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你言护大爷厉害吧!”那只二尾白虎手持一把比他高出半头的黄金三叉戟,站在空地上洋洋得意。他半化成人形,外表看上去是只花色漂亮的老虎,内里的骨头却是人骨,正因如此他才能学人直立行走。
周围也没什么人,但不妨碍言护自我陶醉。他吊儿郎当地站着,一只脚点地,不住拍打地面,两根儿尾巴早撅上天了,自吹自擂道:“本大爷一出手,谁与争锋!什么邪祟宵小看我一叉……唉?”
前面声音不对,言护停止自吹,定睛一看。满地散落的肉渣子竟然迅速聚拢,很快组成无数只膝盖高的小怪物。它们的身形很灵巧,一蹦一跳地朝四周警戒的人群冲去,这正是李予选择将它困住再封印,而不是直接打散的缘故。
这些小东西很麻烦,即便对于修士而言它们很弱小,但长生源里太多无力反抗的人群,一旦被它们缠住很难脱困。凭借这项能力怪物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恢复。才刚松口气的族民们不得已提起刀剑和怪物对上,苦不堪言。
“嗷,不好!”言护三爪着地,扛起三叉戟狂奔而去,他一叉一只小怪物,嘴巴也闲不住,“原来那个大黑球不是茧,是包袱!闯祸了,闯祸了,闯祸了……啊啊啊……”
场面几乎要收拾不及,言护到处突击,忙得脚不沾地,叉碎的小怪物化成一滩肉,眨眼又能变出更多只,越叉越多:“怎么这么多,怎么这么多,怎么这么多!”
隔着大老远,王唤就看见言护又闯祸了,心中十分无奈,只好对身旁的人说:“走,过去支援。”
“是。”几人并无异议加快脚步往族地赶。
因昨日李予同他们说过,过几日族中才会出现异动,故而王唤一大早就带人上山查探,想找到输入邪气的传送阵,以便来日反向追踪鬼怪。谁想族中竟然提前生变,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消音帐和大雨一同落下,他们毫无察觉,直到钟声响起时才惊觉族地已出变故。他们要赶回去来不及,王唤才召来言护让他先走一步。
身为十二介子臣中武力值排名第二的灵侍,言护的身法、速度都可称一流,只是性格有些鲁莽,让他紧急支援一般来说不成问题,但现在的情况显然超出了一般。
混乱中,言护眼尖地看见远处赶来的几人,朝他们大喊:“主人!借把火!”
天空之中降下一场火雨,龙息黑火悠悠落进长生源追着小怪物烧。言护尽力把小怪物往火堆里扔,形势这才有所好转,但这些小怪物数量太多,还是有许多人被它们迫害。
混乱持续小半个上午才得以平息,一场喜事眨眼间变成无数人的葬礼。
尚未熄灭的黑火无声燃烧,人们在断壁残垣里翻找同族的残躯,长生源中一片死寂,连风都不住悲泣。
“爷爷,爷爷!”
李予的家在长生源外围,小怪物们还没能跑到那里,可今日事发突然,李予不确定李愚之是否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迫参加了订婚宴。
老人身体很差,一旦落入其中几乎没有生路,李予瞬间乱了心神。他像是一只幽灵不断穿梭在街道之间,扒着一个又一个人,翻找一具又一具尸体,到处都没能找到李愚之的身影。
一堵高墙上,黑蛇吐着信子遥遥观望,目光落到李予身上尽是冰冷。
“呦,臭蛇,在这儿呢?”白虎轻巧地落到他身旁,招招爪子很没礼貌地打招呼。
佘迷看都不看他一眼,默默拉开距离。离散的蛇群完成任务从四面八方赶回来,融进佘迷的身体里。
“哎哎哎!”蛇群似洪流爬上去,拱得言护没处落脚,他滑稽地踮着脚尖在墙头乱跳,“你这只臭蛇,怎么这么讨人厌!”
“总比某些一根筋的蠢货好上些许。”佘迷重新幻作人形,始终盯着下方那只幽灵。
“哼。”言护冷哼一声,随着他望过去,“我早就想问了,那家伙是怎么回事啊?跟黑泥成精了似的,浑身冒黑气。”
佘迷这才分了他一个眼神,上下打量他两眼。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又打的什么坏主意?好恶心。”言护搓搓手臂远离他,一阵恶寒。
“没什么,你的直觉挺灵敏。”佘迷转头说,“他是鬼主的新肉身。”
“他?”言护望着李予的背影若有所思,“能炼成吗?”
自青廖肉身损毁之后,鬼界众妖鬼乃至于天道无一不想再立一位新鬼主,然而各方努力多年至今仍旧一无所获。
鬼主承天地之恶,他的身体无比坚韧,要炼成不但需要庞大的邪气作为助力,更需要时运机遇。饶是天道亲自出手,也不可避免地止步于此。
“他已经沦陷到无法净化的地步,成与不成都逃不过一个死字。”佘迷转着手上的朱砂串,声音暗哑,“留下来只会是祸患。”
“呼——”
寒风贴着地皮吹过,衣袂飘扬,李予像是一把破布条随风游荡。死气顺着风吹到言护身上,吹透了茂密的毛发。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佘迷眼中暗藏杀机,转眼看向身旁的白虎,“你觉得呢?”
言护没有回声,心中已有定夺,他遥望远处,手中三叉戟转了一圈,弯腰蓄力,脚下墙壁寸寸崩裂,灿金的光辉在阴云之下闪烁,朝着远处毫无防备的身影奔去。
“我承认,你这家伙是比我讨喜。”佘迷笑道。
白金的流光一往无前,直冲李予后心去,空旷的街道上忽然冒出另一道身影挡在李予背后。
“呀呀呀!”
言护当即乱了阵脚,四爪乱蹬。他冲得太猛,一时间停不下来,连忙紧急落地一屁股坐到地上,两只前爪死死抱着怀里的叉子,两只后脚蹬地截停。
白色的大老虎溜出去三丈远,成功避开王唤,打着转地撞到树上。满树叶子婆娑落下,树干被他撞出一个大洞。
“好,好多小鸡,叽叽叽嗷~”言护晕头转向地站起来,脚下一个趔趄,又四脚朝天地倒回去。
他还没睁开眼睛就听见大树“吱呀”地叫着朝一旁歪头,树冠不偏不倚地往王唤头上敲。言护立马清醒了大半,窜到树下,背起树摇摇晃晃地跑了。他突地想起来叉子还没拿,连忙倒着跑回来,尾巴卷起叉子后,头也不回地继续跑。
“见安。”王唤叫了一声。
树叶与桂子洋洋洒洒落了王唤满身,李予没精打采地回头,蓦然看见他背上还背着一个人,眼睛倏地亮了,他连忙快步上前查看李愚之的情况。
老人家的呼吸很平稳,看起来是睡着了,李予安下心来,绷紧的身体骤然放松,险些昏过去。
小院儿里静谧清幽,一切喧嚣都被挡在门外。
李予打来清水仔细替李愚之擦手,他依旧睡着,脸上挂着浅笑,仿佛是做了什么美梦。
多年之前,长生源里也没有李愚之这个人,他是一个没有来路的客人,几乎刚闯入其中就被吸入这具身体,成为幻境中的一员。他来得太匆匆,融入得也匆匆,李予都记不清他到底是何时发现了这抹孤魂。
只是他一见李愚之就倍感亲切,分明非亲非故,李愚之却待李予很好,他像是一颗即将陨落的太阳,毫不吝啬地把所有余热倾注到李予身上。这是他最后的支柱与港湾。
差一点儿,他又要一无所有了。
屋里呼吸声轻浅,但切切实实地存在,李予安下心终于不再慌乱,替李愚之掖上被子,转身出门离开。
王唤停在走廊下,倚着柱子望向庭院。满树的桂子都被雨水打落了,沾满泥巴裹在泥浆里,目下一片萧索却有人情味,大约是因为屋檐下挂了一串风铃。
“多谢。”李予走到他身旁,没有看他。
“举手之劳。”王唤回头,无意间看见一滴水珠在他脸颊上划过,他捻了捻指尖,说,“你脸上有水。”
李予木愣地伸手擦,也许是脸颊比水还冷,他根本找不到那滴水,左右随意抹了两把还挂在脸上。他不知道,也没在意,只觉得侧脸上有一点热蹭过,暖得不可思议,他恍惚地偏过头,正见王唤凑近。
对上那双湿润的眼睛,王唤很快错开目光,他额外喜欢李予脸颊上的痣,那是不必与他对视的正当借口。
“给你擦了。”他把沾水的手指伸出来,似乎是想证明刚才的举动的确是在擦水。
“多谢。”李予道。
迎着李予的目光,王唤犹豫着上前一步,他伸手掠过李予的头发,把歪斜的珠玉抹额解下来重新为他绑好。
迷迷糊糊的,李予好像又说了句谢,除了这两个字,他大约没有别的话可说。
呼吸逐渐靠近,各自混乱,随后又被拉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王唤退回去,眼前还是李予的眉眼,分明不是头一回见,但每一次王唤都会不由自主地在心底描摹。他自认为画技一绝,世间无人出其右,没有什么是他画不出来的。
可唯独这双眼睛让王唤无从下笔,他未免生得太好,凌冽与温润同时揉在其中并不矛盾。减一笔便少一分韵味,添一笔又难免多情。
到底该从何处提笔?无人能为他解答。
只王唤独自煎熬,这副画若是不成,会把他熬死,他得日里想着,夜里念着,直到亲手画出来才肯罢休。
桂花与泥土的清香一块儿蒸上来,它们出现得太突兀,让人无所适从,但不会讨厌。
沉默良久,王唤才试探着说:“见安,借我一身衣裳穿。”
“你的法衣怎么会湿?”李予问。
“是长生源的雨太怪。”王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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