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昏黄的光线在狭窄的巷子里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块面,空气里浮动着晚饭的油烟味和城市夜晚特有的微凉。白天的喧嚣沉淀下来,只剩下远处模糊的车流声和两人一轻一重的脚步声。
江逾明吊着胳膊,走在前头半步。绷带在昏暗中像个显眼的白色标志。他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纯粹是习惯性动作),正跟旁边的顾芳松(顾芳松家和他们有一段顺路)骂骂咧咧地吐槽下午数学课那个秃顶老师讲题像念经。
“操!讲得什么玩意儿!老子听得直打瞌睡!还不如老子自己……”
话音未落。
前方巷子拐角的阴影里,毫无征兆地,猛地蹿出一道黑影!伴随着一声凶狠低沉的咆哮!
“汪呜——!!!”
那是一条体型不小的流浪土狗!脏兮兮的黄毛炸着,龇着森白的獠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咕噜声,一双在昏暗光线下闪着绿光的眼睛,死死盯住了离它最近的江逾明!它前肢微伏,后腿绷紧,摆出了明显的攻击姿态!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江逾明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所有的骂声、所有的动作、甚至所有的思维,在零点一秒内被彻底清空!他紫瞳里的光像被瞬间掐灭的蜡烛,只剩下无边无际、最原始、最纯粹的恐惧!那恐惧如此巨大,如此冰冷,瞬间攫住了他全身的血液和呼吸!
“呃——!!!”
一声短促到变调的、不成人声的惊喘从他喉咙里挤出!他整个人像是被高压电击中,猛地向后弹跳了一大步!速度快得完全不像个伤员!
但这还不够!那恶犬低吼着,又逼近了一步!獠牙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着寒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江逾明所有的理智、所有的校霸尊严、所有对旁边那个“装逼犯”的别扭情绪……在铺天盖地的犬类恐惧面前,彻底灰飞烟灭!身体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几乎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像一颗失控的炮弹,猛地、不管不顾地、一头扎向了离他最近的那个“障碍物”——宋望舒的后背!
砰!
一声闷响!
江逾明整个上半身,连同那条吊着的伤臂,狠狠地、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宋望舒挺直的脊背上!巨大的冲力让宋望舒的身体都微微晃了一下!
江逾明根本顾不上撞得生疼的鼻子和差点二次受伤的胳膊,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双手(包括那只裹着绷带的左手!)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攥住了宋望舒校服外套的后腰布料!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瞬间泛白!他的头死死地埋在宋望舒肩胛骨的位置,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树叶!牙齿都在咯咯打颤!
“操……操操操!狗!狗!弄走!快弄走它!!” 他埋在宋望舒后背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到化不开的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濒临崩溃的尖利恐惧,完全失去了平时所有的凶狠和暴躁,只剩下最无助的哀求。他甚至不敢抬头看一眼,仿佛只要看到那对绿眼睛,就会立刻晕过去。
被当成“人形盾牌”的宋望舒,在江逾明撞上来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纯黑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错愕,快得如同错觉。但他没有动,没有推开身后这个像八爪鱼一样死死扒住他、抖得不成样子的“挂件”。
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完全转过去,只是微微侧过脸,用眼角的余光冷静地扫视着那条依旧在低吼、龇牙的流浪狗。他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恼怒,也没有对狗的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评估。
“松子!棍子!找棍子!” 旁边的顾芳松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但他反应很快,立刻左右张望寻找趁手的武器,同时对着那狗虚张声势地吼起来:“滚!滚开!臭狗!”
那黄狗被顾芳松的吼声吸引了一下注意力,绿眼睛转向他,喉咙里的咕噜声更响了,但似乎对眼前这个站得笔直、气场沉静的人类(宋望舒)更为忌惮,没有立刻扑上来,只是焦躁地在原地踱了两步,尾巴低垂着。
宋望舒的目光在那狗身上停留了两秒,似乎在判断它的攻击意图和胆量。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向前踏出了一小步。
他这一步踏得很稳,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那黄狗似乎被这平静却坚决的动作震慑住了,低吼声停顿了一下,警惕地后退了半步,绿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
宋望舒没有停下,又向前踏了一小步。动作依旧缓慢,但步伐坚定。
这一次,那黄狗彻底怂了。它发出一声不甘心的呜咽,夹着尾巴,猛地转身,像道黄色的闪电,嗖地一下窜回了黑暗的巷子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危机解除。
空气里只剩下顾芳松粗重的喘息和……江逾明埋在宋望舒后背、依旧无法抑制的、细微的颤抖和牙齿打颤的声音。
宋望舒停下了脚步。他没有立刻转身,也没有试图挣脱身后死死攥着他衣服、把他校服后腰布料攥得皱成一团的手。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堵沉默而可靠的墙,任由江逾明把他当成唯一的避风港。
巷子里安静得可怕。昏黄的路灯光线洒在三人身上。
顾芳松看着眼前这一幕,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彻底石化了。他看看那条狗消失的黑暗角落,又看看前面站得笔直、面无表情的宋望舒,再看看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兽一样死死扒在宋望舒后背、还在微微发抖的自家明哥……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这……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敢跟拿刀混混干的明哥吗?!居然……怕狗?!怕成这样?!还躲到……宋望舒身后?!抓着人家衣服不撒手?!
顾芳松感觉自己的CPU要烧了。
过了足足有十几秒,巷子里死一般的寂静才被打破。
是江逾明。
他埋在宋望舒后背的颤抖,终于慢慢平息了一些。那灭顶的恐惧像潮水般退去,理智和知觉一点点回笼。然后,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脸颊紧贴着的是微凉的、带着洗衣粉清香的校服布料,鼻尖萦绕着一股干净冷冽的、属于宋望舒的气息。
最重要的是,他意识到自己的双手——包括那只裹着绷带的左手!——正以一种极其羞耻的姿势,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攥着宋望舒后腰的衣服!布料都被他攥得汗湿了!
轰——!
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羞耻感,像火山一样瞬间喷发,直冲江逾明的天灵盖!烧得他耳朵脖子一片通红!比刚才被狗吓还要强烈百倍!
操!操操操!他都干了什么?!他居然像个娘们一样躲到宋望舒身后?!还死死抓着人家不放?!
巨大的羞愤瞬间压倒了残留的恐惧。他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触电般地向后弹开一大步!动作快得差点把自己绊倒!
“我……我操!”他站定,紫瞳因为极度的羞恼而瞪得溜圆,脸上红得几乎要滴血,语无伦次地试图找回场子,声音都劈叉了,“那……那什么破狗!吓……吓老子一跳!妈的!下次再让老子看见,非……非炖了它不可!” 他色厉内荏地冲着狗消失的方向吼了一句,完全不敢看宋望舒的脸。
宋望舒这才缓缓转过身。
昏黄的光线下,他纯黑的眼睛平静地看着面前这个脸红脖子粗、眼神飘忽、浑身炸毛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的少年。宋望舒的校服后腰处,明显被攥出了几道深刻的、带着湿痕的褶皱,看起来异常狼狈。
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嘲笑,没有揶揄,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没有。仿佛刚才那个被当成“人肉盾牌”、被死死抓住衣服的人不是他。
他只是极其自然地抬手,理了理自己前襟被江逾明撞得有些歪斜的衣领,动作一丝不苟。然后,目光平静地掠过江逾明那红得滴血的耳朵和不敢与他对视的紫瞳,最后落在他那只因为刚才用力攥衣服而可能牵动了伤口的、裹着绷带的手臂上。
停顿了大约一秒。
宋望舒什么也没说。既没有点破江逾明怕狗的事实,也没有对他刚才那丢脸的举动发表任何评论。他只是极其平淡地、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用他那清冷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吐出了两个字:
“走了。”
说完,他不再看江逾明,径直迈开步子,朝着巷子出口的方向走去。背影依旧挺拔,步伐平稳,仿佛刚才那场“恶犬突袭”和“校霸挂件”事件,只是回家路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 江逾明僵在原地,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紫瞳瞪着宋望舒那平静离开的背影,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憋屈!太他妈憋屈了!这装逼犯!他难道不应该趁机嘲笑自己几句吗?!或者至少问一句“你没事吧”?就这么走了?!还“走了”?走你大爷啊!
“明……明哥?”顾芳松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看着江逾明那变幻莫测、精彩纷呈的脸色,想笑又不敢笑。
“看屁看!走了!”江逾明恼羞成怒地吼了顾芳松一句,像是要把所有羞愤都发泄出来。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狗消失的黑暗角落,又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然后才拖着还有些发软的腿,快步追着宋望舒的背影走去,只是那步伐,怎么看都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路灯将三人的影子拉长。
前面那个挺拔的背影,步伐稳定,衣摆微扬,后腰处那几道深刻的褶皱在光影下格外显眼。
后面跟着的那个,吊着胳膊,脚步有些虚浮,耳朵尖的红晕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清晰可见,偶尔还会警惕地回头瞟一眼黑暗的巷子深处。
顾芳松落在最后,看着前面两个风格迥异、气氛诡异的背影,挠了挠头,一脸的世界未解之谜。
夜风吹过巷子,带着凉意。
江逾明下意识地又摸了摸右耳垂上那枚崭新的、刻着“JYM”的银钉,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心跳稍微平复了一点点。
妈的……丢人丢大发了……他盯着前面宋望舒那平静得欠揍的背影,紫瞳里翻涌着羞愤、懊恼,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劫后余生的……依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立刻被他掐灭了。
操!依赖个屁!老子是被狗吓的!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