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盈与朝雨不再说话，但看向卞荆的目光关切又疑惑。
“不，我没事，我只是……”卞荆皱着眉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高晴，卞荆当然很熟悉，但不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东宫家女子，而是陪伴他长大的母亲。
他的阿娘，也叫高晴。
或许是单纯的重名？很有可能，高晴这两个字并不生僻，女子取名有所重合很正常，但卞荆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没有直接的证据，但过去所经历的一切，如今细细想来，似乎都指向了一个被重重掩藏的秘密。
卞荆不知自己该如何看待这件事，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是当做从未听见比较好，还是顺着它一路往下追寻？
这就像是行路途中遇见的一个深井，跳下去或许能获得真相，也有可能被直接摔死。直觉告诉他，继续谈论这件事只能带来危险，但人不是动物，不可能永远趋利避害。
得到真实不会让人永远存活，但主动投向虚假，人就从未活过。
卞荆忽然想起师尊关上月曾经说过的话。
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有的人走的急，多半是被时运推着，不得不走，眼下自己能得一时清闲，要好好珍惜，等有朝一日时运找上门来，要走的那条路说不定比任何人都要更难。
卞荆想过这个时运究竟什么时候会来，但他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令人猝不及防。
“你看起来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谢盈平淡地开口说道。
卞荆的神情从震惊失语到逐渐放松，眼神却越来越深邃，仿佛透过面前空荡的屋舍看向了极远处。
谢盈对他更好奇了。
这个出身渡落山的黑发少年就像是一个匣子，初见平平无奇，一打开却发现里面装了一个螺钿楠木匣，再一打开，里面还装了一个掐丝纯金匣。
身上的秘密一层套着一层，明明什么都没显露，却显得不同寻常。
谢盈是真的好奇，这种好奇甚至一度让他放下了自己前来御门的目的。就比如，谢盈曾经试图在第二重考验之中，凭借自身的实力强行带着卞荆胜出，这无疑会大大降低他自身通过考验的概率。
“看你的样子，似乎很在意这个东宫高晴。当然，你不想说的话，没人逼你。”谢盈察言观色，缓缓说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还想知道关于东宫高晴的事，与其问别人，不如问我们。”
这话无疑有着诱导的意味，但也确实如此。
朝雨不必说，原本就是东宫家出身，知道的事比外界更多，而谢盈虽然是谢家子弟，但他因为特殊的身世，自小就在关注东宫家，对于一些秘闻更是了解。
“是啊是啊。”朝雨也点点头。她腿上还有伤尚未恢复，但并不妨碍她侧身靠近卞荆。
比起谢盈的通透，朝雨此时还没弄明白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本来心思就不如谢盈缜密，加上经历了凶险的追杀，更显得迟钝。
于是二人的目光再次转向了卞荆。
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撑下去也没有必要。
卞荆沉吟片刻，斟酌着开口：“关于……东宫高晴，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
朝雨立即追问：“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别急，”谢盈出声打断，转头认真地说道，“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从头说起，如果中间有谬误，由朝雨姑娘来补充说明。”
“可以。”朝雨点头。
“仔细一算，事情要从十四年前说起……”
在谢盈低沉的话语中，关于东宫高晴的一切逐渐显露。
十四年前，元钺于石壁城自戕，东宫高晴也在城中，却并未亲眼看见这一幕，彼时她刚刚生产不久，独自抱着孩子躲在暗处。
得知元钺身死的消息后，她便在城中点了一把大火，引起城中的恐慌与动荡，同时让一具傀儡趁乱带着孩子逃往尘世，自己则抱着空的襁褓前往城门楼，于众目睽睽之下**。
东宫高晴自然是没有死，她被闻讯前来的东宫族人强行救下，十数年来一直囚禁于东宫城。外界关于她身陨的消息，不过是世家为了掩盖整件事的真相，所散播的谣言。
“东宫高晴掌握了一种分魂秘术，她将一半神魂置于傀儡之中，让傀儡带着孩子逃离，她自己则被迫囚禁于东宫城，一直过了十数年。期间，东宫家一直试图逼问孩子的去向，但无论他们使用什么手段，都不可能战胜一个决心要保护自己孩子的母亲。”朝雨低声说道。
“没错，其实这十数年，不光是东宫家，还有不少势力在暗中追寻这对母子的下落，虽说带着孩子逃离的只是一具傀儡，但她有着东宫高晴一半的神魂，无论是神智还是性格，都与原身一般无二。而东宫高晴当年才智之出众，同辈中人少有能够匹敌的，她全心全意地想要躲藏，一般人根本找不到。”谢盈接话道，眼神不断闪烁，显然也是思绪万千。
东宫城的原身不说，逃离在外的母子二人又没有线索，整件事虽说暗流汹涌，但也僵持了十数年。
朝雨叹了口气，顿了顿，继续说道：“但这个局面很快被打破了，东宫家找到了那具傀儡。”
闻言，卞荆猛然抬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朝雨，周身的灵力几乎压抑不住。
“你说什么？！”
“你冷静点，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谢盈低喝一声，一把按住了卞荆的肩膀。
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在卞荆灵力爆发的瞬间便将其压了回去。
就算反应再慢，朝雨也看出事情不对了，她无措地闭上了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盈向朝雨递了个眼神，安抚道：“没事，你继续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是用什么办法将人找到的，毕竟十数年都没有任何线索，怎么会突然寻到踪迹。但我有一种猜测。”朝雨目光下垂，有些犹豫。
“没事，你说吧，有猜测总比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卞荆长出了一口气，低着头，将双肘支在石桌上。
垂落的黑发将他的脸颊遮蔽大半，也将他的面容隐在黑暗之中。
“东宫家的男子世代传承观灼秘术，但施展的条件非常严苛，代价也很大。我原本没往这上面想，但我意外见到了少主东宫炘。他……他的样子明显是再次施展了观灼术，加上族人后来的行动，我猜他们是依靠秘术找到了傀儡的踪迹，并将她带了回来。”
朝雨语焉不详，隐去了一部分关于东宫炘的消息，但这与整件事关联不大，亦是族中秘辛，也就不便追问。
“那孩子呢？不，十几年过去，该是个少年人了。你们找到他了吗？”卞荆平静地开口，但任何一个人都能听出其中压抑的情感。
“这……我的确不知道。”朝雨摇了摇头，“他们也不会让我知道这些，如果不是他们让我照顾高晴的起居，我甚至连傀儡的事都不会知晓。”
“她还好吗？”
“你、你是说……高晴？”
“嗯。”
“总归……性命无虞。她的身份特殊，不仅是漓涣岛弟子，更是元钺之妻，东宫家就算逼问，也不会用太过酷毒的手段。”
“嗯。”卞荆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半晌没有出声的谢盈，一直默默观察着面前二人的神情，一个恐怖的猜测逐渐浮出水面。
三人之中，谢盈的消息最为灵通，虽然朝雨所说的一些关于东宫家的隐秘他无从得知，但灵居界的动向，他是最清楚的。
就在御兽大典开启的前夕，东宫家有大队车马从东宫城直奔渡落山，稍作停留又直接返回，一来一回足足数日，几乎惊动了整个灵居界。
没有人知道东宫家此行的目的，谢盈当然也猜不到，但他此刻听完朝雨所说的一切，两边相互印证，便福至心灵，瞬间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元钺之子就在渡落山，东宫家是去要人的。
但大队车马只是稍作停留，便径直返回了东宫城，这说明事情并不顺利。
带队前往的可是东宫烨，他不仅是药宗少宗主，在东宫家的权势也是一人之下，他都无功而返，这说不通啊。
难道是渡落山不愿放人？
这倒有可能，他们也有这个实力，但东宫家选择此时前往，必然是以东宫高晴的性命作为要挟，不管是从道义还是事实，渡落山都无法阻拦一个孩子奔向母亲。
唯一的可能，就是当时元钺之子根本不在渡落山。
东宫家的消息不会有假，人要么是主动下了山，要么是被渡落山提前送走。
这件事本该到此为止，但问题是，谢盈的面前恰好就坐了一个刚从渡落山上下来的人。
他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在东宫烨抵达渡落山之前，恰好离开了那里。
不管是年岁，还是经历，或者是他如今的反应，都指向了一个巧合到有些荒谬的结论。
卞荆就是元钺之子。
作者有话说
第161章 御兽大典（十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