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府

孟大人揖礼，恭敬道：“时大人，掾属们皆已上任，试图逃跑的原册库小吏们也被抓获，严刑下他们吐出些真东西。属下这就带人去整理扬州商户挟势弄权、滥杀无辜、私营榷商等罪状。”

孟大人退下，陆显翊被传唤。

“东街盘下来了，我找了褚琯合谋。你瞪我作甚，没人比他更合适了。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时凌严面上一沉，“温有良暴露了，他定会挑拨我与扬州商会以及百姓的关系，逼我出扬州，我们要先下手才行。

苏富生与新商户于东街开市，你找人散播天灾的消息，引起恐慌。你找人高价去收商会货物，东街带头抬高市价，逼商会抬价。等百姓哀声哉道，再散播商会为赚钱传递假消息，引起民怨，商户与百姓彻底离心。

你们趁势压下高价，收拢民心，我从牢里放出几个泼皮去沈兴扬的铺里寻衅滋事，不管沈兴扬手段如何狠毒，我都能以此为由关他几面铺子。让百姓们看看，他们扬州商会滔天权势也不是无可撼动”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愧是你，够歹毒的！好，做这些要快，我这就去布置。”陆显翊蓦地转身，“对了，水晞如到扬州了，你不去迎接？”

时凌严眉宇微皱，“与我何干？”

陆显翊一脸坏笑的看着时凌严，双手撑在案桌上，贴近时凌严的黑脸，盯着他轻声道：“你好狠的心啊，你未婚妻来看你，你不迎接不出现，国公爷知晓了，小心又挨巴掌。”

“什么未婚妻？”时凌严瞧他幸灾乐祸的神情，眼底聚拢了厌烦。脑中忆起他爹上船前那句“君上替你看了门好亲事，过段时日我未来媳妇下扬州寻你，与她好好相处。”时凌严不禁扶额。

陆显翊知他想起，憋笑道：“这会你迎接也来不及了，估摸着此刻到时府了罢。”

苏吟！时凌严起身欲回府又停了脚步，陆显翊走至时凌严旁，拍拍他的肩，邪魅一笑，“内忧外患啊，时大人。不过这纯安郡主倒是胆大，扬州凶险之地她也敢来，对你用情至深。”

时凌严斜睨他，冷冷哂谑道：“是谁在我府中听见老夫人三个字吓出一身汗，连滚带爬的。”

陆显翊咳了两声，“我忙去了，你自求多福吧！”

——

品橘带领时府众人站在时府门口等候郡主。不是说快到了，等了一个时辰怎的还没到。品橘掏出绢帕擦擦汗，她回头看看，时府人到齐没。这可是郡主，君上亲姐的女儿，未来时夫人，第一次见面时府礼数都要齐全，否则回了长安，君上怪罪，国公爷怪罪，她可吃罪不起。

“我怎觉得少了一人，谁呢？”品橘自言自语。

晚桃听见了，小声回道：“姨娘啊，苏姨娘还在佛堂呢。”

品橘恍然大悟，“快去叫姨娘来！”主子有姨娘的事瞒不住，老爷和老夫人都知晓了，郡主想必也有所耳闻，即便苏吟不跟主子回长安，在扬州的这段时日，还是遵守规矩，不然以郡主的身份，捻死苏吟不在话下。

正妻瞒着夫君弄死妾的事儿，在长安高门大户里实乃稀松平常。母家越强大，主君越不敢拿夫人如何。郡主虽未过门，一个女子亲自下扬州了，君上和国公爷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听闻纯安郡主贤名在外，应该是好相与。

时府不远处的暗角停了一座华贵轿撵，一小厮满头大汗的跑来跪下，轿撵内的绵柔声音响起，“人齐了？”

“齐了齐了，那个苏姨娘在时府门口跪着了。”

“那便再等会，本宫坐船全身酸痛，鞠夏！”

一丫环在撵前福身，“奴这就给郡主按跷。”

时府人在炎日下继续跪了半时辰，众人皆已面红耳赤，汗流浃背。偷偷拿出绢帕拭汗，腹诽这郡主怎还不来。

品橘偷偷瞧了眼苏吟，白腻如脂的小脸熏得通红，香汗湿发，睫羽微微颤动，双唇如花娇嫩，细长白皙的颈项泛着水光，神色仍是染上哀愁，颦蹙未展。品橘看着心疼，这郡主不是素有纯善安贤之名吗，平白叫她们受烈日之苦，这是在故意为难时府人，给她们下马威？

末尾有几个婆子伤暑晕过去，品橘刚想叫人抬下去，轿撵悠悠地出现眼前，品橘即刻跪拜，顾不上晕倒的婆子们，身边人扶起晕倒的婆子，摆成跪拜之姿。

轿撵最前头是名趾高气昂的宦官，后面跟着十名护卫，接着嬷嬷、丫环、轿撵。轿撵前后左右共有八个壮汉示威，轿撵后面同前面一样，跟着丫环、嬷嬷、护卫、宦官。

浩浩荡荡的队伍在最前头的宦官尖音下停下来，“落！郡主驾到！”时府众人闻声伏首。郡主被搀扶下轿，品橘带头喊道：“参拜郡主，郡主万福。”郡主缓缓走近，见时府下人跪拜姿势齐整，心道幸而是时凌严从长安带的人，还是讲规矩的，不然她还得从头教。

水晞如睥睨最前头跪着的女子，垂落青丝在日耀灼射下柔美滑亮，雪一样的颈项，绾了垂髻，垂髻上仅簪着玉钗。这女子好心计，乖巧样做给我看，好在时凌严面前卖乖装贤？水晞如心里冷哼一声。

水晞如面上笑道：“快起来快起来。”

时府众人这才敢起身，苏吟髌膝有些麻，一时动不了，品橘上前搀扶她起身后，又退回自己的位置。

苏吟抬首见到群主。郡主全身笼罩一层纱光，肤白胜雪的面庞，眉间花钿红似梅，眼尾上扬，精致小巧的下颌微抬，唇角微弯。头顶高耸的凌云髻，髻中扣金丝镂空珠花，双耳坠着金丝圈垂珠耳环。淡粉色宫装，满身的金饰，贵气逼人。

郡主这样的贵女气度与时凌严才是相配。

“瞧，都怪我，想着初来乍到，给你们备了礼物，不成想东西太多，耽搁了时辰。”

时府人齐齐弓腰喊道：“谢郡主！”苏吟比她们慢一步躬身谢赏，方才传呼落轿的宦官欲冲上前斥责苏吟。

郡主轻轻一瞥，宦官悻悻收敛。

郡主上前拉住苏姨娘的手细细打量，是副好皮肉，雪肌嫩肤，跪了半时辰，即便晒红了也不影响此女的美貌。未施粉黛，眉蹙伤秋，泪痣惹怜，小鹿眼透着坚毅，与娇媚浑然相融，只一眼被勾走心魂。腰肢芊芊，丰盈坚.挺，在水色轻纱羽衣的勾勒下分外诱人，身子不似江南女子的瘦弱，谪仙般的人物。

可惜啊，家世好些，再嫁个好人家，平安度一生便罢。生了这般容貌，结果是个伎伶之女，商贾之家，要不说红颜薄命呢。

时凌严在长安出了名的冷阎王，不沾女色。听闻他纳妾，狠狠伤了长安贵女们的心。君上暗示有意将她嫁与时凌严，她便提出下扬州游玩，顺便看看她未来夫婿。君上一向宠爱她，有时凌严护着不会出错。出宫时，国公爷提到此女，话里话外是不想此女跟着时凌严回长安，请她帮忙。这么好玩的事，她当然要来。

“你是苏姨娘？”郡主和善道。

苏吟退步福身，借势抽出自己的手，低眉顺眼地回道：“妾身苏吟，拜见郡主。”不知为何，苏吟隐隐感觉郡主不似面上友善。

水晞如扶她起身，轻声道：“苏姨娘是时大人的人，本宫只是客，还有许多要向苏姨娘讨教的呢。”说罢双颊染上红晕，苏吟心领神会，猜到几分郡主来的目的。

苏吟心中泛疼，不是早知时凌严回长安会娶妻，自己只是过客。她利用时凌严铲除苏富生，时凌严利用她...泄欲？不过是互相利用，为何心里会疼，被数千只虫子咬着，细细麻麻的疼。

苏吟赶忙说道：“郡主乃千金之躯，身份尊贵。妾是奴，怎敢教郡主呢。”

脑子还不算愚钝，蠢人玩起来没意思，耍聪明人才有点趣味，她也不算白来一趟。

丫环搀着水晞如进府，跨门槛前忽的止步，转身向苏吟说道：“本宫还需整理行装，你们不用来侍奉。不过，来时府的第一个晚膳，你陪本宫用饭可好？正好本宫有礼物送你。”

苏吟硬着头皮回道：“是，郡主。”

众人跟着水晞如跨进时府，苏吟原地不动，听见往东院走去的水晞如说道：“时凌严住哪，便将本宫行装放哪。”

晚桃眼观其色，苏姨娘脸上并无异样，便提醒道：“姨娘，我们回屋罢。”

苏吟想去佛堂，把剩下的佛经抄完，拦下晚桃和摇杏自己走了。晚桃心疼道：“姨娘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摇杏无奈回道：“常听主子们念叨的那句，什么屋漏偏逢连夜雨，大概是这意思了。”

晚桃好奇道：“摇杏，你说的甚，我不明白。”

摇杏探头看了下周围有没有人，拉着晚桃躲在树下小声道：“主子是不是许久没见姨娘了。”晚桃点点头回道：“是啊”“这说明甚？说明主子和姨娘有嫌隙了，恰逢此时郡主来了，姨娘今后的日子啊。”

晚桃闻言赞成回道：“嗯，你说得对。不可是我看姨娘没甚反应。”

“傻子，那可是郡主。好了，我们今后谨言慎行，不能像之前嘴里没个把门的，姨娘都宠坏我们了，得打起精神来！”

“哦。”晚桃撇撇嘴。

晚膳前苏吟换了身再寻常不过的白色锦服，既淡雅又不失礼数。迎郡主那套还是惹眼了些，她从郡主眼中觉詧出不明意味。来到膳厅，苏吟看见堂上坐着的水晞如换下宫服，一身红色织锦裙，裙上密布珍珠点缀，一根红色攒珠缎带束在细腰间，十分亮眼。

水晞如亲密唤道：“苏姨娘，你来了。”

苏吟跪拜，抬首回道：“郡主这声姨娘，妾担待不起，妾名为苏吟。”

水晞如笑道：“是本宫思虑不周，苏姨娘喊着生分了。本宫唤你吟儿可好？”

苏吟眸中划过一丝怔愣，随即展露笑颜，柔声道：“郡主高兴便好。”

“快起来吧！赐座。”

鞠夏搬来马杌，苏吟福身称谢，便坐在一旁。

“来啊，呈上礼物。”水晞如望向苏吟，唇角弯弯，笑着说道：“吟儿，这是我从长安给你带的，你可别嫌小啊，是我精心备下的。”

苏吟起身，低首回道：“郡主言重了，无论送什么，皆是郡主的心意，苏吟岂敢有嫌弃之疑。”

水晞如连忙摆手道：“快坐下，坐下。”

丫环端上都承盘，盘里置着白玉衔莲双鸳鸯，玉体剔透晶莹，雕纹精巧别致，苏吟见此忙起身回绝，“郡主，此物稀罕，苏吟乃一介平民，实在不敢承受如此重礼。”

水晞如上扬的眼尾一挑，绵柔中带着清冷的声音劝道：“不过是个小物件，你如今是时大人心尖上的人，替他操持时府，劳苦功高，这算得上什么，再好的你也配得上。接着吧，姨娘不接，让外人见着还以为是苏姨娘对本宫心怀芥蒂呢。”

丫环将盘逼近苏吟身前，苏吟袖中不知不觉滑下裁纸刀，抄佛经时前用刀片裁了宣纸，便习惯放于袖中。她双手还未碰到都承盘，裁纸刀尖刺向丫环，丫环手被刺痛，将都承盘摔了出去，鸳鸯磕在地上，刚好摔成鸳鸯分离。

苏吟作出惊恐状，“扑”地跪下，不敢多话。

鞠夏上前抓着丫环的衣襟狠扇巴掌，膳厅内一时寂静无声，只闻巴掌声，声声作响。丫环不敢求饶，郡主最厌恶奴才求饶，越求饶罚得越狠，扇至丫环双颊泛血，郡主才摆手。

水晞如冷声道：“好了！下去罢。”言罢起身扶起苏吟，轻声道：“下人做错事，吟儿跪着作甚。”

鞠夏擦擦手，面无表情的捡起地上的鸳鸯，躬身递与郡主。

郡主拿过来，将分离的鸳鸯置于掌心，惋惜地看着，“吟儿，你瞧，本宫精心备的礼毁了。”

苏吟看了看郡主掌心的白玉。这鸳鸯本就是裂开的，丫环端来时，苏吟便瞧见鸳鸯缝隙中的裂痕，若她亲手接过，承受这巴掌的便是她了。

苏吟伏首柔声道：“郡主的好意妾心领了。诗经说鸳鸯于飞,毕之罗之。鸳鸯在梁,戢其左翼。

自古以来，鸳鸯指的便是夫妻，以网罗罩住鸳鸯，盼成夫妻之意。鸳鸯依偎也是夫妻恩爱之情。苏吟只是妾室，怎能受鸳鸯之礼，郡主您瞧这分开的鸳鸯也知苏吟不配。

在苏吟看来，丫环的无心之举反倒是上天之意，恳求郡主莫在生气，伤了身倒是苏吟的错了。”

水晞如正要开口，便听见品橘在门外喊道：“主子！晚膳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