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舍内再没有人说话，沉默像是在黑夜中潜行的毒蛇，四处攀爬、缠绕，渐渐遍布每一个角落。
最后，谢盈的笑声打破了寂静。
“哈哈……”他单手抚着前额，发出一阵沉闷的低笑。
那笑声很怪，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更像是胸腔发出的闷响。
“你笑什么。”朝雨皱眉看着谢盈，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如此突兀地发笑。
怎么，她说的话很可笑吗？
谢盈一顿，笑声戛然而止，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没什么，没意思，我走了。”
说完，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居然就这么径直离开了。
“你、他……”朝雨眼看着谢盈关上门，又回头看看沉默不语的卞荆，不明白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事，让他走吧。”卞荆听着谢盈的脚步渐渐远去，转头笑着对朝雨说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漓涣岛弟子被御门重重守卫，又闹出了今晚的动静，你想要在私下见他们恐怕不容易。”
朝雨闻言，也叹了口气：“是啊，只能等到第三重考验开启的时候了。届时，所有参加大典的修士都会齐聚，漓涣岛弟子就算不参与争夺净尘白鹤，也一定会出席观礼。”
“但那个时候，东宫家的人也会在，你不怕他们发现你的身份吗？”
“世上没有那么多两全的法子，只能看命了。”朝雨坦然地说道。
她想过无数种彻底摆脱东宫家的办法，可唯有前往漓涣岛才能得到永久的安稳。她不想再终日活在被族人追杀的阴影之下，哪怕仅有短暂的一刻，她也想要自由地站在日光里。
那日，她在街上见到东宫家声势浩大的车马穿行而过，曾无数次想要转身逃跑，但她最终依旧进入了御门。
当真正的恐惧临近，她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
三日后，御兽大典的第三重考验开启。
与前两次的时辰不同，这一次，当御门弟子敲响院门，天色依旧昏暗，晨辉还未洒向大地，只有一层白光镶嵌在天与地的交界处。
卞荆与谢盈早有准备，听见敲门声便出了房门。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次来领路的人，不单有御门弟子，还有一位身着华美白袍的侍女。
她面目清秀，但神情冷淡，脸颊毫无血色，双目半垂着，像是没有生机的纸人。她的头上戴着一朵雪白的兰花，配有精致的珍珠发簪，双手恭谨地捧在胸前，一根未曾点燃的白烛正立在她的手心。
“这是……”谢盈皱眉问道，装作疑惑不解的模样。
御门弟子回头，见谢盈盯着白衣侍女，便开口解释道：“哦，这位是东宫家主特意安排的护卫，前几日宗门有刺客闯入，东宫家主忧心还会有不轨之徒趁机扰乱大典，因此嘱咐护卫散布各处，随行在各位道友身边，以备不虞。”
谢盈发出一声轻笑，挑眉问道：“以御门的手段，居然防不住一个刺客？还需要东宫家插手防卫？这可不像是圣地该有的做派啊。”
闻言，这名御门弟子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但他不好当面发作，只能好脾气地回应：“御门自是不怕，但多些人手总是好的，这也是为了诸位的安危考虑。”
谢盈“嗯”了一声，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纠缠。
与谢盈不同，卞荆一路沉默寡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对身边的东宫家侍女有些好奇。
这个女人一路走来，冷淡的面容仿佛木雕一般僵硬，不仅没有任何表情，连眼睛都没有眨过一次！
她……真的是活人吗？
想到此处，卞荆呼吸一滞，也就是这个时候，白衣侍女的眼睛居然突兀地转向了他，眼神之冷厉，仿佛一把锋锐的刀擦身而过。
卞荆：“！”
很快，四人便来到了一座宏伟的青灰色建筑附近。
这是一座由巨石构建的露天会场，整体呈四方形，高十数丈，占地约二百亩，高大的石壁上挂着鲜红的旌旗，石壁底部有一圈木质回廊环绕。回廊中每隔数丈便设有篝火，将整条通道点亮。
卞荆在御门弟子的带领下，沿着回廊一路向前走，穿过一道宽敞的牌坊，便进入了露天会场之中。
会场正中央向下凹陷，形成一片平坦的沙土地，周围一圈则是以高墙隔开的看台，青灰色的石壁在篝火映照下，显得厚重而陈旧，历经风霜。
看台一共有三面，台阶向外逐级升高，大约有十数排。其中，西面看台的视野最为宽阔，初升的日光越过高墙，首先照耀在此处，让身处其中的人仿佛披上了一层耀目的光华。
卞荆几人到达的时候，西面的看台上还空无一人，除了在角落守卫的御门弟子，只有南北两侧零散地坐了十几个人，看模样装束应该是参加考验的散修。
“喂，你们知不知道这次大典来的是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人，无非就是世家子弟，九大圣地之中嘛，有一半会派弟子前来，听说上一次足足来了六个宗门，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情形。”
“这个我倒是去打听了，与往年差不多，只是东宫家不知怎么回事，居然是家主亲至。”
“家主？你是说东宫烆？难怪我们一出门就有东宫家的护卫跟随，感情是来了大人物。”
“谁说不是呢？但这有些奇怪啊，一般御兽大典，来的都是世家少主，或者少宗主，家主亲至……百年来还是头一回吧？”
“嘘——别议论这个，你们难道不知，东宫家的少主已经十数年没有出过东宫城了吗？一定有大事发生，这不是我们能管的，小心话多把命给丢了。”
“哦哦，多谢提醒……”
卞荆听着耳边的议论，跟着谢盈亦步亦趋地来到南面的看台之上，找了一处位置坐下。此时天色已经渐渐亮了，来到会场的人也越来越多，人声不免嘈杂。
“你说，这第三重考验会怎么进行？”卞荆直接坐在了石阶上，侧头问谢盈。
谢盈此时正忙碌着，他嫌弃石阶粗陋肮脏，便从空间灵器里取了一张绸面的软垫铺在身下，确认沙土不会沾上衣衫，这才不情不愿地坐了上去。
“要是那位东宫家主不插手，估计与往年的安排差不多。净尘白鹤会出现在会场中央的空地上，所有参与大典的修士按照掣签的顺序，轮流上前收服灵兽。到了此刻，运气比实力更重要。”
“掣签？”
“是啊，往年是由萧行抽取顺序，今年么，估计是那个萧露凝。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用，按照那位东宫家主的脾性，能把第二重考验折腾成那般模样，估计今日也不会消停。”
“你的意思是，第二重考验的规则，是因为东宫家主才改变的？”卞荆皱眉问道。
谢盈点点头：“嗯。我原先也不知道，还以为是御门发了疯。从秘境出来之后，我便差人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一切的混乱来自于那位身居高位的大人物。”
“东宫家……”卞荆喃喃自语，心中暗自揣测。难道他的阿娘，就是出身在这样一个世家？
“咳咳。”谢盈压低声音道，“不管你在想什么，想做什么。我劝你别在御门轻举妄动，你看看周围站着的人，白衣侍从比御门弟子都要多。东宫家不说彻底掌控了这里，也能一定程度影响御门的行动。”
卞荆身形一僵，侧头问：“你猜到了什么？”
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他是怎么猜到的？
“我什么都没猜到，也什么都不知道。”谢盈耸耸肩，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二人说着，西面的看台上渐渐有人入座。
率先入内的是数名年轻的白发修士，他们衣着绮丽，样式各异，但大体都以紫色作为底色，从紫檀到绀紫都有，辅以繁复的金丝纹样，于日光下隐隐闪光。
他们不佩剑，但腰间挂了数枚玉饰。行走间，玉饰将轻柔如流云的衣衫下摆压住，显出几分端正典雅。紫衣白发，清贵如天上流云。
卞荆看着这几名紫衣白发的修士，忽然想起了许久未见的叶先生。
叶先生也是生了一头白发，但与这几人相比，他的发丝更细更软，轻柔得仿佛连风都能吹断，偏偏又柔顺得像是一束月光，从没见过一根打结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打理的。
想到此处，卞荆晃了晃脑袋。
都什么时候了，自己在想什么呢？
注意到卞荆的动作，谢盈还以为他是疑惑台上之人的身份，便开口解释：“那是令家人，他们闭眼行走不是因为眼盲，而是天生就没有眼睛。”
“没有眼睛？那眼眶里是空的吗？”卞荆一惊，天底下还有这种事？
“嗯。你应该听过令家的织云秘术，他们以自身灵力化出无数灵线，隐匿于天穹之上，流云之间，便可俯视万物。织云术就是他们的眼睛。不过一些令家人觉得眼眶凹陷有碍观瞻，会植入一些特殊的灵兽眼球作为替代，虽说不能视物吧，但总比没有的好。一些特殊的灵兽眼球甚至蕴含奇诡的术法，能够被令家人所驱使。”
谢盈的话才刚落，几名令家人就已经在看台上落座。
坐在最前方的一名五官清俊的修士，此时缓缓睁开了眼睛。
与人的眼眸截然不同，他纤长的眼睫之下，是一双灿金色的竖曈。
“那是令银竹，世人也称白雨公子。”谢盈撇了一眼，淡淡开口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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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御兽大典（二十）
