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小兄弟也想劫法场,是想救什么人?”对面人似乎眯起了眼睛,开始上下打量他。
“不是想救什么人,不过是想助兄台一臂之力罢了!兄台可知这内城守卫有多森严,若是没有小弟我的帮助,这劫法场之事定然是不成的!”韩曜作出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十分唬人。
“这内城守卫确实森严,街上巡逻士兵也确实多,只是未尝没有突破口,小兄弟如何敢断言我不能成?”对面饶有兴致地问起来。
韩曜立刻来了精神:“兄台可曾听闻修道者?以一敌百的那种!”
“倒是有听说过,灵气淬体,便可达先天之境。”
“对对,就是你们江湖喜欢说先天高手的那种境界,我们京城,遍地都是!我还认识一个女童,她才八岁就已经淬体了!”
对方听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作惊骇状,不可思议地问:“竟是如此?可这周围人似乎……都是凡人。”
“咳咳,总之,内城的守卫力量相当强,城防军,御林军,顺天府守备,还有兵马司,都不是好惹的,若是没有我帮忙,到时候兄台也难免落得身首异处之境。”
“那如小兄弟所说,我还是不劫法场为好,免得身首异处。”对方似乎被镇住了,表达了退缩之意。
“别呀别呀!这不是还有我吗?”韩曜把一碗汤饼干完,擦了擦嘴,然后拍着自己的胸脯道,“有我在,这劫法场之事大有可为!”
对面之人点点头,神色又振奋起来,拱手道:“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我姓韩。”韩曜如实告知,一脸期待地看着对面之人。
“好!好!好!”那人连道三声好,一拍桌子,“今日得遇韩小兄弟相助,实在是当浮一大白!店家,上酒来!”
“本店不是酒肆,不卖酒。”
店小二转头笑着招呼,心说你们的密谋是不是太大声了一些,这店这么小,实在不适合说话,要不二位还是去大酒楼包个雅间再谋?
但他旁的什么也没说,只面对二人弯腰笑笑,转身之后白眼已经翻到了天上。
汤饼店掌柜嘴角已经抽抽到面部肌肉僵硬了。
从这刀客一进来,他就仔细留心,万一出了什么事,这种人,兵马司是一定会过来查的,开店这么多年,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
只是没想到……
他一开始想的是要不要报官,后来发现已经有兵马司的人在店外面站着了,又听了一会儿,他想的是要不要建议韩指挥把小韩公子送去寺庙或者道观驱驱邪,这精神状态越来越不正常了。
很快,韩曜与对面刀客已经变得十分熟悉,两人开始口称“小弟”“兄长”,像是认识了许多年,十分要好。
据刀客自己所说,他姓刘,名岩,爹娘给他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他能成个石头般坚硬的汉子。
“哈哈哈韩曜说要来劫法场哈哈哈哈!”
灵玉无情嘲笑着一脸便秘的老韩。
韩振平也是一脸无语,心里盘算着这小兔崽子是多久没揍过了,肯定是皮痒了。
听到手下人汇报上来的情况,无论是灵玉还是韩振平都并不紧张,只觉得这是一场玩笑。
当然,与韩曜商讨“劫法场”的刀客,是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何时来到京城,同行者有谁,现住哪个客栈,早就一一登记了,二人对此都了然于胸。
“他能如此,倒也真是……他真的挺厉害的,少年英杰。”灵玉发自内心地感慨。
“不如您华指挥。”韩振平装模作样地拱手客套。
“哈哈哈……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韩曜和刀客聊得颇为投缘,酒足饭饱后,在街上闲逛着,时不时大笑。
秋日的午后也还是有些炎热,两人走到榕树下,吓走了之前在这里玩耍孩童,就那样不拘小节地坐下休息。
刀客靠在树上,仰着头,微微眯着眼,听着已经蹦跶不了几天的知了叫声,看着树叶缝隙中透下来的秋日阳光,忽然道:
“其实我想了一路要不要劫囚车,但我还是放弃了。
“我看着他被押解进京城,便知再无机会。”
“兄长等等!”
韩曜忽然制止了刀客继续讲下去,飞快起身跑远,一溜烟就消失在了对方的视线里。
很快,他就跑了回来,手里还拎着两小坛子酒,坛子上还倒扣着两个碗,嘴里嘟囔着:
“不知道我爹会不会揍我,回头得和他说清楚,酒钱也得让付了……”
他将两坛酒都放到刀客面前,然后一屁股坐下,笑道:
“我有个朋友告诉我,如果有个人想和你讲故事,那你一定要请他喝酒,虽然她好像从不喝酒。”
刀客忍不住大笑起来,越发觉得眼前这小少年有意思。
这一看就是个自幼习武的孩子,衣着简朴但完全没有破洞,对内城十分了解,能有家丁护卫在远处护着,有少年的傲气而无少爷的傲慢……
他笑着和这孩子碰了一碗,酒下肚,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他不是个坏人,真的。”
“典中典,官逼民反。”
灵玉顺便翻了翻和那个刀客友人有关的案子,发现了这个很眼熟的故事。
建州某县的县令巧立名目,各种的苛捐杂税,百姓因为交不起会被殴打,家中耕牛被强抢,一户自耕农眼看着就要破产。
这时那个刀客的友人,大概也是个侠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打退了那些奸恶的衙役,结果就是那户人家被县令下狱,那家人的孩子体弱,死在了狱中。
侠客不服,但也知道轻重,就到州府里找知府告状,没想到官官相护,且知府看他是个没什么大背景的侠客,就下令以他抗税的名字,要把他抓起来。
于是他当场就拔刀将知府的头颅砍下来,挂在府衙的牌匾下。
杀官嘛,就会被认为是造反,侠客就这样成了反贼。
很多人对这件事是有疑惑的,侠客的武功固然高强,兴许到了顶尖高手的地步,可府衙里怎么也不该这样没防备地让他杀了官。
灵玉对此的猜测是,侠客的上告行为给了知府一个错觉,他觉得对方就算有武力,也依旧是不具备暴力能力的良民,可他失算了。
大概大部分官员都觉得知府冤枉,尽管县令收上来的苛捐杂税一定有知府的一份,但大家都这么干,都没事,就他碰上了一个愣头青。
“他会和那个县令一起被斩首。”
刀客已经有些醉了。
“这就是你没有半路上劫囚车的原因?”
韩曜问道。
“是啊,都说‘侠以武犯禁’,可哪个侠客真的想成为朝廷通缉的逃犯?
“那个狗官能被斩首,也算是、也算是……哎……”
刀客大概想说也够了,但他张着嘴,还是说不出来,最后只是一声叹息。
紧接着,他又说起了另一件事。
“我一路跟着他们上了京城,之前一直在南城,碰上下大雨,也尽力帮了很多人。
“我看见你们京城的官兵,一直都在救灾,很多是南城兵马司的,后来又来了中城兵马司的,他们说南城不归他们管,但他们是自愿来的。
“京城确实不一样啊,这大雍天下都是皇帝的,皇帝会把自己家的院落打扫干净,尤其是他能看见的地方,可他看不见的地方,就藏污纳垢……”
“谋反啊,这么大的罪名,只是杀官就算谋反吗?”灵玉并不是特别明白刑部是怎么定罪的,她对刑名并不精通。
但无论如何,杀官肯定是死罪。
灵玉想着这位侠士所经历的一切,在脑海里演绎他的故事,体会那种心情。
他遇到那样的事,知道两个孩子间接因为他的相助反而死在狱中,心里定然是极为愤懑,但他忍住了,还是选择的上告。
他的怒气从第一次看见衙役们额外收税开始,就不断积攒,最后忍无可忍才爆发。
他杀知府时一定在想,道义何在,天理何存?
也许在这位侠士眼里,他遇到的事告诉他,朝廷已经烂透了,无可救药。
但其实,现在已经是一个王朝最兴盛、这种事情发生得最少的时代了,太多封建时代的痼疾不是能够被消灭的。
如果现在还是神朝,神皇还在,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官逼民反,真是封建时代永恒的话题。”灵玉不禁暗暗慨叹。
想到这里,灵玉又觉得,这是他只有一个人的缘故,如果他能召集一群人,也许就有被诏安的机会?
应该不会,灵玉又思索了一下各地地方军的情况,那群人想功劳都想疯了,朝廷甚至不敢随便派人去剿匪,杀完了匪觉得不够怎么办……
她想,大雍已经算还行的了,至少现在,真的还行,它值得人们去为它做些什么。
太子府,太子正在和太傅讨论政事,不知怎么就谈起了这件事。
太子对于“谋反”这个罪名是有疑义的。
太傅说,如果不严惩杀官,只会引来越来越多的效仿者。
现在各处喜欢往上去告官的越来越多,就是之前太过于鼓励的缘故。
不称职的官员总是要处置,但过犹不及。
太子没有反驳,心里却想,在那侠士之外,又有多少要到府城、京城告官的人?他们又多少又得到了该有的正义?
起码,那位侠士大概是能看着县令被砍头的。
太子知道作为储君,他不应该这么想,但又有什么该不该的,太傅也不该说这些于法理不符、乃至于有些维护贪官污吏的话,但不也是说了?
还是这种短剧情好写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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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侠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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