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知恩图报

皋月之尾,春将过,夏要来。

院子中花团锦簇。

杳闻宁昨夜被肩上的伤折磨,睡得十分不踏实,醒后又盹了几个时辰,便没有晨起练武。

晌午后,她才清醒,于是索性懒散地卧在矮榻上,拿了一本《博物志》来看。

宁静未有片刻,阿米急急地跑进来。

“小姐——”

刚开口,杳闻宁地眼刀便杀了过来。

阿米咽了咽口水,连忙改了称呼:“将军。”

杳闻宁收敛锋芒,微微抬了一下下巴,示意她说事。

“将军,前几日您不是叫奴婢散布消息说,但凡府中男子被女子殴打不还手的,便可来咱院里按伤情领银子吗?”阿米语气中满是兴奋,“今日还真的有人来领了!”

杳闻宁轻挑了一下眉,放下书,勾勾手指。

阿米把人带了过来,那人捂着脸,“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杳闻宁左右端详了一阵。

“被谁打的?”

来人是相府的下人,杳闻宁没见过。

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她自五岁在相府的日子总共不超过一年,有很多人不知道也不奇怪。

这男仆的目光不敢去看上座。

被女人打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当时想奋起反抗打回去来着,但一想不是说没还手可以领银子吗?都被女人打了,面子已经没有了,还能不要银子吗?

他支支吾吾地回答道:“被……老爷院里的小王姐。”

“看年岁,你也来府里不少时候了,怎么?真真的没有打回去吗?”

下人立刻高声道:“没!没!”

杳闻宁吩咐丫鬟:“阿米,你去看看小王姐,她是不是行动自如,外表完好。”

“是。”

支走了阿米,杳闻宁又问:“因为何事她打得你?”

“这……”

事情丢人,还要他再复述一遍,还以为领了钱就可以走了呢。

杳闻宁将银子把玩在手中:“若有委屈,银子还可再加。”

下人看到银子,眼睛都放光了。

反正他也不在这院里当值,周围又没有其他人,说了也便说了吧。

“小……小的晨起去卧房打扫,见丞相案上有几张应该是写废了的纸,小的便当秽杂收走扔掉了。谁料小王姐找过来,二话不说给了小的一巴掌,责备小的收拾了丞相桌案,还骂了许多阴毒的话。”

杳闻宁闻之觉怪:“父亲的书房一向不让人打扫,怎的卧房的书案也整理不得了吗?”

那听小姐这么说,那下人仿佛看见了恩人一般:“就是啊,若是不能整理,小王姐大可提前说一声,哪有这样不由分说地打了人,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男人越说越委屈:“闻宁小姐,小的好苦哇——”

“若发现的及时,捡回来便好了,你被打之后可有再将其放回原位?”

那仆人心虚地说道:“被……被奴才用来如厕了。”

杳闻宁揉了揉鼻子:“可以了。”

然后从钱袋中掏出来了二两银子,扔给下人。

“谢小姐!”

下人的脸瞬间阴转晴,站起身正准备走呢。

“等下。”杳闻宁叫住他,又扔给他一粒碎银,

“将军。”

下人眨了眨眼,乍一听没寻思出味儿,然后恍然大悟,改过口来:“谢谢将军!”

见他如此上道,杳闻宁又赏了一两碎银。

“围观你被打的那些人也受惊了,这钱回去分给他们吧,若是再受了府中女人的打,还可来这里领银子。”

“但记住,不许还手。”

“欸!晓得明白了!谢过将军!”

然后那名下人就屁颠屁颠数着银子走了。

春花摇曳,枝尾雀歇。

风中传来阴阳怪气。

“阿姊好大的官威啊!”

半月窗之外,杳新翰穿着宝蓝云锦缎面圆领袍,双手抱臂,满脸不屑地嘲讽道。

杳闻宁专心翻着《博物志》,连一个眼神都未施舍给他。

见被无视,杳新翰跳到窗前,抓起一把土扔到杳闻宁的书上,然后拔腿就跑。

“哎呦。”

哪成想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老管家。

“老东西,别挡道!”

看着杳新翰一跑一颠离开的背影,管家揉了揉闪到的老腰,向杳闻宁行礼:“将军。大少爷只是顽皮,还请您莫要放在心上。”

杳闻宁轻蹙着眉,嫌弃地弹落身上的泥土。

“何事?”

“将军,门外有人寻。”

“谁?”

“来人自称第九枳,还,还说……”

管家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说……”

“……”

相府正门巍峨高大,有震慑人心之效,寻常百姓甚至都不敢在门前多做停留。

只是今日,平时不敢直视的地方多了许多男男女女好奇又害羞的目光。甚至有姑娘壮着胆子多从门前走了几个来回,就是为了此时站在丞相府邸前叩门的男人。

他身着道袍,青色鹤氅,头上却不簪冠,而是半披着发,只在后脑插了根……应该是从路边折的一点也不直的桃枝。

听到有人窃窃私语时,有些探究地转身。

只见面若冠玉,唇带笑意,一双桃花眼,随笑而生新月。

眉间一点白毫相红,仿佛整个人都带上了神性。

见身后无事,他礼貌地点了点头,下意识地捻了捻手上的佛珠。

那佛珠的样子很是奇特,一般的无论是菩提子,太阳子,亦或是金蟾子,皆呈灰褐色,但男子手中的佛珠,却是橙黄透明的,只能看见中间一点点的黑芯,好像是琥珀包裹着什么东西。

相府大门被打开一条缝隙,小厮看了一眼来人,见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却气质不凡,皱着眉警惕地地问道:“啥事?”

男人笑眯眯地样子好似冬日里从山上寺庙里偷跑下来的灵狐,开口便带三分勾人的哑音。

“麻烦通传,就说感念杳将军相救,第九枳特来以身相许。”

只听身后围观的百姓传来一阵惊讶的倒吸声。

老管家得了杳闻宁的准许,亲自引他进府。

相府极大,青砖黛瓦,翠竹修篁,第九枳跟在管家身后,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景色,闲庭信步的样子好似在自家庭院一般。

“将军,人带到了。”

第九枳走进屋中,见杳闻宁气色不好地倚在榻上,没忍住,竟然不厚道地笑出声来。

“原来你也有今天。定是你啊……算计了太多人的缘故。”

“哼。”杳闻宁冷笑道,“论算计,不及第九先生十之一二。”

“嗯……让我猜猜~”第九枳毫不客气地在人家的闺房来回踱步,看这看那。

“张大人……宝阁一轮游。”

“田大人嘛……他头脑虽还算好使,却是耿直鲁莽,大约还未有心情查到人院吧。”

杳闻宁毫不客气地拍掉他伸向自己衣领查看伤口的手。

“请注意些,我的情郎可是喜欢翻窗。”

第九枳挑眉,语气颇为疑惑:“情郎?”

回忆片刻,突然好似恍然大悟般说道:“哦——原来就是那个总是给你写信,一写还写满三尺纸的人?若不说,贫道还以为是令堂呢。”

第九枳伸了个懒腰,一头栽倒在杳闻宁身边的矮榻上,好似真的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一般。

“喂,我不会和你住一起吧?当你的面首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小姐——”

突兀的呼喊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是阿米回来了,比起上回她可聪明了些,在杳闻宁眯起眼睛看她之前,自己就学会了改口:“将军。”

她应该是跑回来的,和杳闻宁说话时连气都没喘匀。

“小,小王姐……好好地,还从那里骂人呢!那个人应该是真的没有还手,咱们可以把钱给他了。”

“哦?是吗?”杳闻宁看上去很是平淡,“他走了,辛苦阿米再跑一趟了。”

“应该的。”

阿米做事颇为积极,眼中似乎只有将军,连屋子里多了个美男子都关心。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汗还没擦干净,便迈开两条腿跑出了门。

看着她风风火火地样子,第九枳颇为遗憾地摇摇头:“多好的小姑娘啊,偏要这么折腾人家。将军,你好狠的心啊~”

“后荷安排的,尚不知道背后的人。”

“对了。”第九枳突然感到好奇,“你是在府中搞了什么……不打人?是奖赏吗??怎么,在打听事?”

其实若不是道士太爱捉弄人,杳闻宁还是很爱与他做朋友的,聪明绝顶,连谈正事时话都可以少说两句。

“嗯。”

“你爹?”

杳闻宁指腹轻捻着书页,若有所思地说道:“在我的记忆中,杳琛向来安分守己,忠于夏漳一人,不是说他不会结党,起码不会明目张胆地结党。他那么小心谨慎懂得站队的人,最近变得有些……”

“有些张扬?”

杳闻宁斟酌着自己的用词,思索间有些不太确定。

“第一次,科举受封那天,吏部尚书突然以捉拿林霜之由,想借机调离驻京的盛林军。”

第九枳拿起矮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给自己喝,轻描淡写地反问道:“杳琛与林肖将多年宿敌,此举不是很正常吗?”

“不。”杳闻宁轻轻摇了摇头,“杳琛姿态清高,往日吏部尚书在朝堂上弹劾武官都是点到为止,虽然声音不小,却也只为讨好杳琛。”

“可此次不同,他像是突然多了股莫名其妙的勇气,光明正大地献计夏漳,还当着林肖将的面不依不饶,就好像……背后有人撑腰,让他有了底气一般。”

“第二次,我在前朝被刺,田小佃当众道出林霜身份,纵使我身上疑点重重,那些杳家一党还是不由分说地为我辩解,那声势,好像较之前,更响亮,更……引人注意了。”

“杳琛不是个轻举妄动之人。我怀疑他会做些什么。”

“也有可能是你多想了。”第九枳耸耸肩,无甚所谓地说道,“想想看,你不仅打了胜仗,反而从林肖将手中夺走了一半的兵权,这下杳家可是朝中最强大的势力,你爹该是心态不稳,想要嘚瑟了吧?”

“不,他可不是能犯如此低级错误的人。”

杳闻宁继续翻看着手中的《博物志》,

“再观察一段时间吧。”

“好——”

第九枳一幅百无聊赖的模样,躺在那里好像都要睡着了。

“对了,你刚不是在问面首住哪里么?”

杳闻宁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

“不如……你与杳琛的妾室们挤一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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