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血的针头刺破皮肤的瞬间,江逾明猛地闭紧了眼睛。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比针尖刺入的微痛更甚百倍。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刺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还有……漫天的红色。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口腔里弥漫开一股血腥味。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的疼痛压过那灭顶的幻象和恶心感。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只有睫毛在疯狂颤抖。
“放松点,同学,很快就好。” 护士的声音隔着嗡嗡的耳鸣传来,模糊不清。
放松?他妈的怎么放松?!
针头拔出,棉球按上。那冰凉的触感让他又是一个激灵。他几乎是立刻抽回手臂,动作快得带风,看也没看针眼,抓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校服外套(虽然他不穿,但体检要求带着),胡乱往胳膊上一搭,遮住那点微不足道的血迹和护士递过来的棉签。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太大,带倒了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噪音。周围排队的人吓了一跳,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
江逾明脸色白得像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紫瞳里翻涌着未散的惊悸和浓得化不开的烦躁,像一头刚从陷阱里挣脱、惊魂未定的困兽。他看也没看倒下的椅子和周围的目光,低着头,几乎是撞开挡在前面的人,脚步踉跄地朝着体育馆侧门冲去。那单薄的背影,透着一股仓皇逃离的狼狈。
“哎!同学!你还没拿体检单!” 负责抽血的护士在后面喊。
江逾明充耳不闻,身影已经消失在侧门刺眼的光线里。
……
宋望舒刚刚做完最后一项检查——视力。他放下遮眼板,清晰准确地报出最后一行最小的字母方向。校医满意地点头:“视力非常好,5.2。”
他微微颔首,接过自己的体检单。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向刚才抽血区的方向。
那里只剩下一个倒地的空椅子,护士正弯腰把它扶起来,脸上带着点无奈。周围排队的人还在小声议论着刚才那个“反应超大”、“脸色吓人”的紫眼睛男生。
宋望舒纯黑的眼睛沉静无波,只是握着体检单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瞬。那张写着“185cm,72kg,各项指标优秀”的纸,此刻仿佛带着点沉甸甸的分量。
他转身,也朝着体育馆侧门走去。脚步依旧平稳,但方向却并非回教室的路径。
体育馆侧门通向一片堆放体育器材的露天区域,再往后,就是那栋旧实验楼。楼顶的天台,是他们昨天“交锋”过的地方。
宋望舒走到器材区边缘,脚步停住了。
他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旧实验楼外墙那架锈迹斑斑的、通往天台的露天铁梯。
梯子中段,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身影正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动作有些急躁,甚至带着点凶狠,铁梯被他攀爬的动作带得微微摇晃,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
是江逾明。
他爬得很快,几乎是冲上去的。到达天台入口的铁门处,他粗暴地一把拽开那扇虚挂着的锈门,身影消失在门后。
“哐当!” 铁门被重重甩上的声音,隔着一段距离,清晰地传了下来,带着愤怒的回响。
宋望舒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
他黑色的眼眸沉静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锈迹斑斑的铁门。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刚才体育馆里护士的喊声,眼前晃动着江逾明抽血时惨白的脸和僵硬的身体,还有那仓皇逃离、撞倒椅子的背影。
117斤。
营养不良。
抽血时剧烈的反应。
昨夜巷角血淋淋的真相——“车撞上来了”…
所有的线索,在宋望舒精密的大脑里飞速串联。
那不仅仅是对针头的恐惧。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对车辆、对撞击、对血色和死亡的……创伤应激。
宋望舒的呼吸几不可闻地滞了一瞬。插在校服裤兜里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他没有动。没有像昨天那样,以纪律委员的身份追上去“抓现行”。
只是静静地站在器材区的阴影里,仰头望着那扇紧闭的天台铁门。
他能想象门后此刻的情景:
那个单薄的身影或许正靠着冰冷的水泥墙剧烈喘息。
或许正烦躁地抓着湿漉漉的头发。
或许……又摸上了左耳垂上那枚冰凉的耳钉。
过了几分钟,或者更久一点。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带着金属扭曲的刺耳噪音,猛地从天台方向炸开!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被狠狠砸在了金属物体上!
紧接着,是一连串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和滔天愤怒的低吼,断断续续,听不清具体字句,但那声音里蕴含的痛苦和狂暴,隔着铁门和距离,依然能清晰地传递下来!
是江逾明。
他在上面发泄。
用拳头?还是用脚?踢打那扇铁门?或者天台边缘的铁栏杆?
宋望舒依旧站在原地。阳光落在他一丝不苟的校服肩头,却照不进他沉静的眼眸深处。那沉重的铅块感,似乎又往下压了压。
他没有去阻止。也没有离开。
像一个沉默的守望者,站在喧嚣的体育馆边缘,听着头顶天台传来的、属于另一个少年孤独而绝望的咆哮。
那咆哮声断断续续,最终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带着哽咽的喘息,被风撕扯着,消散在空旷的楼宇之间。
又过了一会儿。
天台的铁门再次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呻吟,被从里面拉开。
江逾明出现在门口。
他扶着门框,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出来。碎盖头凌乱不堪,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但刚才那种惊悸的苍白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泄后的、更深沉的疲惫和……空洞。他紫瞳红肿,眼白布满了血丝,嘴唇紧抿,嘴角似乎还带着一点用力咬破的痕迹。
他左手垂在身侧,指关节处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紫,甚至有破皮渗血的迹象——显然刚才那声巨响的制造者。右手则下意识地护在左耳垂的位置,像是确认那枚耳钉还在。
他站在天台边缘,没有立刻下来。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楼下,扫过堆满器材的空地,然后……猝不及防地,对上了站在器材区阴影里、正静静仰望着他的宋望舒。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瞬间冻结。
江逾明紫瞳猛地一缩!里面翻腾起比刚才更汹涌的、被窥破所有狼狈和不堪的滔天怒火!还有一丝被撞见发泄后脆弱本能的……羞耻!
“宋、望、舒!”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毫不掩饰的恨意,“你他妈……看够了没有?!”
他扶着门框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身体因为愤怒和刚刚发泄后的虚弱而微微颤抖。那双瑰丽却布满血丝的紫瞳,死死地、像淬了毒的刀子一样钉在宋望舒身上,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宋望舒站在楼下阴影里,纯黑的眼睛平静地迎视着那道充满恨意的目光。
他没有回答江逾明的质问。
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用冰冷的纪律条款回应。
他甚至没有移开视线。
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仰着头,看着那个站在锈蚀铁门旁、指关节流血、满眼恨意与绝望的少年。
阳光刺眼,风穿过楼宇,卷起地上的灰尘。
一个在楼上,伤痕累累,怒目而视。
一个在楼下,平静伫立,沉默仰望。
隔着冰冷的铁梯和空气里尚未散尽的暴戾气息,两人无声地对峙着。
宋望舒的沉默,在此刻,比任何语言都更具穿透力。那沉默里,不再仅仅是冰冷的规则,似乎还多了一些……江逾明完全无法理解、也拒绝去理解的、沉重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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