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太阳变得十分刺眼,暖烘烘地照在身上,灵玉才终于从深夜的余韵中走出来。
她变得正常了,脑子里不会再一个个念头冒出来。
官服已经穿上了,她没有理由脱下去。
她又不是什么绝世天才,哪有她一来一切就因为她而变好的道理。
眼下最要紧的,大概还是各种沟渠水塘的清理,当时想着平衡两方给了五天宽限查案,后来仔细查查,越发觉得这事务紧迫。
倒不是五天都耽误不了,而是一旦停下,再重新开始动工就要耗费更多的时间精力,人不是机器,不是说干就干说停就停。
好在毕竟都是属于兵马司的衙役,不是那种干一天是一天的。
她昨晚也是考虑到这种情况,才吩咐雷勇去做巡查,目的就是摸清楚全部的实际情况,现在的水道清理应该到尾声了才是,少量残余问题也该着手解决。
刘沐澄总归是会因为她的行为而有些情绪,无论他会不会误事,她都不希望有什么差池。
刚刚回到兵马司,刘沐澄就气急败坏地手下人骂了一顿。
原本他是个悠闲看戏的,想着手头上的事儿马上办完,那个查案子的耽误几天就几天。
可没想到的是,之前已经处理好的事,竟然又出了差池。
那是个更尴尬的地界,属于内城外,但又被划在了中城的范畴。
由于内城城墙守卫不归他们管,他们也很少出去管什么,但疏通水道沟渠却是不能不管的。
这是个系统性活儿,五城兵马司在这件事上相互还是比较配合的。
南城兵马司一早就告诉他,这块属于中城的地界的水道出了点儿问题,有一段排水渠被一个新搬来大户给填埋了,说是会导致风水不好。
不知道是走通了哪儿的关系,反正很早就报上去,但是没人理。
刘沐澄觉得这家人是有什么大病,填了水渠,不怕把自家给淹了。
那户人家说没事的,京城现在已经不下那么大的雨了,而且对方还很是贴心地说,他们可以自己出钱再修一段绕道的水渠。
然而对方嘴上说的好听,但实际就没动过,只是找了个由头。
刘沐澄打听了对方背后的势力,竟然还是位御史。
那就更没的说了,御史有钱买宅子就了不得了,哪里有钱再修水渠,他感觉对方是真的够丢人的。
御史总是要名声的,于是他毫不客气地把这条沟渠又重新挖开。
对方当时似乎也没什么反应,从二月份开始没什么动作,然后到了现在,临近雨季了,又重新填上了……
竟然给他整了这么一出。
然而再气也没用,时间是真的很紧。
而且对方这次表现得很是强硬,说你们南城兵马司得罪不起。
他真的给气笑了,合着拉锯了这么久,人家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
不过也不算完全不清楚,他们还知道是兵马司,没当成顺天府或者巡捕营的。
“刘指挥这发的什么脾气,有火也不能冲着手底下这些做事的人发呀!”丁麟远远地便调侃起来,那笑声让人更是烦躁。
“你来看笑话的?”刘沐澄没好气地说。
他和丁麟是不算太熟的。
“是听说了刘大人有烦心事,来为大人排忧解难的。”丁麟的笑容越发亲切起来。
刘沐澄耐着性子听丁麟讲完,感觉对方完全是在瞎扯,没好气地送客了。
然而等一个人时,他又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
中城兵马司这么多年没出过事,假如这新的指挥一来就问题频出,是谁的责任?
本就是难事,就算不是新指挥来,他也是要让韩指挥去解决问题,眼下把这件事甩给那位华指挥,想来她会愿意。
她派那个巡尉雷勇来巡查,不就是看这水道清理有没有问题么?现在赶着雷勇之前上报,也避免落她口舌。
丁麟很明白地说了,这个华指挥年纪小但心大,总是想做点儿什么,那就让她自己去做,做成了也没什么功劳,因为他们兵马司这些年本来就没怎么出错,做不成那就更是她的责任。
把她赶走了,而韩指挥也多少会得罪她背后的人,他们这几个副指挥兴许也会有机会。
至于他会不会被牵扯上,倒是不好说,但起码这一件事砸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直接让她官位不保,等到时候她走了,究竟是个什么情形还不好说。
但他又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冒这个险,毕竟他还是指望着调回文官系统的。能在兵马司里升一级,到时候平调上去,让这几年也不算白忙活,固然是好,但这几年的履历能不留隐患更重要。
思及此处,他还是起身去找华指挥。
无论如何,这不是他一个人能解决的。
“右佥都御史徐大人的宅子?”
“你确定吗?”
灵玉有些不太敢相信,这种事是这种身份的官能做出来的。
“等等,他们为什么不住内城?”
“内城里应该是买不起那么大的……”
灵玉因为这个问题产生了些许荒诞感,但这种感觉却让她觉得真实。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有弄清楚对方究竟是如何打算的吗?他们是如何想的,没什么要和兵马司作对。”
刘沐澄摇头:“就是徐大人的老母亲看不惯屋子后面有水渠,说风水不好,而徐大人又是个孝顺的……”
“不对。”灵玉看着对面人那苦涩的模样,心里只有疑惑。
右佥都御史可是正四品的大员,又是御史这样贵重的身份,无论这徐大人本人是什么样的人,在这个位置上的一定不会是蠢人,更不可能把自己的把柄明晃晃地猜出来。
他可是御史啊,一张嘴得罪过多少人的,他怎么可能敢。
“是不是有谁向他承诺过什么?其实他这样做完全合法合理?”灵玉眯起眼睛问道。
刘沐澄被这话问得莫名其妙:“怎么可能?从下官接手起,就一直如此,年年清理,从前不曾有问题,直到去年徐大人买了那宅子才出问题。”
“查一查有关文书,或者更早的,你去查,我也查一查。”灵玉吩咐。
刘沐澄此刻看对方一脸淡定的样子,似乎丝毫不在意,立刻明白过来,这姑娘是怕了?
谁不怕御史?
修道者有一些特权,有些事别人做了,会被御史弹劾,他们做了,就不会。
但这都是有限度的,只在修道者相关事务的范围内。
刘沐澄心中越发确定了一件事,这华指挥不知是本心还是侯府的指使,看起来是铁了心要当这个官了。
可这又是何苦呢?有什么好处?这大雍官场怎么可能容得下她?无论她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像个“官”的样子,甚至已经有些过犹不及,可又怎么样。
“下官想提醒大人,您是主官,该有担当才是,此刻该立刻去拜会徐府解决此事。大人毕竟是……女子,想必与徐大人母亲打交道不会有太大障碍。”刘沐澄想到事情的紧急,还是没有和上官较劲,并且提出了很有建设性的意见。
这话在灵玉耳中有些刺耳,和徐府人协调解决没问题,应有之义,可是何必强调她的身份呢。
“多谢刘大人提点,此时尚有不明朗的地方,贸然上门怕是讨不了好,还是须查清一些。”灵玉还是耐着性子回应,虽然她脸上的不耐烦已经控制不住,必须要端茶来掩盖自己的表情。
刘沐澄眉头紧锁,叹气一声,拱拱手离开,一言不发。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无知幼童,指望不上。
真出了事,他怎么可能没责任,哪怕出事的概率非常低,也许不管不顾就能既不得罪人也能安稳渡过,但他是个正经做事的人,和丁麟不一样。
等刘沐澄走后,灵玉让方平把相关的文书都找出来。
“这……该从何找起?”方平一脸懵。
“咱们什么时候把这件事报上去过?得到的批复是什么?当时怎么就给这件事放下了?对方真的承诺过出钱?”灵玉对此有非常多的疑惑。
“您对此事有什么印象?”灵玉看向秦书吏。
“华指挥很奇怪。”
吕粱还是顶着黑眼圈还在查水渠尸体的案子,他精神已经很是萎靡,此刻正坐在一个茶摊上,喝茶解渴,忍不住开始对自己的手下说一些很想说但不太敢说的话。
对于华指挥,他有些困惑,也有些失望。
一开始,他希望她是那种不实际做什么、靠着修道者武力震慑宵小的主官,后来发现她一心想做事,担忧之余也有期待。
那时候,他脑海里想象的场景是,她年幼,冲动,意气用事,如果发生了人命案子,会不顾全大局,说什么都要一查到底;而他们这些老成持重的则是苦苦劝说她顾全大局,劝她不要去揽别的衙门的活儿……
而现在,是她劝他不要多事,而他依然放心不下,想来看一看。
这案子最让人难受的地方在于,它没有人报案,一切风平浪静,所以真的很难被重视。
“大人,您说……有没有可能是暗卫的人干的?”下属附在他耳边小声说。
“不能排除这个可能。但不像,我问过巡捕营的人,他们也说不像。”吕粱嗓音沙哑地说道。
已经是几碗茶下肚,可状态依旧很差,也许他真的该去睡一觉了。
年龄大了,真的不比以往。
从前还是个普通捕头的时候,通宵查案真的是寻常。
很多事白天隐藏得很好,夜深人静时才会显出端倪。
可惜当时被韩指挥忽悠着来了兵马司……
到现在,虽然他也可以找机会调去巡捕营,但不找关系很难调去理想的位置,而且他毕竟不比以往了。
想着,他重重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端起茶摊小二刚刚给他倒的茶,一饮而尽。
“嗯?甜的?”他眼睛微微一亮。
那小二在另一个摊位忙活着,此刻转头笑道:“官爷辛苦!”
吕粱也回以一个些许振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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