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买点什么喝的吗？”

教学楼大厅的饮水机旁边有一台自动贩卖机，里面大多是一些简单的饮料食品，供来上课的学生选择。

所以，基于此陈柏青这句话说得很随意，像是想到了就自然而然地问了，丝毫看不出他到底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王嘉余心里如释重负，手比脑快，立刻放下电脑起身欲出，面子上还要假装状若无意地说：“哦，好。”

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现在听话的样子异于往常，像是一个不知不觉间走丢的惶恐幼童。

痛苦的回忆一旦在某个时刻被触发，身临其境的感觉也被再一次刷新。

即使是危机已经宣告解除，可刚才那种瞬间回到过去无力挣扎的感觉却总是还心有余悸，潜伏在某处难以消除。

仿佛是一个人深夜行走在望不到尽头的漆黑巷弄里，伸出去触摸黑暗并摸不到什么恐怖实体但那种空落落又无能为力的恐惧依然遍布心脏无处遁形。

她低着头跟在陈柏青后面。

陌生的环境，临场的幻觉和一个认识没多久的人……

本来就容易沉默的她周身更是围绕起了一丝寒意。

陈柏青什么都没说，默默走着。王嘉余数着他平稳节奏的脚步声试着让自己跟着调整呼吸。

直到热水潺潺留下来的声音让她的思绪回归了一丝。

“帮我拿一下，小心没盖盖子，忘记拿了。”

王嘉余接到半满的保温杯，瓶身漆黑干净。

敞开的瓶口不断地冒出来雾气腾腾的白色，水蒸气慢慢地浸润她周围的空气。

“这给我干嘛。”她问的缓慢，对方这个动作也多少有点突兀。

“一不小心都接成热水了，太烫。”陈柏青有点恶作剧般地笑，意思帮我拿一下也没什么吧。

“你……”接着他眼睛里什么都清楚的微微弯起轻轻地抱怨般地叹了口气，“帮我拿一下吧，我来拿你的饮料。”

她随便扫了个，自己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就被对方拿走了，冰凉凉的手感一下子从手里脱离。

对方不漏声色平和随意的态度倒是很快可以自然而然地降低她无法控制的焦虑程度。

再回到刚才那个教室，窗外僵硬扭曲地黑色树干伴随着内心的平静一节一节地退了回去，不再是刚才阴森欺人的吓人模样。

参会的人也陆续到达，屋子里随着人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显得热闹起来。

王嘉余挑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一会儿人多了这里也算是个隐蔽的好地方，她可以看到前面，其他人除非绕到她身后否则看不到她这台电脑上所显示的内容。

不一会儿刚刚在外面的那个学生到了，没时间吃饭的他甚至还有时间不知去哪里换了件衣服，和旁边一位老师模样的人一起说说笑笑走了进来。

“淳礼老师。”见了老师的人的纷纷给他打招呼，他是学校医学院有名的教授。

原来他就是陶淳礼。

这人和王嘉余医院的官方界面里所看到的照片面貌已经大不相向，似乎随着年岁渐长眼神里的**也逐渐内收，不再那么逼人，不过还是和照片里一样的金丝眼镜和白大褂。

职业身份倒是数十年如一日，可见其耕耘之深。

“刚从实验室出来，同学们不要见怪啊。”陶淳礼笑意迎人，在学校里似乎是个和蔼亲人的老师形象，“半辈子都穿这个过来的，也懒得换了。”

他指着一副随意解释了一下自己这身实验室穿着，然后自己挑了个中间的位置坐下，指挥旁边的学生，“小李，你上去吧，我们速战速决。”

大厅里来去如风的人被他称作小李，看样子是他的学生。

一个有关于医学领域的网站，而且还是自己学校负责搭建的，他和他的学生受邀来看看有什么细节处的专业术语不对或者有什么功能亟待完善。

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

这种网站除了更改基础的页面设计之外，主要功能大多还是照着前一版做微调，需要创新的地方很少，全看照猫画虎得仔细不仔细。

白色的投影幕连上电脑。

教室里气氛很是放松，有人说说笑笑，有人低头看手机，不过大多都抱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的想法不急不慢地看着前方。

与此同时，伴随着简单敲击键盘的动作，王嘉余手中这台电脑上显示着这位教授学术研究上最“伟大”的成果。

时间长达19年，3篇核心c刊，关于闻德药片涉及到的疾病及其影响因素领域几乎唯一的泰斗级人物。

直接引用、间接引用，第一作者、指导老师……辐射的论文达到上千篇，涉及到的人数更是数不胜数。

但这一切的虚假繁荣为了一个伪造出来的不存在概念服务。

他们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为这个概念背书，宣称其从某种天然作物中精炼提取出某种元素，用于闻德药片之中可以长期治疗患该病的人群，就是为了让这个药片成功且快速进入市场开始盈利。

患病的病人们为这些学术泰斗、医生、医药代表、制药企业所苦心营造的一个概念付费，却浑然不知这背后也是一个涉及到千万乃至亿以上资金的产业。

闻德制药公司几乎用金钱灌溉了研究所涉及的每一个环节——对于制药企业来说，一个药品的研发至上市通常需要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之久，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成本，稍有不慎就会成为拖垮整个企业血本无归的吸血窟窿；并且在这期间，企业不仅要没有一丝差错地从动物实验推进到人的三期临床试验，学术研究也是很重要的背书环节，故而为了“缩减成本”，造假变成了一条值得钻营的路线。

与闻德关系紧密的t大学，陶淳礼作为医学院的重要教授自然就扛起了这面大旗。他最早的相关研究标志着成病原理，药物作用，而忽略其副作用和疗程，知道它逐渐成为这个领域的圣经。

之后的连续19不断生产出相似佐证的论文，谎言重复一千遍还是在层层利益嵌套的专业人士口中，它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可打破的旗帜。

可患者们还揣着最后的希冀认为自己的生命可以借此延续，可知识的垄断让他们根本辨识不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投影屏幕上绚烂的页面拉到最后一行。

【学术支持】：陶淳礼、徐千帆

他们两个一脉相承，徐千帆是陶淳礼手下最得意的学生。

成熟之际的第一个培养出来的博士生，两人研究同一领域互相成就，毕业后还前往老师所在的医院。

他们两个如今都已功成名就，分别是某著名医院即将退休的主任医师和副主任医师。

王嘉余所下载的进度条逐渐拉满至最后一格。

她有些百无聊赖地打开搜索引擎在搜索框里输入了“徐千帆”的名字，映入眼帘就是他即将接替他的老师升任主任医师和医学院院长的新闻。

“没什么问题！”会议结束，陶淳礼站起来声音苍老又有威严。

他长得彬彬有礼，气质也在多年浸润中算是上佳。其实这种小事本不用他来，就仅仅派出小李就足以胜任，可在大家眼里出于一贯对于学生的关爱，事务缠身的老师主动请缨要来看看他的结果。

陶淳礼离开前面子做得十足，“你们做得很好，不愧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大家愉快地相视一笑，没什么要改的话那就表示这个项目的最后一项就算顺利收工。

“教授，要不要去庆功？”

陶淳礼一面惊讶于年轻人旺盛的精力一面摆摆手，“我这把老骨头可去不了你们年轻人那些热闹的地方，让小李和你们去算了。”

他看向讲台上那个干苦力的年轻人，“下午没课吧？”

对方知道能出去玩眼带兴奋，忙说：“没有没有。”

“没课就许你半天假。”

“老师，没课也算放假啊。”他不甘的抱怨着。

“那就不给你假，跟我一起去实验室。”老师故意这么说。

“啊，老师我错了！”小李抱头认错，赶快收拾东西溜之大吉。

“陈柏青，你不去？”有人巴不得现在就开玩了，可主角之一的陈柏青屁股动都不动一下。

眼神微微向后一看，他竟然还坐了个女生。

惊讶之余还没来得及做反应。

陈柏青转头看了一眼王嘉余，她似乎还没干完自己的事。

“我今天有事，不去了。”

“有什么事，约会去吧？你小子可不要重色轻友啊。”说话的人趁机凑近过来搂住他的肩膀，看看旁边的女孩子到底长什么样。

别说长相，就那气质，他站在旁边还没有目光交汇就感觉被什么东西镇住了似的，

“别瞎说。”陈柏青一下有点慌乱，上次本来气氛还算可以，就是被人这么说搞出许多事来，“我真有事。下次请你们。”

“你小子！”羡慕之余感觉那女孩跟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站到旁边，他还刻意提高音量对方愣是头都没抬一下。

也没有什么暧昧期被调侃的时候女孩固有的矜持害羞，是完完全全把他当空气。

这女孩怕是难搞哦，

“那行吧，别忘啦。”他有点讪讪地往外走。

这王嘉余才抬起头望向他们出去的地方，可不是为了看他。

陶淳礼正好走到门口被学生们之间的聊天吸引了注意力也朝他们这里看去。

两个人一个站着半侧身，一个坐着目光冷冷。

陶淳礼感觉自己被一个年轻学生拿她冷冰冰地眼神震慑了一下，她好像是刻意抬头要让自己记住她一下。

明明在和别人说话，可目光没有丝毫犹豫就锁定了自己。

看她的穿着和神态，陶淳礼凭借自己多年的识人经验一下就能估计出来这位学生家里是有些本钱的，更何况那双像豹子一样打算撕咬猎物喉管的眼神是装不出来的。

只是，为什么？

他的脑子里飞速搜寻了一下可能熟知的人，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她，不知道这感觉从哪里来，怕是自己的错觉。

故而只愣了半秒就顺势走了出去。

陈柏青应付着他的同学们百无聊赖地打听，正对着门口挥手，没有机会看到这种细节，“教授都走了你们还不快走！”

心里有点不知道怎么交代，怕不是又来一句噎死人“你配不上我。”

可一回头，对方正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移动硬盘从电脑上拔下来。

见他回头，人也走得差不多了，王嘉余道了句谢把电脑还给他，对刚才声音仿佛置若罔闻，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见陈柏青一直看她，她才终于说：“你不想去？”

陈柏青有点慌了，一下子戳穿自己有拿她当借口的嫌疑。

“嗯，不如去图书馆。而且明天就是和你约好的日子，今天要早点回家。”他小心地说，顺便有点尴尬地把电脑装进书包里，里面果然还有几本书.

王嘉余轻微地努努嘴，不甚欣赏的样子，“那你还是个挺无聊的人。”

对她这个回复陈柏青没想到，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说：“我其实喜欢安静一点。”

“看你刚见过几面就表白的样子，还以为是个爱出入夜店，爱玩广撒网这种把戏的机会主义者。”她回复地倒是更加直接，毕竟这样的人也见过不少。

陈柏青更惊讶了，原来自己在别人心里是这幅样子，果然是一时冲动做错了。

可这是他的第一次啊……

他转过头看她。

王嘉余好心情地笑了，说道：“帮了我个大忙，”她晃晃自己的移动硬盘，“还你个人情。”

难怪她刚才像没听到的样子，原来是这样想的……还自己一个人情……

但对方好像对他更熟悉不再那么冷冰冰了？

不过下一秒他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走了，喜欢安静的机会主义者。”

陈柏青吐血，心里暗道，这家伙对人的戒心真的很重……

嘴其实也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