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截止日像块沉甸甸的乌云,压在周五下午的教室里。空气闷热粘稠,窗外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
林小雨和王磊坐立不安,眼神像探照灯一样在教室后方和门口来回扫射。两人的电脑屏幕上都开着文档,光标焦急地闪烁。林小雨第N次点开微信那个名为“论文(三人)”的群聊——群里死寂一片,只有昨天她小心翼翼@宋望舒和江逾明问进度的消息孤零零地挂着,下面一片空白。
“宋望舒同学……江逾明同学他……” 林小雨终于忍不住,趁着老师背身写板书,压低声音问旁边的宋望舒,声音带着哭腔,“文献综述他还没发回来……马上要交初稿了……我们怎么办啊?”
宋望舒坐在她旁边(他的新座位),身姿笔挺,目光落在摊开的英文原版书上。他闻声,侧过脸,纯黑的眼睛平静地看了林小雨一眼,那眼神沉静得让林小雨莫名安定了半分。
“不急。” 他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带着一种掌控感。然后,他的目光越过林小雨,极其自然地扫向自己原本的座位——江逾明的位置。
空着。
从早上第一节课开始,那个位置就空着。椅子歪斜,桌面上干干净净,连那盒药和葡萄糖冲剂都不见了。
宋望舒的视线在那空位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收了回来,重新落回书页。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那缺席是意料之中。
王磊也凑过来,额头冒汗:“宋望舒,真不急吗?江逾明他……他会不会……” 他不敢说“撂挑子”,但意思很明显。
宋望舒翻过一页书,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他没有回答王磊,只是淡淡地说:“框架和你们的资料,发我邮箱。”
林小雨和王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茫然和一丝……诡异的信任?年级第一说“不急”,那……可能真的不急?两人赶紧手忙脚乱地操作电脑,把整理好的东西打包发到宋望舒邮箱。
宋望舒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确认收到,便锁屏放回。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他继续看书,仿佛周围那焦灼的空气与他无关。
……
教学楼最西头,靠近垃圾处理站的地方,有一间废弃的旧美术教室。窗户玻璃碎了几块,蒙着厚厚的灰尘,门锁坏了,虚掩着。里面堆满了落满灰尘的画架、破石膏像和废弃的颜料桶,空气里弥漫着颜料和霉菌混合的怪味。
江逾明就蜷缩在最里面一个画架后的角落里。
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一条腿曲起,手臂搭在膝盖上,头深深埋着。碎盖头垂落,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校服外套皱巴巴地垫在地上,身上那件黑T恤也蹭满了灰。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部屏幕边缘碎裂的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创可贴边缘又渗出了一点暗红。屏幕是黑的,他不敢点亮。不用看也知道,微信里肯定炸了锅,那个“S”的头像下,肯定躺着未读的催促,还有林小雨他们绝望的@。
文献综述?
反馈?
他一个字都没看!那个该死的压缩包像个定时炸弹,他碰都不敢碰!那些天书一样的英文和专业图表,像无数根针扎进他脑子里,提醒着他与那个装逼犯世界的鸿沟,提醒着他的“烂”和“无能”。巨大的挫败感和自我厌弃像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只想躲起来。躲开那些目光,躲开那个该死的论文,躲开宋望舒那无处不在的、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狼狈的平静眼神。
“操……”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咒骂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泄出,在空荡破败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攥着手机的手用力到发抖,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指关节的伤口裂开得更厉害,尖锐的刺痛传来,他却像感觉不到,反而更用力地攥紧,仿佛那疼痛是唯一的真实。
阳光透过破碎的窗户,在地上投下几块扭曲的光斑。灰尘在光柱里飞舞。
他像一头受伤后独自躲进洞穴深处、舔舐伤口、拒绝任何光亮和声音的野兽。
……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像一道赦令,也像一声丧钟。
林小雨和王磊脸色煞白,看着讲台上已经开始收教案的英语老师,又看看旁边依旧气定神闲看书的宋望舒,最后绝望地看向那个始终空着的座位。
完了。
彻底完了。
初稿交不上了。
“各组组长,把论文初稿电子版和打印稿交上来!” 英语老师敲了敲讲台,声音带着例行公事的催促。
教室里响起一阵拖动椅子和翻找文件的声音。不少小组已经信心满满地拿着U盘和打印稿走向讲台。
林小雨急得快哭了,王磊也满头大汗,手足无措地看向宋望舒。
宋望舒终于合上了书。他动作不疾不徐地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崭新的、没有任何折痕的透明文件袋。
文件袋里,静静地躺着几页打印整齐、装订好的A4纸。封面标题清晰:《人工智能在古籍修复中的应用与伦理边界探析——初稿框架及文献综述》。署名:宋望舒、林小雨、王磊、江逾明。
林小雨和王磊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这…这是什么时候弄好的?!宋望舒一个人?!连江逾明的名字都打上去了?!
宋望舒没有理会他们震惊的目光。他站起身,身姿挺拔,拿着那份崭新的文件袋,步伐平稳地穿过还在交作业的同学,走向讲台。
英语老师看到他,脸上露出笑容:“宋望舒同学,你们组……”
“老师,初稿。” 宋望舒将文件袋递过去,声音清冷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英语老师接过来,随手翻看了一下,看到那工整的排版和详实的目录,满意地点点头:“效率很高啊!不错不错!江逾明同学呢?怎么没来?”
“他身体不适。” 宋望舒面不改色,回答得极其自然,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哦,这样啊……” 英语老师也没多问,把文件袋收好,“行,放这儿吧。辛苦了!”
宋望舒微微颔首,转身走回座位。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拖沓或解释。
林小雨和王磊还僵在原地,像两尊石化的雕像,看着宋望舒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坐下,重新拿出那本英文书。
解决了?
就这么……解决了?
一个人,搞定了所有?连江逾明的份都……做完了?
巨大的震惊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了他们。再看宋望舒那平静无波的侧脸,两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来——这人是机器吗?!
宋望舒翻着书页,纯黑的眼睛沉静无波。仿佛刚才交上去的不是一份紧急赶工的论文初稿,而是一份再普通不过的作业。
他指尖翻过一页书。
脑海里,却清晰地闪过那间废弃美术教室的角落,那个蜷缩在灰尘和阴影里、攥着手机、指节渗血的身影。
“身体不适”。
他给那个缺席贴上的标签。
一个基于现状、最符合“效率”和“规则”的解释。
教室里的喧嚣渐渐平息,交完稿的同学陆续离开。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给宋望舒专注的侧脸镀上一层暖金。
他静静地坐着,像一座沉默的冰山。冰层之下,无人知晓的暗流,是否曾为那角落里的身影,短暂地涌动过一瞬?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在空旷下来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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