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昏暗的走廊拐角仿佛彻底凝固了。
江逾明后背紧贴着冰凉的瓷砖墙,那点撞击的疼痛早已被大脑深处的核爆冲击波碾得粉碎。他像个被拔掉电源的机器人,僵在原地,紫瞳瞪得溜圆,瞳孔深处清晰地倒映着宋望舒近在咫尺、线条冷硬的脸。
夏令营…树林…哭包…塑料手链…
“是我。”
“手链,没扔。”
“一直留着。”
“老婆。”
这几个词,尤其是最后那石破天惊的“老婆”,像烧红的烙铁,带着宋望舒低沉沙哑的余温,一个字一个字狠狠烫在江逾明过载宕机的意识上!
轰——!
第二波精神核爆在颅内炸开!比刚才更猛烈!
宋望舒?!那个被他当年嫌弃得要命、鼻涕眼泪糊了他一身的小哭包?!是眼前这个气场能把人冻成冰雕、逻辑精密得不像人类的装逼犯?!还……还留着那条破塑料手链?!十年?!最他妈离谱的是——老?!婆?!!!
荒谬!太荒谬了!比连续剧还狗血!比噩梦还魔幻!
江逾明嘴巴张了又张,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滚烫的棉花,半个音节都挤不出来。他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从极度的震惊茫然,到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再到被“老婆”两个字砸得魂飞天外的呆滞,最后定格在一种“这世界是不是他妈疯了”的终极困惑上。
他想笑,想骂,想揪着宋望舒的领子问他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了!但看着宋望舒那双纯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面翻涌的情绪虽然被强行压下,却依旧残留着惊心动魄的余烬——那是一种混杂着确认、执拗、还有一丝……连江逾明都觉得心惊肉跳的、近乎偏执的专注。
这眼神……太真了。真到让江逾明心底那点“荒谬”的呐喊都弱了下去。
操……
难道……是真的?
这个念头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混乱的壁垒。一些极其模糊、早已被时间冲刷得褪色的画面碎片,毫无逻辑地闪现:炎热的午后,树叶缝隙漏下的光斑,一张哭得皱巴巴、看不清五官的小脸,还有……好像……确实有一条颜色俗艳的塑料手链?蓝的?黄的?红的?
江逾明猛地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该死的碎片甩出去!紫瞳里充满了混乱和自我怀疑。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碰到了自己右耳垂上那枚崭新的、刻着“JYM”的银钉,冰凉的触感稍微拉回了一点神智。
宋望舒将他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看着他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看着他眼底的混乱和那一闪而逝的、可能被唤起的模糊记忆碎片,宋望舒纯黑的眼底,那强行冰封的深处,似乎有某种东西彻底落定,尘埃归位。
他撑着墙壁的手,终于缓缓收了回来。
失去了墙壁和宋望舒手臂的禁锢,江逾明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没站稳,后背的冰凉感更清晰了。但他没动,依旧像根柱子一样杵在那里,大脑还在艰难地处理这信息量爆炸到宕机的局面。
宋望舒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近距离。他脸上的表情在昏暗光线下,重新恢复了那种近乎非人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低沉沙哑、自曝身份、还丢下“老婆”核弹的人不是他。
他极其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自己因为刚才动作而微微凌乱的校服前襟,动作一丝不苟,精准得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然后,他纯黑的眼睛平静地扫过江逾明依旧呆滞的脸,目光在他震惊瞪圆的紫瞳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没有解释,没有追问,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流露。
宋望舒就像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信息录入和身份确认程序,极其自然地转过身,迈开步子,朝着教室的方向走去。步伐平稳,背影挺拔,仿佛刚才那场足以颠覆两人关系的“壁咚”与“自曝”,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课间交流。
只是在走出几步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微微顿住,但没有回头。那清冷无波的声音,清晰地飘了回来,落在江逾明依旧石化的耳朵里:
“课桌。”
“整理。”
“有东西。”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留下江逾明一个人,像个被雷劈傻了的木桩,杵在冰冷的墙壁前。
走廊里重新恢复了寂静,远处传来其他班级下课的喧闹声,更衬得这个角落死寂一片。
江逾明足足在原地站了快一分钟,才像是生锈的机器被强行启动,极其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身。他后背离开冰凉的墙壁,动作迟缓得像电影慢镜头。紫瞳茫然地眨了眨,焦距涣散,脑子里还在疯狂回放着宋望舒刚才的话和那个惊悚的“老婆”。
操……
操操操!
他猛地抬手,用力搓了把脸,试图把那股不真实的荒谬感和脸上残留的、被宋望舒气息喷到的微痒感搓掉。
“有东西?” 他喃喃地重复着宋望舒最后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像个梦游的人,脚步虚浮地朝着教室挪去。
教室里,顾芳松正伸长了脖子往门口看,见江逾明一脸魂不守舍、仿佛被吸干了精气的样子飘进来,吓了一跳:“明哥?!你……你没事吧?宋望舒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他目光紧张地在江逾明身上扫视,生怕看到什么伤痕。
江逾明根本没听见顾芳松的话。他像个游魂一样飘到自己座位旁,目光落在自己的课桌上。
桌面上依旧是他走时随手扔下的笔和摊开的空笔记本,没什么异常。但他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宋望舒那句“整理”、“有东西”。
他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被程序驱动的感觉,拉开了自己的椅子,坐了下去。然后,动作极其缓慢地,开始收拾自己乱糟糟的桌面。
他把笔胡乱塞进笔袋,把笔记本合上推到一边。当他下意识地拉开桌肚,想把东西塞进去时,手指却碰到了一个……冰冷的、坚硬的小东西?
不是他的东西。
江逾明动作一顿,紫瞳里的茫然被一丝疑惑取代。他低下头,伸手进去摸索。
指尖触碰到一个四四方方、棱角分明、带着金属冰凉触感的小盒子。
他的心猛地一跳!
一个荒谬的、却又带着某种强烈预感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盒子从桌肚深处拿了出来。
是一个深蓝色的、边角有些磨损的金属小盒。很旧,但保存得很干净,没有任何灰尘。盒盖扣得很紧。
江逾明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他颤抖着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或者说被吓的)小心翼翼,打开了盒盖。
盒子里,垫着一小块柔软的、洗得发白的深蓝色绒布。
绒布之上,静静地躺着一串手链。
塑料珠子串成的。蓝色,黄色,红色。颜色因为年代久远而有些黯淡,甚至能看出几颗珠子边缘有细微的磨损和掉色的痕迹。塑料材质廉价而脆弱,串珠的弹力绳也显得有些松弛。
正是他记忆里、也是他刚才在群里随口描述的那条——破塑料手链!
它真的……没被扔掉。
它被保存在一个干净的小盒子里,垫着柔软的绒布。
被宋望舒……珍藏了十年。
“轰——!!!”
第三波,也是最为猛烈的一波精神核爆,在江逾明捧着盒子的双手间炸开!比前两次加起来还要猛烈!
所有的荒谬感、怀疑、混乱,在这一刻被这枚小小的、廉价的、却带着跨越十年时光重量的“物证”,轰得粉碎!
宋望舒说的……全是真的!
那个小哭包……真的是他!
他……真的留着这条破手链……十年!
而那句石破天惊的“老婆”……伴随着这条手链的出现,不再是荒谬的疯话,而是……而是……
江逾明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盒子盖上!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他死死攥着那个冰冷的金属小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捧着的是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他抬起头,紫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混乱而失焦,茫然地扫向旁边那个空着的座位。
宋望舒已经回来了。他正端坐在那里,身姿笔挺,手里拿着一本新的物理书(显然刚去领的),垂眸看着,笔尖在纸上流畅地移动,发出规律的沙沙声。侧脸线条冷硬平静,仿佛刚才在走廊拐角壁咚自曝、丢下“老婆”核弹、又在他桌肚里塞下这枚“时光炸弹”的人,根本不是他。
只有江逾明知道,那平静的表象下,藏着怎样惊涛骇浪的过去和……一个足以把他CPU彻底烧穿的现在。
江逾明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回自己手里那个冰冷的金属小盒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盒盖冰凉的表面。
老婆……
宋望舒……
小哭包……
塑料手链……
这些词在他混乱的脑子里疯狂搅动、碰撞、重组,最终搅成一锅滚烫的、足以把他灵魂都煮熟的浆糊。
他像个被抽掉灵魂的木偶,呆呆地坐在那里,手里攥着那个沉甸甸的小盒子,听着旁边那规律得令人心慌的沙沙写字声,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反应能力。
世界在旋转。
只有那沙沙的写字声,和掌心里冰凉的金属盒子,无比清晰。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户,在江逾明僵硬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像个被施了石化咒的雕像,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右手还死死攥着那个冰冷的金属小盒,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掌心里那点冰凉的触感,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哆嗦。
塑料手链……
宋望舒……
小哭包……
老婆……
这几个词在他宕机重启后依旧混乱不堪的大脑里疯狂地循环播放,互相碰撞、撕扯,搅得他头痛欲裂。他想尖叫,想砸东西,想把那个装逼犯揪过来问个清楚!可身体却像灌了铅,沉重得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困难。旁边那规律得令人发指的沙沙写字声,更是像魔咒一样钻进他的耳朵,一遍遍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操……
这他妈到底算怎么回事?!
江逾明紫瞳失焦地瞪着前方虚空,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倒带:
十年前那个模糊的、炎热的夏令营下午。树林里,几个高年级的混蛋围着一个小不点推搡叫骂。那个小不点缩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小脸皱成一团,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可怜得像只被雨淋透的雏鸟……然后呢?然后自己干了什么?好像是吼了一嗓子冲上去,把那几个混蛋吓跑了?接着……那小哭包就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扑过来死死抱住他的腿,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鼻涕眼泪全蹭他新T恤上了!他当时烦得要死,又甩不开,只能笨手笨脚地、带着满心不耐烦地把人捞起来,胡乱拍着他后背,嘴里还凶巴巴地威胁“别哭了!再哭揍你!”……最后,好像是为了堵住那没完没了的哭声,他把手腕上刚买的、花里胡哨的塑料手链撸下来,塞进了那只汗津津的小手里……
记忆的碎片像褪色的老照片,模糊,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真实感。那个小哭包的脸……五官早已模糊不清,只剩下那双哭得红肿、像兔子一样的眼睛……那双眼睛……
江逾明猛地侧过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死死钉在旁边宋望舒的侧脸上!
阳光勾勒出宋望舒线条冷硬的轮廓。高挺的鼻梁,薄而紧抿的唇,下颌线清晰得像刀刻……还有那双眼睛!此刻正低垂着,专注地看着书页,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纯黑,深邃,平静得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这双眼睛……和记忆里那双哭肿的兔子眼……怎么可能重叠?!
荒谬!太他妈荒谬了!
那个软趴趴、哭唧唧的小豆丁,怎么会长成眼前这个气场冻死人、逻辑精密得不像人类的冰山怪物?!
可……那条手链……
它真真切切地躺在他手心的盒子里。廉价的塑料珠子,褪色的痕迹,松弛的弹力绳……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十年的时光流逝,也像铁证一样,死死钉住了宋望舒那石破天惊的自白!
江逾明感觉自己的CPU快要烧穿了!巨大的认知冲击带来的不是清晰,而是更深的混乱和一种近乎窒息的茫然。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结果扯到了左臂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意识也被这清晰的痛感稍微拉回了一点现实。
操!不想了!想不通!
他自暴自弃地猛地低下头,把脸深深埋进交叠在课桌上的手臂里,像只逃避现实的鸵鸟。手里那个冰凉的金属盒子被他紧紧攥着,硌得掌心发疼,他却像抓着救命稻草,不敢松开。
沙沙沙……
旁边的写字声依旧规律,像永不停歇的背景音。
江逾明埋在臂弯里,强迫自己不去听,不去想。可感官却变得异常敏锐。他能清晰地闻到宋望舒身上那股干净冷冽的气息,能感觉到对方翻动书页时带起的微弱气流,甚至……能“听”到宋望舒那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呼吸声。
这该死的存在感!
就在他心烦意乱,恨不得把耳朵堵上的时候——
啪嗒。
一个极其轻微的、东西落在桌面的声音,在他脑袋旁边响起。
江逾明埋在臂弯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什么东西?粉笔头?橡皮屑?
他耐着性子没动。
几秒后,又是一声更清晰的轻响,带着点催促的意味。这次,那东西似乎还蹭到了他露在臂弯外的头发丝。
操!有完没完!
江逾明心里的邪火“噌”地又冒了上来!他猛地抬起头,带着一脸“谁他妈找死”的暴躁表情,紫瞳凶狠地瞪向声音来源!
然后,他愣住了。
他的课桌边缘,靠近宋望舒那边,安静地躺着一小瓶……碘伏消毒液?旁边还放着两片独立包装的、崭新的创可贴。
没有纸条,没有解释,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宋望舒依旧保持着看书的姿势,仿佛刚才那两下精准的“空投”与他毫无关系。只有他那只骨节分明的右手,正极其自然地收回,重新握住了钢笔,笔尖流畅地落在书页上,继续书写。
仿佛只是随手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
江逾明看看那瓶碘伏,又看看自己左手腕上——上午被宋望舒当街拖拽、刚刚在走廊拐角又被狠狠攥住的地方——那片皮肤因为反复的粗暴对待,红痕更深了,甚至隐隐显出指印的形状,边缘微微肿起,火辣辣地疼。
他再看看宋望舒那平静无波的侧脸。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屈感和荒谬感再次涌上心头!
这算什么?!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先是在群里被他随口一提的往事刺激得发疯捏断笔毁掉书,再是走廊里壁咚自曝丢下“老婆”核弹,现在又像个没事人一样给他扔消毒水和创可贴?!
精神分裂吗?!
人格切换得这么丝滑?!
“操……” 江逾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紫瞳里怒火翻涌,瞪着那瓶碘伏和创可贴,像瞪着两颗定时炸弹。他用没受伤的右手,带着一种泄愤的力道,猛地将碘伏瓶和创可贴扫到桌肚深处!眼不见心不烦!
金属小盒和碘伏瓶在桌肚里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宋望舒翻动书页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也没看见。
江逾明重新把脸埋回臂弯,动作比之前更用力,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颓丧。手腕上的红痕火辣辣地疼,左臂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脑子里更是乱成一锅煮沸的浆糊。
而旁边,沙沙的写字声,依旧规律、稳定、无情地响着。
宋望舒纯黑的眼眸低垂,目光落在书页复杂的公式上。阳光落在他一丝不苟的发梢。没有人知道,在那平静如深海的眼眸之下,那个被标记为“老婆”的程序核心,正在以超越以往任何复杂运算的功率,无声地运转着。
保护程序已启动。
目标(老婆)状态:混乱,抗拒,轻微软组织损伤。
基础医疗物资已投放。
下一步指令:持续观察,确保目标(老婆)处于可控范围内。
所有权确认程序……运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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