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早晨,阳光懒洋洋地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在破旧出租屋积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一条惨白的光带。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散不掉的霉味、灰尘气,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陈旧药片的苦涩味道。
宋望舒站在江逾明那扇紧闭的房门前。他手里拎着一个深蓝色的、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保温食盒。纯黑的眼睛平静无波,仿佛这糟糕的环境对他毫无影响。他没有敲门,极其自然地、如同进入自己领地般,拧动了那老旧的、有些变形的门把手。
“嘎吱——”
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房间里的光线比客厅更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门缝透进的光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一股更浓重的、混杂着汗味、药味和……一丝极其淡薄铁锈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宋望舒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扫过整个房间。
房间不大,陈设简陋。一张吱呀作响的旧铁架床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此刻,床上鼓起一个巨大的、用薄被蒙得严严实实的“包”,只露出几缕倔强翘起的黑色发丝,随着被子里的人细微的呼吸而极其缓慢地起伏着。
江逾明还在睡。或者说,在逃避清醒。
宋望舒的视线没有在那团“被子包”上停留太久,极其自然地移开,开始扫描房间的其他角落。
下一秒。
他纯黑瞳孔的深处,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
目光所及之处,触目惊心。
靠近床头的那个掉漆的旧书桌桌面上,像是经历了一场药物风暴。各种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药盒、药瓶、铝箔药板,如同垃圾般散乱堆积着,几乎淹没了桌面本来的颜色。有常见的感冒退烧药盒子,有写着看不懂化学名称的白色药瓶,更多的是那种透明塑料小药盒,一格一格分开的,里面塞满了花花绿绿的药片和胶囊,有些盒子是满的,有些已经空了,盖子随意扔在一边。
药盒旁边,散落着几张被揉得皱巴巴的说明书,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副作用警告。
但这还不是最刺眼的。
在书桌边缘,床头柜上,甚至地板的角落里……
散落着好几把美工刀。
廉价的塑料外壳,有些是新的,塑料膜还没撕干净,有些则明显是旧的,外壳磨损得厉害,刀片推出来的部分锈迹斑斑。
最让人心惊的是,其中几把刀,那银白色的锋利刀片上,凝固着或深或浅、已经变成暗褐色的……点点血迹!像干涸的、丑陋的印章,印在冰冷的金属上。有的血迹在刀尖,有的在刀片中部,还有的……在刀柄靠近推刀按钮的地方,仿佛使用者用力过猛割伤了自己。
那些带血的刀,如同狰狞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某个不为人知的、充满痛苦和挣扎的黑夜。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床上那个蒙着头的“被子包”里,传来压抑而沉闷的呼吸声。
宋望舒站在门口,手里拎着的保温食盒仿佛有千斤重。他纯黑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地扫过那些堆积如山的药盒,扫过那些散落的、带着暗褐色血迹的美工刀。
光线昏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有那挺直的背脊,似乎比平时更加僵硬了几分。
他没有立刻走向床边。
而是极其平稳地、动作带着一种刻板的流畅,先将那个深蓝色的保温食盒,轻轻地放在了门边一个相对干净的小凳子上。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如同在处理一件早已设定好的程序,迈开步子,走向那张堆满药盒和说明书、如同小型药房柜台的书桌。
他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纯黑的眼眸低垂,目光如同冰冷的扫描仪,极其专注地、一件一件地……掠过那些散乱的药盒和药瓶。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出,目标明确——那些散落在桌面、甚至滚落到地上的美工刀。
他极其平稳地、动作精准地,一把、一把地将那些冰冷而危险的金属制品捡拾起来。无论是崭新的、带着塑料膜的,还是锈迹斑斑、凝固着暗褐色血迹的,都被他面无表情地收集在掌心。
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也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流露。仿佛只是在收拾散落的文具。
捡起最后一把滚落在床脚、刀尖还沾着一点最深褐色血渍的美工刀后,宋望舒直起身。他纯黑的眼睛极其平静地扫过掌心那一小堆冰冷的金属,然后,极其自然地转身,走向房间角落那个敞着口的、散发着酸馊气味的垃圾桶。
他微微弯腰,动作平稳地将那一小堆美工刀,连同凝固的血迹,一起……丢进了堆满泡面桶和废纸的垃圾深处。
塑料刀身撞击着垃圾,发出几声沉闷的轻响。
做完这一切,他极其平稳地转过身,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垃圾。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那张堆满药盒的桌面。
这一次,他没有再收拾。只是纯黑的眼睛在那片狼藉上停留了几秒,如同在录入某种数据。
然后,他才极其平稳地、步伐稳定地,走向那张被薄被蒙得严严实实的铁架床。
他在床边站定。距离很近,能清晰地听到被子里传出的、压抑而沉闷的呼吸声。
纯黑的眼睛平静地俯视着床上那团“被子包”。目光仿佛能穿透那层薄薄的布料,看到里面蜷缩着的、浑身写满防备和痛苦的少年。
他微微俯身。
温热的呼吸带着一点干净的皂角味,拂过被子的边缘。
那只骨节分明、微凉的手伸出,极其平稳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轻柔力道,捏住了被子蒙住江逾明头部的那一角。
然后,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向下掀开。
动作很轻,仿佛在揭开一个易碎的封印。
被子一点点滑落,露出了下面那张深埋在枕头里、只露出小半张的脸。
江逾明睡得很沉,或者说,是陷入了一种药物带来的深度昏沉。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濡湿,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角和脸颊上。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紧锁着,在眉心刻下两道深深的褶皱。嘴唇干裂,没什么血色。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随着呼吸细微地颤动。
颈侧那两点紫藤萝色的泪滴耳坠,安静地垂落在枕头上,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温润而脆弱的光泽。
宋望舒纯黑的眼睛,如同冰冷的镜头,极其平静地、毫无波澜地……注视着这张毫无防备、却写满了疲惫和痛苦的睡颜。
他的目光在那紧锁的眉头上停留了一瞬,又滑向那干裂的嘴唇,最后落在那两点晃动的紫色泪滴上。
房间里一片死寂。
只有江逾明压抑而沉闷的呼吸声,以及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宋望松开了捏着被角的手。被子只被掀到了江逾明的下巴处,露出了他整个苍白而脆弱的脖颈和肩膀。
他没有试图叫醒他。
而是极其缓慢地直起身。纯黑的眼睛再次扫过房间里那片刺眼的药盒狼藉,以及角落里那个装着他丢弃的美工刀的垃圾桶。
然后,他极其平稳地转身,走向门边那个放着保温食盒的小凳子。
他拎起食盒,动作精准地打开盖子。里面是分层的,上层是热气腾腾、晶莹饱满的白米饭,下层是分隔开的精致菜肴,色泽诱人,香气瞬间在充斥着药味和霉味的房间里弥漫开来。
他端着打开的食盒,重新走回床边。
他没有放在床头柜(那里堆满了药盒),而是极其平稳地、动作轻缓地,将食盒放在了床边……靠近江逾明枕头的地面上。确保那温热的香气能飘到熟睡的人鼻端。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站直身体。纯黑的眼睛最后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少年,以及地上那盒散发着温暖食物气息的食盒。
他没有任何停留,极其平稳地转身,步伐稳定地走出了这个昏暗、压抑、充满药味和血腥暗示的房间。
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房间里,只剩下江逾明压抑的呼吸,温热的食物香气,堆积如山的药盒,垃圾桶里冰冷的美工刀,以及……枕头上那两点安静垂落的、紫藤萝色的泪滴。
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每一次掀开都耗费巨大的力气。意识像是沉在浑浊的深海里,被无数粘稠的噩梦碎片拉扯着,好不容易才挣扎着浮上水面。
江逾明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光线让他瞬间眯起紫瞳,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头顶熟悉的天花板,角落里结着蛛网。宿醉般的头痛和一种药物残留的沉重感死死压着他,四肢百骸都酸软无力,像被拆开重组过。喉咙干得冒烟,火烧火燎地疼。
他费力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视线茫然地扫过昏暗的房间。
下一秒!
混沌的意识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清醒!
药呢?!
那些堆满书桌的药盒呢?!
那些散落在床头柜、地板上的药盒、药瓶、铝箔板……都不见了?!
桌面空了大半!只剩下几张被揉得更皱的说明书孤零零地躺着!
一股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他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太急,牵扯得本就虚弱的身体一阵眩晕,眼前发黑!
“操!” 他低骂一声,顾不得头痛欲裂,紫瞳因为极致的惊骇瞬间充血,疯狂地扫视着房间!
床头柜!空了!
地板角落!空了!
只有垃圾桶……垃圾桶还在原位,敞着口,里面塞满了泡面桶和废纸……
等等!
刀呢?!
那些美工刀呢?!
江逾明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敞口的垃圾桶上!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那些带血的刀……是他失控的证据!是他最不堪、最想埋葬的黑暗!谁动了?!谁把它们拿走了?!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领地被人强行闯入、最隐秘伤口被暴露的暴怒,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
“谁?!谁他妈动老子东西?!” 他咆哮着,声音因为干渴和愤怒而嘶哑破音!他掀开身上黏腻的薄被,顾不上穿鞋,赤脚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踉跄着就朝门口冲去!他要抓住那个混蛋!不管是谁!他要撕了他!
就在他脚步虚浮、带着一身狂暴的低气压冲到客厅与卧室门框交界处的瞬间——
客厅那扇通往外面楼道的老旧木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了。
一道笔直、沉默的身影,逆着门外涌入的、过于明亮的走廊光线,静静地站在那里。
深蓝色的校服外套一丝不苟。
纯黑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手里……拎着一个空空如也的、还在滴着脏水的黑色垃圾袋。
宋望舒。
他刚回来。
刚扔完垃圾。
江逾明的脚步瞬间钉死在原地!像一尊被突然冻结的雕像!
他站在昏暗的卧室门口,赤着脚,只穿着皱巴巴的T恤和短裤,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得像鬼,紫瞳因为极致的震惊、暴怒和恐慌而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门口那个拎着空垃圾袋、平静得如同只是出门散了趟步的宋望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出租屋里弥漫着死寂。只有江逾明粗重而愤怒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宋望舒纯黑的眼睛平静无波地扫过江逾明苍白而愤怒的脸,扫过他凌乱的头发和赤着的脚,最后落在他那双因为暴怒而几乎要喷出火的紫瞳上。
他极其平稳地走进来,反手轻轻带上门。走廊的光线被隔绝,客厅重新陷入相对昏暗的光线中。
他拎着那个还在滴水的空垃圾袋,极其自然地走向厨房角落那个敞着口、散发着酸馊气味的塑料大垃圾桶。动作精准地将空袋子套回桶里,抚平边缘。整个过程流畅平静,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流露。
做完这一切,他才极其平稳地转过身,纯黑的眼睛再次看向依旧僵在卧室门口、浑身散发着巨大敌意和恐慌的江逾明。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无声碰撞。
一个如同被逼到悬崖边缘、浑身炸毛、随时准备拼命的困兽。
一个如同深不可测、平静无波的寒潭。
江逾明胸膛剧烈起伏,紫瞳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着宋望舒,喉咙里挤出破碎嘶哑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恐惧和暴怒:
“东西……我的东西呢?!” 他手指颤抖地指向卧室,“药!还有……还有那些……刀!你……你他妈扔了?!是不是你扔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破音,在死寂的客厅里炸开!
宋望舒静静地站在那里,纯黑的眼睛平静地迎视着江逾明那双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紫瞳。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冰山表情,没有任何被质问的波动。
他没有立刻回答。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黏稠地滑过一秒、两秒……
就在江逾明即将彻底爆发,扑上去揪住他衣领的瞬间——
宋望舒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幅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嘴唇微动,那低沉沙哑、毫无起伏的声音响起,清晰地砸在这片压抑到极点的空间里:
“在。”
“垃圾桶。”
两个字。
清晰。
冰冷。
不容置疑。
江逾明:“………………”
他像被一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劈中!整个人彻底僵住!紫瞳里的暴怒和恐慌瞬间凝固,然后被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剥光的冰冷感取代!
在……垃圾桶?
他……他把那些药……那些带血的刀……都扔进了……垃圾桶?!
巨大的冲击力让江逾明眼前一阵发黑!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死死地盯着宋望舒那张平静得可恨的脸,再猛地扭头看向厨房角落那个散发着馊臭味的塑料大垃圾桶!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和巨大的屈辱感瞬间冲垮了他!
“操!宋望舒!我操你大爷!!!”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咆哮撕裂了死寂!江逾明像头发疯的野兽,不管不顾地朝着那个垃圾桶扑了过去!“谁让你动老子东西的?!谁让你扔的?!你他妈凭什么?!!”
他冲到垃圾桶旁,动作粗暴地抓住桶沿,想把里面塞满的垃圾全部倒出来!他要找到那些药!找到那些刀!那是他的!是他的痛苦!是他的黑暗!谁也没资格动!
巨大的垃圾桶被他拽得摇晃,里面的泡面桶和废纸哗啦作响,酸馊的气味更加浓烈地散发出来!
宋望舒站在原地,纯黑的眼睛平静无波地看着江逾明如同困兽般在垃圾桶里疯狂翻找、撕扯的动作。看着他苍白的手指被脏污的垃圾染黑,看着他因为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侧脸,看着他颈侧那两点紫藤萝色的泪滴随着剧烈的动作疯狂晃动。
他没有上前阻止。
也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
江逾明疯狂地翻找着!泡面桶被撕开,废纸被揉烂,馊水沾满了他的手和胳膊!可是……没有!除了日常的垃圾,什么都没有!那些药盒!那些药瓶!那些带血的刀!全都不见了!
“没有……没有……” 他喃喃着,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巨大的恐慌,紫瞳因为极致的绝望而失去了焦距,“怎么会没有……你他妈骗我!你扔哪去了?!说啊!!”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紫瞳死死地、如同淬毒的刀子般射向一直沉默的宋望舒!沾满污渍的手指向他,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无力感而剧烈颤抖!
宋望舒纯黑的眼睛平静地迎视着他那双充满恨意和绝望的紫瞳。
依旧没有任何解释。
只有两个字,如同冰冷的铁块,再次清晰地砸下:
“扔了。”
“外面。”
扔了。
外面。
四个字,像四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穿了江逾明最后的防线。
他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抓着垃圾桶边缘的手无力地滑落,沾满污渍的身体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瘫软地滑坐到了地上。
后背抵着粗糙的水泥墙,赤着的脚踩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他低着头,凌乱的额发遮住了眼睛,只露出一个苍白而脆弱的下颌线条。胸膛剧烈起伏,发出压抑而破碎的喘息声。颈侧那两点紫藤萝色的泪滴,随着他细微的颤抖,无力地垂落在沾着污渍的T恤领口,折射着昏暗光线,闪烁着迷离而绝望的光。
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被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冰冷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操……
扔了。
都扔了。
他的药。他的刀。他用来麻痹痛苦、对抗绝望的东西……都没了。
被这个装逼犯……像清理垃圾一样……扔掉了。
宋望舒站在原地,纯黑的眼睛平静地俯视着地上那个蜷缩在墙角、如同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沾满污渍和绝望的少年。
客厅里,只剩下江逾明压抑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垃圾桶里散发出的、浓烈的酸馊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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