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白羚阿姐失踪,是你们做的?”
秀拉脸颊上的阴影随着肌肉的牵动一扯一扯:“不重要——反正趁着那个哨兵小丫头不在,秀拉已经把任务完成了!”
“秀拉用这把刀割开了那个坏女人的喉咙!秀拉做到了!”
“一刀,一刀,又一刀……”
米埃看到秀拉那双并不大的手掌上反射着粘稠的微光,那黏液散发着蛋白质腐烂的味道,黑中透着些黄。
胃中暗潮汹涌,但不知道为何,比起米埃艰难道:“嗯……恭喜。”
听到米埃的“道贺”,秀拉近乎宣泄的语言输出反而卡住了:“……喂喂喂,有什么好恭喜的,很明显你们是一伙的吧?”
“我只是有点怀疑……”米埃注视着秀拉的眼睛,“你是不是真的那么做了。”
“哈哈,当然!”秀拉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你知道吗?那女人的身体切开后是黑色的!就一点点肉,其余全都是烂泥巴!”
“秀拉切开她了,秀拉把她扔进江里了——就像你们之前切开秀拉的朋友那样!”
“呕,呕!唔……”
情绪激动之时,秀拉的喉咙深处发出干呕的声音。而他也的确吐了,扶着床体的金属架子,呕在一个随手抓起的纸袋子里。
秀拉这动静听上去简直要把胃给吐出来,像只鹈鹕一样。
米埃想了下那个血淋淋的场景,抖了抖,问道:“你还好吗?”
“好?秀拉一直都很好啊——比你这个躲在庇护后的废物好得多!”
米埃望着秀拉愤恨的眼球,被其中波涛汹涌的情绪惊到。但此时他依旧无法感知到秀拉的精神海——不应该,即使是连精神体都没有的低级哨兵或向导,这会儿精神海也该有些波澜了。
秀拉依旧在情绪上头的阶段,但抛出的有效信息却越来越多。
所以,现在或许是交流的好时机。
米埃心一横,抛出自己的猜测:“秀拉,你……其实是普通人吧。”
秀拉的神情迟滞了一瞬:“普通人?你觉得秀拉是普通人……”
“我感受不到你的精神海。”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秀拉沉默数秒,忽然顿悟般爆发出笑声,他凑上前,使劲嗅着米埃的后颈,“你也被阉/割了,怪不得,怪不得会像匹温顺的家畜一样!”
秀拉说这话时,一头乌黑油亮的张螂正从他呕吐过的纸袋中探头探脑,两只触须不时抖动着。
米埃捂住后颈,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只张螂:“‘阉割’……腺体?”
“你知道秀拉在说什么!所以你果然是向导,对不对?”秀拉目不转睛地望着米埃,他目光灼灼,仿佛饿得只剩一口气的小狼遇上了一只跛脚兔。
“向导通常是不会单独行动的。”
秀拉仿佛听到什么令人捧腹的消息,喉咙深处挤出几声尖锐的笑:“噗……好吧,好吧,好吧——那你可以治愈秀拉吗?就像之前那样?”
虽然感受不到秀拉的精神海,但铺天盖地的哀伤和愤怒仍然从那双乞求着什么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那个,‘过去的朋友突然断联’确实是很过分的事……”米埃头皮一紧,登时手足无措起来。
他的嘴还在动,但脑子已经飞出去了:“既然又再见了,要不先对齐一下颗粒度?”
秀拉拧着眉头,神色困惑,声音嘶哑:“颗粒?那是……什么意思?”
“噢,一个冷笑话而已……我们互相说说之前的时间点发生——”
忽然传来一阵杂音,米埃下意识将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
“110010,还活着的话,报位置。”腕表处忽然冒出恺的声音。
米埃吓得当场大脑空白。
他僵硬地转动脖子,对上秀拉几乎冒火的视线,这孩子的牙齿磨得“嘎吱嘎吱”响,似乎想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
完了。秀拉一定以为我是故意的。
米埃瞄着秀拉手中若隐若现的金属光泽,简直想把此生最脏的脏话骂给恺听,他不信恺的通话能来的这么巧,更何况正常情况下怎么都得有“语音接入提醒”之类的程序——
他故意的!
尽管心里已经气到要把后槽牙都咬断,米埃仍扯出一个谄媚的笑,一把将腕表摘下来,扔出一个漂亮的抛物线。随着“咚”的入水声,腕表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呕吐用的纸袋里,恺的声音立刻模糊起来。
“是这样的,我跟1号不熟。”米埃果断和恺划清界限,“而且阿诺和1号合不来,秀秀你应该知道。”
这是自然,毕竟大部分有头有脸的哨兵都和恺合不来,否则恺也不会被逼到拉自己这种货色入伙了。
秀拉的神色登时诡异起来,他皱起一边的眉毛,久久地盯着米埃:“城管头子不是你抱的新大腿?”
“不是啊。”
“那诺诺哥是吗?”
“呃……”米埃回忆着言诺作为自己的长期饭票的数年,某种意义上,没言诺的话他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他猛猛点头:“当然!”
秀拉这才像松了一口气般,语气微微缓和:“看来你的眼睛还没被弄瞎。”
被?米埃的眼睛微微一动。在秀拉的语境里,秀拉是被自己抛弃的人,而自己和秀拉都是被「塔」伤害过的人。
“塔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么?”
这个发问没有得到解答,但沉默本身也是回答的一种。
忽的,秀拉握住了米埃的手掌。
“好软……”秀拉闷声道。
米埃望着秀拉低垂的眸子,那里仿佛凝结着某种悲怆。
“……和秀拉不一样。”
米埃感到自己的手掌在被翻来覆去地揉捏着,忽然,有什么液体滴到了自己的掌心。
“秀拉……为你这混蛋高兴。”
“埃米,埃米……”
“你过上了不用伤害别人的生活,对吧?”
明明只是一个没有攻击性的发问,米埃却感到自己的心脏在震颤。
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他望见秀拉通红的、湿漉漉的眼睛。这双眼睛似曾相识,好友也曾这样绝望而悲伤地望着自己,仿佛望着什么无可挽回、充满遗憾,但又绝不是糟糕透顶的未来。
米埃大概能猜到秀拉对言诺有好感的原因了,大概阿诺曾经像帮助过自己这样,也接济了秀拉,大概秀拉和言诺骨子里都是纯粹到与世不容的“怪孩子”。
他的目光再次在周围的旧纸箱、酒瓶子上来回穿梭。一种酸涩的感情快速地在他胸口蔓延:如果秀拉就是当年和他在一起的孩子的话……如果常年居住在这里的是自己的话……自己还能摆出一副“乐得清闲”的态度吗?
“对不起。”
“哈?!”秀拉宛若被人踩到了尾巴,整个人一瞬间弹起,但又被米埃这个成年男性按回了怀里。
“我觉得你的难过不是假的。”米埃感受着秀拉瘦骨嶙峋的身躯,即使是疏于锻炼的自己,仿佛都能轻而易举地折断秀拉的身躯,“所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对不起。”
米埃感到秀拉整个人绷成一块铁板,他抗拒着自己的触碰,但似乎并非出于“厌恶”。
“你想起来了吗?关于秀……关于我们的过去,关于秘密基地,还有——”说着说着,哽咽堵住了秀拉的发言。
“我捡到了一个铁质铅笔盒。”米埃的下颌抵着秀拉的头顶,用气音轻轻诉说着。米埃听出秀拉想哭,所以由自己来做讲述者,给秀拉的自尊心一个缓冲地带。
“上面写着三个名字,还有一句话。”
“‘我们三个要一直在一起,做守护苍生的三侠客’。”
其实米埃此前一直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三人之一,但秀拉微弱的抽泣声给了他答案。
“对不起。”米埃轻声道,“我变成了只会逃跑的大人……”
“而秀拉被你们两个家伙扔在了原地。”秀拉的声音沙哑,狠狠推开米埃,“秀拉每天每夜都会发誓——绝不要原谅你们!”
所以秀拉就是“休落”——后背撞上铁架床的那刻,米埃得出结论。
还剩一个“东方”。
在这个实验室遗址出现过的“东方”,在一工大出现过的“东方”,在……
这个名字还在哪里出现过吗?米埃一时想不起来。
“我很抱歉,一起出去后我们再好好谈谈——现在有不得不解决的问题。”米埃顿了顿,问道,“‘东方’是阿诺吗?”
“你被那傻/狗/城管头子干昏头了?那个人渣怎么可能是诺诺哥!”秀拉的神色再度狰狞,这句话几乎是用吼的,就好比米埃将“东方”和“言诺”放在一起,是对言诺的侮辱似的。
这个“东方”声名狼藉成这样吗?米埃暗暗咋舌。
不过说到“声名狼藉”……虽然有点对不起恺,但米埃心里一时间还真想不到别人了。
“那个‘东方’……”米埃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再刺激到秀拉,“在这里做了什么坏事吗?”
秀拉翻了个白眼:“哦,他当时把你按在地上咬晕过去,然后卖给诺诺哥了。”
“……”米埃怀疑自己的理解能力出了什么问题。
“东方”,把“米埃”,“按在地上咬”。
“米埃”,“晕了过去”。
“东方”,把“米埃”,“卖给了言诺”。
嗯……
嗯?
这还是人话吗?
米埃捏着自己的人中,生平头一次,他被短短的一句话恶心得要背过气去。
秀拉见米埃这熊样,转身从5号床铺上翻找着什么。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过后,他转身将砖头大小的东西扔向米埃。
“秀拉的日记,你自己翻去吧。”
“我有点晕字……原作者您都在这儿了,能来点梗概不?”
秀拉又翻了个白眼:“秀拉不和笨蛋说话!”
笨……笨蛋?米埃顿时觉得刚刚的“怀中抱弟杀”大亏特亏:这孩子可一点都不可爱啊!
“船翻了,本来我们能跑,东方听了来救援的傻/狗们的鬼话,非拦着。”
“结果才救出一小半的人,救援就停了。”
“剩下的人在发疯,你和东方还傻乎乎说着‘相信塔’啊,‘坚持就能胜利’啊,之类的蠢话……笑死秀拉了!”
“救人吗?也得看那些傲慢的家伙对‘人’的定义啊!”秀拉越说越激动,苍白的脸涨的通红。
“向导们算‘人’,而我们——呵,而我们只是一群随处可见的蟑螂罢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