绕着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像是电路板烧焦的气味,又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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