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
老旧居民楼的死寂像浓稠的墨汁,沉沉地淤积在狭小的出租屋里。窗外的世界被窗帘隔绝,只剩下屋内两道交错又渐趋同步的、绵长的呼吸声。
江逾明是被一种熟悉的、冰冷彻骨的重量压醒的。
不是噩梦。没有画面。只有一种无边无际、仿佛沉入永冻冰层之下的窒息感,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前一秒意识还陷在混沌的浅眠里,下一秒,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死死攥住,猛地一沉,直直坠向深不见底的寒渊。
“呃……” 一声极其细微的、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抽气声逸出。
他猛地睁开眼,紫瞳在浓稠的黑暗中失焦地大睁着,瞳孔因为惊悸而微微扩散。视野里只有模糊的天花板轮廓,像一块沉重的、即将压下来的铅板。
来了。
又来了。
没有缘由,没有预警。像一场悄无声息的海啸,瞬间吞没所有感官。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不规则地搏动,每一次收缩都牵扯着神经末梢,带来一阵阵钝痛。四肢百骸像是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无法控制的颤抖。
江逾明死死咬住下唇,牙齿深陷进柔软的唇肉里,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他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对抗着那灭顶的绝望和自毁的冲动,身体却像一片狂风中的枯叶,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幅度不大,但频率极高,从指尖到脚趾,每一寸肌肉都在神经质地痉挛。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单薄的T恤后背,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更深的寒意。他蜷缩着,像只受重伤的小兽,拼命想把自己缩进更小的空间,却只是徒劳地加剧了那无休止的战栗。
黑暗放大了所有细微的声响——他自己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心脏在肋骨上疯狂撞击的闷响,还有……身后那道原本平稳悠长的呼吸,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宋望舒醒了。
或者说,他那种近乎非人的敏锐感知,瞬间捕捉到了怀中这具躯体的异常波动。那细微的、高频率的颤抖,透过紧密相贴的T恤布料,清晰地传递到他的胸膛和手臂上。
没有询问。
没有惊讶。
江逾明甚至没感觉到宋望舒有任何大的动作。那只原本松松圈在他腰腹间的手臂,只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程序化的精准,骤然收紧!
力道很大。
像一圈骤然箍紧的、温热的钢筋。强硬地将他试图蜷缩得更紧的身体固定住,以一种绝对掌控的姿态,将他更深地、更密实地嵌进自己怀里。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点距离感的圈抱,而是完完全全的禁锢,不留一丝缝隙。
宋望舒的胸膛更紧地贴上了他颤抖的脊背,隔着两层湿透的布料,那沉稳的心跳声瞬间被放大,一下,一下,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机械的稳定节奏,沉沉地敲击着江逾明混乱不堪的神经。抵在他颈窝后的下巴也微微调整了角度,不再是轻抵,而是带着点力道的压实,将他试图缩起来的脑袋固定住。温热的呼吸依旧规律地拂过那片敏感的皮肤,却仿佛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或者说,一种无声的宣告:我在,别动。
江逾明所有的挣扎(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在这突如其来的、强硬的禁锢面前,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瞬间被拍得粉碎。那圈箍紧的手臂像一道温暖的、却无比坚固的堤坝,强行阻隔了那试图将他拖入深渊的冰冷洪流。后背传来的坚实触感和沉稳心跳,成了黑暗和绝望中唯一可感知的锚点。
“……” 他想让他放手,想嘶吼,想挣脱这令人窒息的掌控。可喉咙像是被冰冷的铅块堵住,只能发出更加破碎压抑的抽气声。身体的颤抖在最初的僵直后,非但没有停止,反而因为这种被强行压制的感觉,更加剧烈地传导出来,像电流一样在他四肢百骸乱窜。
宋望舒感觉到了怀中躯体更剧烈的震颤。但他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那只手臂如同焊死的铁箍,纹丝不动,只是收得更紧,更用力,将他颤抖的身体更彻底地按向自己。他甚至微微屈起一条腿,膝盖顶住了江逾明试图蜷缩起来的腿弯,用身体的重量和结构,彻底镇压了所有可能的逃离动作。
黑暗里,只剩下江逾明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和他身体持续不断的、高频率的震颤。像一只被钉在砧板上,濒死挣扎却发不出声音的鱼。
宋望舒依旧沉默。
他没有任何安慰的话语,没有温柔的抚摸,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用他那具温热的、坚实的身体,和他那钢铁般不可撼动的臂膀,构建了一个绝对封闭的、充满压迫感的牢笼,将江逾明和他那场无声的风暴,死死地困在其中。
时间在粘稠的黑暗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江逾明在最初的剧烈反抗(无声的)后,在那持续不断的、强硬的禁锢和身后稳定心跳的包围下,身体深处那股汹涌的、想要摧毁一切的冰冷狂潮,似乎被这股绝对的力量强行压制、驱散。极致的疲惫如同退潮后的淤泥,沉沉地覆盖上来,淹没了惊悸和绝望。身体的颤抖开始从高频的痉挛,逐渐转变为一种更深沉、更缓慢的、无法控制的余震般的战栗。
冷汗浸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冰冷黏腻。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在意了。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那场无声的对抗中耗尽。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瘫软在宋望舒钢铁般的怀抱里,只剩下沉重的眼皮和缓慢的、带着湿意的呼吸。
就在这时。
一直沉默如磐石的宋望舒,抵在他颈后的下巴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温热的唇瓣几乎擦过他颈后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弱的、几不可察的电流般的酥麻。
那低沉沙哑、带着绝对命令意味的声音,如同贴着耳骨响起,穿透了厚重的黑暗和残留的余悸,清晰地烙进他混沌的意识里:
“抖什么。”
“睡觉。”
依旧是两个字。
简洁。
冰冷。
带着终结一切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江逾明最后一丝紧绷的神经,在这熟悉的命令式语气下,彻底崩断。一股深沉的、近乎解脱的疲惫感,彻底将他淹没。
操……
睡觉就睡觉吧。
他认命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沉重如铅的眼皮。身体最后那点细微的战栗,在身后那圈如同钢铁焊死的臂膀和沉稳心跳的持续包围下,终于……一点一点地,平息了下去。
黑暗重新统治了狭小的空间。
呼吸声再次交织,一深一浅,一平稳一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
宋望舒的手臂依旧稳稳地圈着他,没有半分松懈。
江逾明在那令人窒息的禁锢和奇异的“安全”感中,意识沉向更深的黑暗。
世界毁灭了。
但至少……暂时不用一个人面对那冰冷的深渊。
清晨六点半,灰蒙蒙的天光透过薄雾,冷冽的空气刺得人鼻腔发酸。操场塑胶跑道上,乌泱泱的学生队伍在节奏单调的广播体操音乐(跑操前奏)里缓慢蠕动。
江逾明混在四列纵队的后排,左臂的伤口被厚厚的绷带裹着,吊在胸前,跑得有点踉跄,重心不稳。但精神头居然还行,甚至有点……诡异的亢奋?大概是昨晚那场惊天动地的“同床共枕”外加凌晨三点的“强制镇压”耗尽了他所有CPU,此刻反而进入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贤者时间”。
顾芳松就挤在他旁边同一排,一边机械地摆臂抬腿,一边凑近了脑袋,压着嗓子,脸上写满了“卧槽兄弟你还好吗”和“快给我讲讲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混合表情。
“明哥!明哥!” 顾芳松的嗓门压得低,但语气里的急切快溢出来了,“你……你昨晚真没事儿吧?那姓宋的……” 他飞快地瞟了一眼前面隔了好几排、那个即使在跑操队伍里也鹤立鸡群、背脊挺直如标枪的身影,“他真在你家……那啥……过夜了?!”
江逾明甩了甩额前被汗水沾湿的碎发,紫瞳没什么焦距地扫过前方攒动的人头,落在宋望舒那个一丝不苟的后脑勺上。喉结滚动了一下,昨晚被强行按在怀里、颈后呼吸拂过的触感,还有凌晨那几乎勒断他肋骨的禁锢感,瞬间又涌了上来,让他耳根有点发烫。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没好气地撞了一下顾芳松的肩膀,声音也压得低,带着点宿命般的沙哑和破罐破摔:“操!别提了!赶不走!打不过!跟块狗皮膏药似的!还他妈……” 他噎住了,那句“抱着老子睡了一晚”实在难以启齿,只能含糊带过,“……烦死了!老子迟早被他逼疯!”
“卧槽?!他还真……” 顾芳松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自动脑补了无数限制级画面,看向江逾明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一丝敬畏,“明哥!你受苦了!那……那后来呢?他没对你……”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滚蛋!” 江逾明骂了一句,下意识抬手想揉发烫的耳朵,牵扯到伤臂又疼得龇牙咧嘴,“就……就那样呗!还能咋样!老子就当被狗啃了!”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但细听却没什么底气,反而透着一股认命的虚张声势。
两人凑在一起,头挨着头,嘀嘀咕咕,伴随着跑操队伍拖沓的脚步声和广播里单调的旋律,自成一方小小的、热火朝天的八卦天地。江逾明吐槽着宋望舒的“非人行径”(省略关键细节),顾芳松不时发出低低的“卧槽”、“牛逼”、“明哥挺住”的惊叹和应和。江逾明被顾芳松那夸张的反应和毫无保留的“兄弟情谊”感染,紧绷了一夜的神经似乎找到了一点宣泄口,话匣子越开越大,暂时忘了前面的“瘟神”,也忘了自己吊着的胳膊,动作幅度都大了点,脸上甚至带出了一点劫后余生般的、略带虚浮的笑意。
“你是不知道,那家伙早上起来,被子叠得跟特么豆腐块一样!老子……” 江逾明正唾沫横飞地控诉着宋望舒的“洁癖暴行”,声音不自觉地又拔高了一点点。
就在此刻——
前面那个一直匀速前进、背脊挺直如松、仿佛对身后一切喧嚣都置若罔闻的身影,毫无预兆地、极其突兀地停了下来!
不是减速,是硬生生地钉在了原地!
像一台精密运行的机器,程序被强行终止,瞬间进入待机状态。
他这一停,后面紧跟着的几个学生差点撞上去,顿时一片小小的骚动和抱怨。
江逾明和顾芳松正聊得“热火朝天”,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撞上前面突然停下的同学。江逾明踉跄了一下才稳住,吊着的胳膊甩得生疼,他拧着眉抬起头,紫瞳里还带着被打断的不爽和茫然。
然后,他就对上了一双眼睛。
宋望舒不知何时已经转过了身。
他就站在离他们几步远的前方,逆着熹微的晨光,纯黑的眼眸如同淬了寒冰的深潭,精准地、毫无温度地穿透了攒动的人头和清晨的薄雾,牢牢锁定了江逾明!
那目光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穿透力和……冰冷的审视。像高精度扫描仪,瞬间捕捉到了江逾明脸上残留的那点虚浮笑意,捕捉到了他和顾芳松过分接近的距离,捕捉到了他刚才那片刻的“忘形”。
江逾明脸上的那点笑意瞬间冻结、碎裂。紫瞳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刚才和顾芳松吐槽时的放松感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被猛兽锁定的、毛骨悚然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下意识地想后退半步,身体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宋望舒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随即,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平移到了旁边一脸懵逼、嘴巴还微张着的顾芳松身上。
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穿了顾芳松所有的八卦热情和兄弟义气。顾芳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对上那双毫无情绪的黑眸,他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恐惧在尖叫!他像被施了定身咒,连呼吸都忘了,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刚才还挥舞着的手臂僵在半空,滑稽地停住了。
整个混乱的跑操队伍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以宋望舒为圆心,半径三米内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周围不明所以的同学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低气压,纷纷噤声,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
宋望舒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僵在原地的江逾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平静地、朝着江逾明的方向,伸出了右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干净修长,在晨光中带着一种冰冷的力度感。
目标明确——江逾明吊在胸前、裹着绷带的左臂上方的手腕。
不是拉,不是拽,更像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接收”姿态。
江逾明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瞳孔剧烈地震!脑子里瞬间闪过昨晚被强行圈进怀里的禁锢感,闪过凌晨那勒断肋骨般的力道……身体的本能比大脑更快一步,残留的恐惧让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紫瞳里闪过一丝清晰的抗拒和……不易察觉的瑟缩。
但宋望舒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也没有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
那只带着微凉温度的手,精准地、不容抗拒地握住了江逾明右手的手腕!力道很大,瞬间收紧,像一道冰冷的铁箍!
“嘶……” 江逾明猝不及防,手腕被攥得生疼,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身体被那力道带得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了一步!
宋望舒握紧他的手腕,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看他因疼痛而皱起的脸。他只是极其自然地、如同执行既定程序般,手臂用力,将踉跄的江逾明猛地往自己身前一拽!
江逾明毫无防备,整个人被这股大力拽得失去了平衡,直直地撞进了宋望舒的怀里!右半边身体结结实实地撞上对方坚实温热的胸膛,鼻尖瞬间充斥满了那股熟悉的、干净冷冽的气息。
宋望舒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抬起,虚扶(或者说掌控)在江逾明的腰侧,稳住他因撞击而摇晃的身体。动作流畅,一气呵成,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做完这一切,宋望舒才微微低下头,纯黑的眼睛近距离地、平静无波地俯视着怀里那个因为疼痛、惊吓和猝不及防的靠近而一脸懵逼、紫瞳圆睁的少年。
他的嘴唇微动,清冷无波的声音在两人之间极近的距离响起,清晰地传入江逾明嗡嗡作响的耳朵里:
“位置错了。”
“跟我。”
四个字。
简洁。
冰冷。
带着终结一切“错误”的绝对命令。
说完,他不再看江逾明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震惊、羞愤、疼痛、茫然),也不理会旁边如同石化雕像、面无人色的顾芳松,更无视了周围一圈惊掉下巴的目光。
他握着江逾明手腕的手没有丝毫放松,以一种绝对掌控的姿态,强行拖拽着怀里这个还在懵圈状态、被动紧贴着他的“校霸”,转过身,迈开长腿,步伐稳定地、目标明确地朝着跑操队伍最前方——那个属于纪律委员和年级第一的、绝对C位的位置走去。
留下身后一片死寂的操场,和无数双瞪得溜圆、写满了“卧槽?!”的眼睛。
顾芳松僵在原地,看着宋望舒像拖麻袋一样(虽然姿势有点诡异)把自家明哥强行拖走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差点碰到明哥的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到天灵盖,整个人都不好了。
世界……好像真的……魔幻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