昵称,顾名思义,是“亲昵的称呼”。出中台之后,米埃的称呼是“米埃”或“110010号”,而在向导大家庭里,长辈们叫米埃“小埃米”,同辈们叫米埃“埃米”,更小的孩子们叫米埃“埃米哥”。
某种意义上,除了阿诺这个特殊情况,米埃能根据别人对自己的称呼判断彼此相识的时间段。但据白羚阿姐说,“埃米”这个昵称在米埃的信息被录入信息库前就存在了,其他向导是沿用把米埃带入中台的人的称呼。
搞清楚这些恙的来源就能找到当初的同伴了吗?米埃不清楚。但既然自己来自塔外,那把自己的来历盘的越清,和好友成功跑路的概率就越大——所以,要赶在其他恙被清除前,收集信息。
他的脑回路向来这么简单直接。
如此打定主意,米埃偷偷隐去了锁链的外形,追着张螂们的来时路,蹑手蹑脚地跟上了二楼。
二楼楼梯间的尽头,房门紧闭,天花板上的通风口盖却严重变形,像被哪位哨兵“大力出奇迹”人为拉出一道大口子,时不时有黑泥状的恙从缺口滴落,让这里看上去像排污口。
米埃看了眼正吵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白羚阿姐和恺,正琢磨着能不能试试门禁卡,忽然感觉衣兜里有什么“嗡”地震了一下。
沃日,张螂???这瞬间,米埃连裸/奔的心都有了,伸向衣袋的手不住发抖。他莫名想起外面那两只对自己突脸的张螂,实在害怕兜里这位爷钻进自己嘴里。
今天小爷就和你这只张螂爆了!尝尝我们向导的无情铁手吧小强君!
米埃一边把记忆里的所有好人好事回忆了个遍,一边把精神粒子集中到掌心。他进行一个深呼吸,随后又是一个深呼吸,怀揣着壮士断腕的决心,随后迅速地、大力地握上兜里振动着的异物——
邦硬。
“……”米埃望着不足自己手掌一半的旧式手机,这手机形似教科书里的小X通,实体键盘按上去有些费力,显然已经是老古董了。
「转发:抬头,别出声。」
短信来源,张某某。
米埃仰头,只来得及看到一抹鲜艳的绿,就被什么拦腰抱住,整个人原地“升”进了通风管道。一双满是老茧的手牢牢捂上他的口鼻,脖颈处贴上什么冰冷的金属,大约是刀具。
靠,还没死啊你,真是祸害遗千年!秀拉用口型招呼道,一张尚且稚嫩的脸因过分瘦削而崎岖不平,在这狭小的空间宛若一具嘴巴不断开合的骷髅。
来的正好啊!米埃眼前一亮,一手捏住刀身,一手握住秀拉的手腕。
巧了,刚好有事找你。米埃凑近秀拉耳旁,用气声说道。
秀拉跟触电似的往后缩,面部肌肉极尽扭曲,他似乎想骂些什么,米埃反客为主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带我去你们的住所,我有事要确认。米埃道。
秀拉的脸隐没在黑暗中。米埃费力地辨认着他的口型:赶着送死是吧?行啊!看你待会儿怎么死翘翘!
虽然秀拉在放狠话,但鉴于米埃完全感知不到秀拉精神海的波动,所以几乎没什么危机感。
两个人在通风管道里爬了将近半分钟,米埃祈祷着路程快点结束,不然就要超过锁链的极限长度了。
好在拐了两个弯就临近出口,但就在第二个弯道处,通风管内壁粘腻阴冷的程度陡然上升,白羚阿姐和恺的声音几乎消失,米埃的视野逐渐扭曲变暗,太阳穴附近涨的生疼。
他身形一晃,险些倒下,头顶挨了秀拉一记“脑瓜崩”。
你小子!米埃在心中呵斥道。
之所以只在心中呵斥,实在是因为他的下颌已经麻掉了。
秀拉扒着他的肩膀,一跃而下。
“嘿!”这小子两首叉腰俯视着倒在地上的米埃,似乎确认了米埃此刻的虚弱与狼狈,秀拉最终露出得意的笑容。
“嘿……”米埃抬手朝秀拉挥了挥,努力寻找着舌头的存在,“呢唔发卡tin到?”(你不怕恺听到?)
“……傻狗。”秀拉小声骂了一句,末了又扬起头颅,“有陶紫在,他们找不到这里的。”
有陶紫在?他们?
米埃心说,这话搞得好像秀拉和自己是“我们”似的。
“刚螂是考尺放出来的吗?”(张螂是陶紫放出来的吗?)
“笨蛋,陶紫”
“你认识阿……言诺?”
秀拉翻了个白眼:“小诺哥不喜欢别人喊他的姓,连这都不知道?”
“你和阿诺很熟吗?”
“切,少看不起人,秀拉厉害的朋友可多了——秀拉在五环东区有一整片的信息网!”
秀拉的神态看上去像只骄傲的小公鸡,但米埃注意到他沙哑而颤抖的嗓音,事实或许恰恰相反。
唉,虽然气人,但毕竟还是个孩子,米埃暗暗想着。
……在这样阴暗逼仄的环境中艰难求生的孩子?米埃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衣兜里的小X通手机又震了几下,米埃按亮屏幕:
「转发:离开一会儿,等我。」
短信来源:张某某。
锁链那头传来牵引力,随后项圈一空,火钳的意识从米埃的精神海域消失。米埃知道,是好友有了新动作。
秀拉的视线停留在米埃的手机上,怒道:“你他吗到底对诺诺哥做了什么恶心事?”
“火钳忽然冲过来,那是意外。”
“哈?火钳怎么了?”
“呃……我之前在从后往前给火钳梳毛——这不重要!”意识到秀拉根本还不知道阿诺受伤的事,米埃悻悻搪塞过去。
他坐起身,借着小X通微不足道的光,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个类似员工宿舍的地方,左右两侧各有三层床铺,床铺靠着的墙壁上贴着标有数字1、2、3、4、5、6的号码牌,1、4在上,3、6在下,2、5在中。
1、4号床上堆满了罐头、瓶装水、还有一些纸箱和黑色塑料袋,3号床上堆着些拆封了的食物、能量饮料、酒精,以及散发着可疑气味的瓶瓶罐罐,发霉变质的气味涌进米埃的鼻腔。更难顶的是那些快速爬行的黑影,米埃“腾”地就贴墙立正了。
“不儿,你们从来都不打扫的吗?”
米埃被逼的原本不存在的洁癖都快犯了,秀拉却露出一副满足的笑容。
“打扫?”秀拉一步步跨向米埃,“你说了‘打扫’,对吧?”
米埃瞧着秀拉这气势汹汹的模样,隐隐觉得事情不妙。
秀拉踮起脚尖,两手狠狠地掐米埃的脖颈,稚嫩的眼球滴溜溜地转动着,令人毛骨悚然。
“好干净、好纤细的脖子……”
“折断的声音一定很好听……”
“嘿嘿嘿……”
米埃感到呼吸困难,但尚在忍耐范围内。大约是年龄尚浅和营养不良的缘故,秀拉的力气不算太大,米埃判断自己还能反制一下。
“为什么忽然掐我?”米埃问道。
“……”
米埃觉得自己有必要卖给秀拉一点面子,于是装模作样地仰着脖子。
秀拉显然发现了米埃的意图,一匕首擦着米埃的耳朵钉上了墙。他嘴里骂道:“切,假惺惺!”
“陶紫妹妹还能防住固体传声吗?”
“……”秀拉的脸登时黑了。
“别沉默啊秀秀,我也不是很想被那‘城管头子’揪回去。”
“陶紫……一定可以!”
“……”这次换米埃沉默了。截至目前,秀拉表现得像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孩子,他猜秀拉和向导失踪案的关联度不会太高。
“秀秀,你最近有接触过一个穿着61号哨兵外套的女士吗?”
“新闻里的女向导,是吧?”
米埃暗暗吃了一惊,表面上却安静地点头。
“前阵子那帮城管忽然逮到秀拉,说秀拉的同伴们偷了他们的早餐,如果秀拉帮忙把那个女人藏在这里,割成一块一块再运出去,就放了秀拉的同伴们。”
“‘割成一块一块’!?”米埃瞄着1号床和四号床上的纸箱和塑料袋,心下一沉,“但你从来没有这么做过,对吧?”
“少小看人了!秀拉六年前就在做‘切割’!”秀拉瞪着双眼,在空中用手比划了几道划痕,“当时的每一天,每一天,秀拉都在重复着这个工作!用这把刀,割开像你这样的家伙们的脖子!”
米埃瞄着那把刀的刀刃,刀刃很薄,金属的反光和机械石VI的涂料有些相似。他早该注意到的,这把匕首的品质明显比秀拉身上任何一处衣物要好。
“那把刀也是维安厅的人给你的吗?”
结果这话不知刺激到秀拉的哪根神经,秀拉忽然开始尖叫:
“啊——啊——啊——”
“你忘了!”
“你忘了!”
“你忘了!你忘了!你忘了!”
从喉咙喷发出的声音宛若受伤幼兽的嘶吼,这吼声对声带的压榨程度迫近极限,听得米埃汗毛倒竖。米埃一方面担心这吼法伤嗓子,一方面忧心这个音量包瞒不过恺的。
“秀秀啊,我觉得陶紫妹妹应该防不住这么大的音量……”
谁知秀拉的吼声愈发凄厉:“这把匕首是你送给我防身的!是你!是你!是你啊!!!”
“因为你,我才留了下来!”
“因为你,我才变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因为你,我才没有在那天解脱——”
秀拉吼到后面,嘶吼已经变成了哭喊,他像孩童一般哭喊着:
“为什么会忘记啊?”
“是你说‘在这里等我,我们所有人都要活下来’,我们才没有试着跳江逃生的……”
“是你在乱糟糟的环境里把大家聚在一起,说些‘世界上还是好人多’的胡话。”
“结果为什么只有你解脱了,而我和诺诺哥还记得?”
米埃扶着秀拉的肩膀,怔怔地盯着对面那双落泪的眼睛。
他还没能完全消化秀拉哭喊的内容,只本能地咽了咽口水,艰难开口道:“你……之前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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