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隔开半臂的距离

下课铃响得跟催命似的,教室里瞬间炸锅。椅子腿刮地的噪音,书包拉链声,呼朋引伴的喊声,混成一片。

林小雨和眼镜男赶紧把椅子拖回原位,收拾东西准备出去放风。两人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后桌。

江逾明还趴着。

姿势都没变。脸埋在臂弯里,碎盖头乱糟糟地盖着后颈。校服外套滑到了地上,他也毫无知觉。整个人像睡死过去,又像是彻底隔绝了外界的所有声响。只有午后的阳光,在他单薄的黑色T恤肩头,投下一点暖意。

宋望舒没动。他合上语文笔记本,动作依旧一丝不苟。然后,他拿起笔记本和笔,站起身。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座位,而是径直朝着讲台方向走去。脚步平稳,穿过闹哄哄的人群,目标明确——周大炮还没离开讲台,正在收拾教案。

“周老师。” 宋望舒的声音清冷平稳,穿透了部分喧嚣。

周大炮抬头,看到是他,脸上露出笑容:“哦,宋望舒同学,有事?”

“嗯。” 宋望舒点头,开门见山,“我想申请调换座位。”

“调换?” 周大炮有点意外,“你想换到哪里?现在的位置不是挺好吗?靠窗,安静。”

宋望舒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教室后方,精准地落在那个依旧趴伏的身影上。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想换到江逾明同学旁边。”

“啊?” 周大炮愣住了,教案都忘了合上,“换…换到江逾明旁边?” 他下意识地看向教室后排那个趴着的身影,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宋望舒同学,你…你这是为什么啊?他上课不是睡觉就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全,但意思很明显——那是个麻烦源。

宋望舒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纯黑的眼睛看着周大炮,清晰地说道:“老师安排小组讨论,他睡着了。我作为组员,坐到他旁边,方便随时提醒他参与课堂活动。”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是纯粹的陈述,“而且,他可能需要学习上的帮助。我坐过去,可以辅导。”

理由冠冕堂皇,逻辑清晰,挑不出毛病。

周大炮张了张嘴,看着宋望舒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异常认真的脸,又看看后排那个睡得人事不省的江逾明。一个是年级第一的宝贝疙瘩、纪律委员,一个是让所有老师头疼的问题学生。让宋望舒去“管”江逾明?听起来……好像也不是不行?万一真能管住呢?

“这个…” 周大炮犹豫了一下,主要是觉得有点委屈宋望舒,“你确定?坐他旁边…可能…会吵到你学习。”

“不会。” 宋望舒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我能处理好。”

周大炮看着宋望舒沉静的眼神,莫名觉得有点说服力。他挠了挠头:“行吧…既然你主动要求,也是为了帮助同学…那…那你就换过去吧。位置你自己看着办,反正他旁边也没人坐。”

“谢谢老师。” 宋望舒微微颔首,转身就走,没有任何多余的客套。

他走回自己的座位,没急着收拾东西。先弯腰,捡起了滑落在江逾明脚边的那件蓝白校服外套。动作很轻,没有碰到江逾明。他拍掉外套上沾的灰,将它重新搭在江逾明椅子的靠背上。

然后,他才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课本、笔记、文具。每一件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有条不紊地放进书包。

林小雨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眼镜男也忘了推眼镜。两人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宋望舒真换啊?还…还帮江逾明捡衣服?

宋望舒像是没看见他们的目光。他拎起收拾好的书包,走到江逾明旁边那个空座位——也就是原来林小雨的同桌位置。

他把书包挂到椅子侧面挂钩上。然后,拉开椅子。

“嘎吱——”

椅子腿在水泥地上拖出清晰的摩擦声。

趴在桌子上的江逾明,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埋在臂弯里的脑袋似乎更深地埋进去了一点,像是被这噪音打扰了清梦,带着点不耐烦。

宋望舒像是没看见,稳稳地坐了下去。腰背挺直,和趴着的江逾明形成鲜明对比。

他没有立刻拿出书本,而是先调整了一下椅子的位置。没有紧贴着江逾明的桌子,而是留出了大约半臂的距离。一个既不算疏远、又能随时观察到对方动静的空间。

做完这一切,他才拿出下节课的数学课本,摊开在桌面上。又从笔袋里取出一支黑色的钢笔,放在课本旁边。动作流畅,无声无息。

教室里依旧吵闹,但宋望舒周围似乎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屏障。他坐在那里,身姿挺拔,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冷硬。纯黑的眼睛低垂着,落在摊开的数学书上,仿佛只是在预习新内容。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一丝不苟的校服肩头,也落在旁边江逾明凌乱的碎盖头和单薄的后背上。

一个端坐如松,一个趴伏沉睡。

隔着一臂的距离。

空气里,只有远处同学的喧闹,和近处江逾明沉睡中极其微弱的、带着疲惫的呼吸声。

宋望舒的目光在书页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极其自然地、微微侧过脸。

视线落在旁边那个沉睡的身影上。

看着他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肩膀。

看着他露出的那截苍白后颈。

看着搭在椅背上、那件自己刚才捡起来拍干净的校服外套。

宋望舒的指尖,在光滑的钢笔笔身上,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

然后,他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的数学公式上。

教室里的人声渐渐小了些,预备铃快要响了。

趴在桌上的江逾明,埋在臂弯里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睡得并不安稳。搭在桌沿外的那只带着淤青的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像是在梦里抓住了什么虚无的东西。

预备铃尖锐地撕扯着空气,教室里最后一点喧嚣也被强行摁了下去。同学们不情不愿地拖着椅子回位,哈欠连天。

江逾明是被这铃声和周围挪动椅子的噪音硬生生拽出那片沉重黑暗的。

他猛地吸了口气,像是溺水的人刚浮出水面,胸腔里带着闷痛。埋在臂弯里的脑袋动了动,碎盖头乱糟糟地翘着几根呆毛。长时间趴伏让半边脸压出了清晰的红印,额角还粘着几根汗湿的发丝。紫瞳缓缓睁开,里面布满了睡眠不足的红血丝,眼神涣散,带着浓重的、未散尽的疲惫和一丝刚醒的茫然。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揉揉发麻的脸颊。

手刚抬到一半,动作猛地僵住。

涣散的目光瞬间聚焦,像被什么东西刺中,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了旁边座位上,那个穿着板正蓝白校服、坐姿挺拔如松、正摊开一本数学书的侧影。

宋望舒?!

江逾明整个人瞬间清醒了!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睡意和茫然被瞬间冻僵、粉碎!

紫瞳里的红血丝因为惊愕而显得更加骇人,死死地钉在宋望舒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上。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操!

这装逼犯怎么坐这儿了?!

他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自己原来的同桌位置——林小雨正坐在那里,有点紧张地往这边看了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

换座位了?

宋望舒…主动换到他旁边?!

一股极其荒谬和强烈的被侵犯感瞬间席卷了江逾明!比昨天被塞伞、被记过、被撞见在天台发泄更甚!这他妈算什么?监视?还是“好学生”的“帮扶”任务?操!

巨大的烦躁和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羞恼像毒藤一样缠住了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他猛地扭回头,不再看宋望舒,动作大得带倒了桌上的一支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这动静不小,周围几个同学都看了过来。

宋望舒的目光也终于从数学书上移开,平静地转向他。纯黑的眼睛沉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你……” 江逾明想骂人,想质问,想让他滚远点!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挤出一个沙哑破碎的音节。对上那双纯黑得仿佛能吸走所有情绪的眼睛,他所有冲到嘴边的脏话都噎在了喉咙里,只剩下一种被死死压制、无处发泄的憋闷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让开!” 他对着挡在过道外侧的宋望舒低吼,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戾气和不耐烦,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

宋望舒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布满血丝的紫瞳和那副下一秒就要爆发的样子。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身体极其自然地、配合地向后靠了靠,给他让出了一条勉强能通行的缝隙。动作流畅,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仿佛只是给一个普通同学让路。

这种平静的、理所当然的配合,反而让江逾明更加憋闷。他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胸口堵得发慌。他看也没看宋望舒,几乎是撞开那条缝隙,低着头,带着一身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快步冲出了教室后门,朝着走廊尽头的厕所方向疾走而去。背影僵硬,像一张拉满到极限、随时会崩断的弓。

宋望舒看着他消失在门口,视线收回,落在他刚才仓促离开的座位上。

椅子歪斜着,桌面上空空荡荡,只有那支被他带倒、滚到桌角的笔。桌肚里似乎塞着什么东西,露出一角皱巴巴的、像是从什么本子上撕下来的纸。

宋望舒的目光在那露出的一角上停顿了一秒。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弯下腰,像是要去捡自己脚边并不存在的东西。动作很轻,很隐蔽。

借着弯腰的姿势,他的视线快速而精准地扫过江逾明桌肚的内部。

光线昏暗,但足够看清。

桌肚里没什么书本,只有几团揉皱的废纸,一个空瘪的烟盒,还有……一张被胡乱塞在角落里的纸条。

纸条不大,边缘毛毛糙糙,像是被用力撕下来的。上面用黑色的水笔,写着一行字。

字迹很用力,力透纸背,甚至划破了纸张。笔画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颤抖和……绝望。

宋望舒纯黑的眼睛瞬间捕捉到了那行字的内容:

**【如果死的不是妈妈,死的是我,就好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

宋望舒弯腰的动作停顿在那一刻。

预备铃的余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教室里数学老师走上讲台的脚步声清晰可闻,同学们翻书的声音沙沙作响。

但这些声音,在宋望舒的世界里,瞬间被拉远、模糊,只剩下桌肚里那张皱巴巴纸条上,那行力透纸背、带着血腥味的字迹。

——“如果死的不是妈妈,死的是我,就好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了宋望舒精密运转的逻辑核心!

体检秤上117斤的冰冷数字。

巷角蜷缩呜咽的单薄身影。

天台铁门被砸出的闷响和压抑咆哮。

抽血时惨白僵硬的抗拒。

还有……那场血淋淋的、被至亲背叛、母亲用生命换他“好好活下去”的车祸真相!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冰冷数据和沉重观察,此刻都被这张纸条上这行扭曲绝望的字,瞬间点燃、引爆!

这不是“干扰源”。

这不是“违纪分子”。

这甚至不是一个简单的“需要帮助的同学”。

这是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被至亲谋杀、眼睁睁看着母亲为自己惨死、活在巨大愧疚和绝望中、甚至希望死的是自己而不是母亲的……少年!

那句“好好活下去”的临终嘱托,成了压垮他、让他喘不过气的枷锁!

宋望舒插在校服裤兜里的手,猛地攥紧!指尖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他纯黑的眼睛深处,那片一直沉静无波的冰封湖面,此刻掀起了滔天的、无声的海啸!

昨晚路灯下那句带着哽咽的“我是不是真的很烂?”的质问,此刻有了最残酷、最清晰的答案——在江逾明自己心里,他不仅“烂”,他甚至觉得……自己该死!

一股从未有过的、极其陌生的情绪,像冰冷的岩浆,瞬间席卷了宋望舒的四肢百骸。沉重?不,比沉重更甚。是窒息般的压抑和……一种冰冷的、尖锐的钝痛。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江逾明在写下这行字时的样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牙齿死死咬着嘴唇,紫瞳里翻滚着灭顶的痛苦和自我厌弃,泪水(如果有的话)砸在纸上晕开墨迹……

“宋望舒同学?你没事吧?” 数学老师的声音从讲台上传来,带着点关切。他注意到宋望舒弯腰的动作似乎停得有点久。

宋望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

他极其迅速地、以一种近乎机械的精准,直起了腰。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纯黑的眼睛平静地转向讲台方向,迎上数学老师关切的目光。

“没事,老师。” 他的声音清冷平稳,听不出丝毫异样,“笔掉了。”

他甚至还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然后稳稳地坐回自己的椅子,腰背挺直。目光重新落回摊开的数学书上,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瞥从未发生。

只有他自己知道,插在裤兜里的那只手,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带着血丝的月牙痕。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他强迫自己的视线聚焦在书页上复杂的函数图像上,大脑却像被强行格式化的机器,所有的逻辑、所有的公式,都被那行扭曲绝望的字迹彻底覆盖、搅碎。

——“如果死的不是妈妈,死的是我,就好了”

数学老师开始讲课,声音洪亮。

宋望舒握着笔,笔尖悬停在笔记本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黑色的墨水在笔尖凝聚,最终承受不住重力,滴落在空白的纸页上,晕开一小团浓重的、化不开的墨迹。

像一滴凝固的、无声的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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