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胶跑道粗糙的颗粒感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震得江逾明吊着的左臂一阵阵发麻。但他此刻根本顾不上那点钝痛。
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憋屈,所有的怒火,都集中在了右手腕上!
宋望舒那只骨节分明、带着微凉温度的手,像一道冰冷的钢箍,死死地、不容置疑地攥着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指节甚至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深陷进他腕部的皮肉里,留下清晰的红痕,火辣辣地疼!
他被这股蛮力强行拖拽着,踉踉跄跄地紧贴在宋望舒身侧,被迫跟着他迈开大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离谱,宋望舒的胳膊肘几乎蹭到他的腰侧,那股干净冷冽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将他包裹、禁锢。
操!
操操操!
江逾明感觉自己像个被押解的犯人,在全年级面前被宋望舒拖着游街示众!广播里那傻逼的跑操音乐还在聒噪地响着,周围同学投来的目光,好奇的、惊愕的、幸灾乐祸的、探究的……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他快要爆炸的自尊心上!
他试图挣扎!用没受伤的右手猛地往回抽!手臂肌肉绷紧,额角青筋都跳出来了!
可宋望舒的手纹丝不动!那力道稳得像焊死的铁钳!甚至在他挣扎的瞬间,又加重了几分!一股更尖锐的疼痛从腕骨传来,疼得江逾明倒吸一口冷气,紫瞳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愤怒瞬间充血!
“宋望舒!你他妈放手!” 他压低声音嘶吼,声音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他不敢太大声,怕引来更多关注,这种憋屈感简直要把他逼疯!
宋望舒却置若罔闻。他甚至没有侧头看他一眼。那张线条冷硬的侧脸在晨光下平静得可怕,纯黑的眼眸平视前方,步伐稳健,呼吸均匀,仿佛只是牵着一件没有生命的行李在晨跑。只有那只紧扣着江逾明手腕的手,宣告着不容置疑的掌控。
江逾明被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气得浑身发抖!血液一股脑地往头顶冲!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甚至有点发黑!他死死咬着后槽牙,腮帮子都咬得发酸,才勉强压下喉咙口那股想要不管不顾咆哮出来的冲动。
不行!不能喊!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彻底丢人!
无处发泄的怒火在胸腔里疯狂冲撞、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憋屈!太他妈憋屈了!他江逾明活了十几年,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鸟气?!被人当众拖走,当众扣着手,像条被拴住的狗!
他只能把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屈辱、所有的无力感,狠狠地咽下去!化成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怨气,沉甸甸地淤积在胸口,闷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他不再挣扎了。像根被霜打蔫了的茄子,僵硬地被宋望舒拖着跑。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吊着的左臂随着跑动幅度一晃一晃,牵扯着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但他现在连这点痛都感觉麻木了。
他低垂着头,碎发凌乱地遮住了眼睛,只留下紧抿成一条直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和绷得死紧的下颌线。紫瞳被浓密的睫毛掩盖,里面翻涌着风暴般的情绪——愤怒、羞耻、不甘、怨恨……最终都沉淀为一片死寂的、冰冷的阴郁。
他不再看宋望舒,也不再看周围那些让他如芒在背的目光。他死死地盯着脚下不断向后移动的、暗红色的塑胶跑道,仿佛要把那粗糙的颗粒都刻进眼睛里。
宋望舒平稳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均匀得令人发指。那声音像一把小锉刀,一下下地磨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攥着他手腕的那只手,力道依旧没松半分,那冰冷的禁锢感时刻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
操!
凭什么?!
凭什么他宋望舒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叫他老婆就叫老婆?想闯进他家就闯进他家?想抱着他睡就抱着他睡?想在大庭广众下拖走他就拖走他?!
凭什么?!
一股浓烈的、带着血腥味的自厌感猛地涌了上来!他恨宋望舒的霸道!更恨自己的无力!恨自己挣不开这只手!恨自己只能像个傻逼一样被拖着跑!恨自己……竟然在凌晨三点那种时候,被这个混蛋强行按在怀里,可耻地找到了一丝……安全感?!(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恶心得想吐!)
他越想越气,胸口那股闷气几乎要炸开!无处发泄的怒火只能向内燃烧,烧得他喉咙发干,眼眶发涩。他死死咬着下唇内侧的软肉,直到尝到更浓的铁锈味,用疼痛来压制那股想要不顾一切嘶吼出来的冲动。
跑操的队伍依旧在蠕动。广播里的音乐换了一首更激昂的。旁边有同学跑过,带起一阵风,吹动他额前汗湿的碎发。但他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玻璃。
只有右手腕上那道冰冷的、带着疼痛的钢箍,和身边那具散发着冷冽气息、呼吸平稳的身体,是真实存在的,是把他牢牢钉在这屈辱现实中的锚。
宋望舒似乎完全感觉不到身边人快要爆炸的情绪。他依旧目视前方,步伐节奏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日常程序。只是握着江逾明手腕的那只手,指腹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在那圈被他攥出来的红痕边缘,摩挲了一下。
那一点微弱的、带着点安抚意味(?)的触碰,像一颗火星掉进了油桶!
江逾明身体猛地一僵!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股强烈的恶心和愤怒瞬间冲垮了他最后的防线!
“别碰我!” 一声压抑到极致、带着浓重鼻音和嘶哑的怒吼,终于冲破了他的喉咙!声音不大,却像困兽濒死的哀鸣,充满了绝望的抗拒!
他猛地抬起头,紫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烧得通红,像两团幽暗的火焰,死死地、狠狠地瞪向宋望舒那张近在咫尺、依旧平静无波的侧脸!眼神里是**裸的恨意和……破碎的倔强。
宋望舒的脚步,终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一下。
他纯黑的眼眸微微转动,目光终于落在了江逾明那张因为愤怒和屈辱而涨红、眼眶发红、写满了恨意的脸上。那目光平静依旧,深不见底,像无波的古井,倒映着江逾明此刻狼狈又愤怒的样子。
他没有说话。
没有松手。
甚至没有改变呼吸的节奏。
只是握着江逾明手腕的那只手,力道……似乎,又悄然地、不容置疑地收紧了一分。像是一个无声的宣告:
反抗无效。
位置固定。
程序继续。
然后,他重新转回头,目视前方,步伐依旧稳定,强行拖拽着身边那个因为爆发而微微喘息、眼神凶狠却难掩绝望的少年,继续跑向那似乎永无止境的跑道尽头。
江逾明被他这一眼和那再次收紧的力道,彻底抽干了所有力气。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嘶吼、所有的挣扎,都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和那冰冷的禁锢面前,化为齑粉。
他像一只被彻底拔掉了尖刺的刺猬,重新低下头,肩膀微微垮塌下去,任由自己被拖着跑。紫瞳里的火焰熄灭了,只剩下死灰般的沉寂和浓得化不开的……生无可恋的闷气。
操。
跑吧。
毁灭吧。
早读课的铃声还没响,教室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嘈杂。刚跑完操的学生们像被抽了筋,三三两两趴在桌上喘气,抱怨声、闲聊声嗡嗡作响。
江逾明几乎是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挪回座位的。右手腕上那圈被宋望舒攥出来的深红指痕还在隐隐作痛,火辣辣地提醒着他刚才在操场上的“公开处刑”。胸口那股憋闷的、无处发泄的邪火烧得他喉咙发干,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看都没看旁边那个空着的座位(宋望舒作为纪律委员,估计又被王阎王叫去训话了),像一滩被抽干了骨头的烂泥,重重地把自己砸进椅子里。受伤的左臂小心地搁在桌沿,整个上半身“砰”地一声闷响,结结实实地趴在了冰凉的桌面上。脸埋进臂弯里,只留下一个写满了“生人勿近”和“老子烦着呢”的后脑勺给世界。
累。
气。
憋屈。
这三个字在他脑子里疯狂刷屏。身体残留着被强行拖拽的僵硬感,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那股挥之不去的冷冽气息。操场上那些惊愕、探究、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像幻灯片一样在他眼前循环播放,烧得他耳根又开始发烫。他烦躁地在臂弯里蹭了蹭脸,试图把那些画面蹭掉,结果只蹭了一鼻子的灰。
“哎哟喂……累死老子了……” 旁边传来顾芳松夸张的哀嚎。他比江逾明晚一步回来,也是“砰”地一声把自己摔在江逾明前排的座位上,脸朝下,像条搁浅的咸鱼,后背一起一伏地喘着粗气。“明哥……你还好吧?” 他扭过头,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江逾明那个散发着低气压的后脑勺,声音还带着跑岔气的虚浮。
江逾明埋在臂弯里,闷闷地“嗯”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充满了不耐烦和“别烦老子”的意味。他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想把自己埋进这个暂时的、小小的黑暗里,让那团堵在胸口的闷气自己慢慢烂掉。
“卧槽……太吓人了……” 顾芳松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也不管江逾明听不听,自顾自地开始倒豆子,“你是没看见!刚才宋望舒那眼神!看我那一眼!我他妈……我差点当场就尿了真的!那哪是看人啊?那简直像……像扫描仪要给我分尸一样!冷得掉冰渣子!” 他打了个寒噤,又偷偷回头瞄了一眼宋望舒的空座位,压低声音,“明哥,他……他到底啥意思啊?就……就因为你跟我多说了两句话?至于吗?跟护食的狼狗似的……”
“闭嘴!” 江逾明猛地从臂弯里抬起头,紫瞳因为烦躁和没休息好布着红血丝,恶狠狠地瞪了顾芳松一眼,“再提他老子揍你!” 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未消的火气。
顾芳松被他吼得一缩脖子,讪讪地闭了嘴,做了个拉上嘴巴拉链的动作,乖乖转回身也趴下了。教室里的嘈杂声似乎都因为江逾明这声低吼安静了一瞬,前排几个同学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又赶紧转了回去。
世界终于清静了一点。江逾明重新把脸埋回臂弯,但那股憋闷感并没有因为吼了顾芳松而减轻。反而因为顾芳松那句“护食的狼狗”,让一股更深、更尖锐的屈辱感猛地扎了上来!操!他江逾明什么时候成了别人的“食”了?!还是个被当众拖拽、强行标记的“食”!
他越想越气,胸口起伏得厉害,埋在臂弯里的呼吸也变得粗重。右手无意识地攥紧了,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住那股想要掀桌子的冲动。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带着室外凉意的冷冽气息,如同精准投放的炸弹,瞬间侵入了江逾明这方小小的、低气压的领地。
江逾明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埋在臂弯里的脸绷得更紧。不用抬头他也知道,瘟神归位了。
宋望舒回来了。
他的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特有的、沉稳精准的节奏,停在座位旁。没有立刻坐下,似乎站在那里,平静无波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他趴着的“老婆”。
江逾明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视线落在他后颈裸露的皮肤上,带着审视和……某种评估的意味?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准备着反弹对方的任何“指令”或“触碰”。心里疯狂咆哮:看什么看!再看老子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然而,预想中的“命令”或“触碰”并没有发生。
宋望舒只是极其平静地坐了下来。动作利落,没有一丝多余。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接着,江逾明听到旁边传来极其细微的、塑料摩擦的窸窣声。
他埋在臂弯里的耳朵竖了起来。什么声音?
没等他细想,一个带着温热的、沉甸甸的东西,被轻轻地、却不容置疑地放在了江逾明趴着的桌子边缘,紧挨着他没受伤的右臂。
那温度透过薄薄的校服袖子传递过来,清晰地烫了一下他的皮肤。
江逾明猛地一僵!紫瞳在臂弯的阴影里倏然睁大!
什么东西?!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带着浓重的警惕和烦躁,猛地从臂弯里抬起了头!
紫瞳因为愤怒和睡眠不足而泛红,恶狠狠地瞪向旁边那个始作俑者。
宋望舒已经坐好,身姿笔挺,纯黑的眼睛平静地目视前方讲台(虽然讲台空无一人),侧脸线条冷硬得像雕塑。仿佛刚才那个放东西的动作不是他做的。
江逾明的目光顺着自己抬起的脸,落在了桌角那个突兀出现的东西上——
一个深蓝色的、崭新的、看起来质感很好的保温杯。杯盖拧紧了,上面还氤氲着一层细密的水汽。
不是他的。
绝对不是。
江逾明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明白了!这他妈是宋望舒的东西!他放他桌上干嘛?!
一股被侵犯领地的怒火“噌”地一下又窜了上来!他猛地扭头,紫瞳里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喷出来,压着嗓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宋望舒!你他妈……”
话没说完。
宋望舒像是没听到他的低吼,也根本没看他。他极其自然地侧过身,动作精准流畅,目标明确——江逾明吊在胸前、裹着绷带的左臂。
那只骨节分明、带着微凉温度的手伸了过来,不是触碰伤口,而是极其熟练地、如同整理一件物品般,将他因为趴伏而滑落到小臂下方的、松垮的绷带边缘,轻轻地、仔细地往上提了提,重新捋平,确保稳妥地覆盖住伤口。
动作快得像闪电,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甚至带着一种……程序化的“维护”意味?
做完这一切,那只手迅速收回,仿佛从未伸出来过。宋望舒依旧目视前方,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
江逾明被他这一套行云流水、旁若无人的操作惊呆了!怒火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噎得他差点背过气去!紫瞳圆睁,瞪着宋望舒那张平静无波的侧脸,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得脸都开始发红。
操!
他什么意思?!
放个杯子?!
整理绷带?!
当他是需要照顾的物件吗?!
就在他这口气快要爆炸的临界点——
宋望舒终于微微侧过头。纯黑的眼睛平静无波地看向他,目光在他因为憋气而涨红的脸上停留了半秒,然后极其自然地落在他面前那个崭新的保温杯上。
他的嘴唇微动,清冷无波的声音响起,简洁得像一条设定好的程序指令:
“水。”
“喝。”
两个字。
终结了一切疑问和可能的咆哮。
江逾明:“……”
他张着嘴,像条离水的鱼,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质问、所有的屈辱,在这两个冰冷的字和那个冒着热气的保温杯面前,被彻底堵死在了喉咙里。
他看看那个崭新的保温杯,又看看宋望舒那张理所当然的脸,再看看自己手腕上还没消退的红痕……一股巨大的、荒诞的无力感如同冰水,兜头浇灭了他胸腔里最后一点火星。
操……
他还能说什么?
打?打不过。
骂?人家当耳旁风。
吼?显得自己像个傻逼。
他像个被拔了气门芯的皮球,瞬间泄了气。肩膀垮塌下去,紫瞳里的怒火熄灭,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憋屈和一种……认命的麻木。
算了。
喝就喝吧。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疲惫感,伸出没受伤的右手,手指僵硬地握住了那个温热的保温杯。杯壁传来的温度烫得他指尖一缩,却又奇异地驱散了一丝清晨的寒意和胸口的冰冷。
他拧开杯盖,看也没看里面是什么(反正不会是毒药),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温热的水流带着一股极淡的清甜(似乎是蜂蜜?)滑过干涩发痛的喉咙,瞬间抚平了部分灼烧感。
操……
还挺好喝。
这个认知让他更加憋闷了。他像个赌气的孩子,重重地把保温杯顿回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然后再次把脸狠狠地埋回臂弯里,用后脑勺对着旁边那个散发着冷气的“饲养员”。
眼不见为净!
顾芳松全程趴在前面,肩膀因为强忍笑意(或惊吓)而微微颤抖,愣是没敢回头再看一眼。
宋望舒的目光在江逾明重新埋下去的后脑勺上停留了一瞬,纯黑的眼底似乎没有任何波澜。他收回视线,重新坐得笔直,从桌肚里拿出物理课本,翻开,目光落在书页上,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投喂和整理从未发生。
程序运行:
目标(老婆)水分补充确认(强制)。
伤口状态维护完成。
环境噪音忽略。
下一步:进入学习(待机)模式。
教室里,早读课嘈杂的背景音重新变得清晰。只有江逾明趴着的角落,弥漫着一股浓得散不开的、混合着蜂蜜水甜味和某人强烈怨念的……生闷气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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